景隆帝目眥具裂:
“小——”
嘩啦!
一股激流猛地撲過來。
這裡本來就是一處水流湍急之處,想來前方有斷流瀑布,故而水速洶湧,成年男子站穩尚且吃力,何況一個掉到水裡的小女子。
林嫵直接被衝出數丈之外。
景隆帝此刻什麼也想不到,下意識踉蹌地涉過去追她。
而薑鬥植在不可置信中回過頭來,瞳孔猛然放大,一顆心簡直要爆炸。他直接將背上的崔逖扔進水裡,也往那邊撲去。
可他本就折了一隻胳膊,使不上勁,一次又一次被激浪衝倒,又一次次爬起來,即使像溺水的狗,也掙紮著用那隻完好的手,去夠林嫵。
還沒夠著,便聽見崔逖撕心裂肺地喊:
“趴下!”
數支利箭,朝著他們飛過來。
薑鬥植充耳不聞。
還差一點,就差一點點……
景隆帝在倉皇之中,聽到耳邊一聲悶哼。
然後,薑鬥植將他撲倒,順勢握住了林嫵的手。
鮮血染紅了一片水流。
當景隆帝艱難地從急流中露出頭來,中箭的薑鬥植和林嫵,已經被衝得不知所蹤了。
有那麼一瞬間,景隆帝覺得,自己的心已經溺死在洪流當中。
都中營姍姍來遲,押著幾名弓箭手。
“屬下救駕來遲!”
都中營軍司馬嚇得滿頭大汗,連滾帶爬涉過水去,親自將景隆帝救了上來。
崔逖亦被士兵扶上岸,上岸第一件事,便是焦急催促:
“快,調派所有人手,到下遊去搜,一定要將人找到!”
景隆帝兩眼血紅:
“馬上調取都中營和開封府,全都去搜山!”
搜山持續了一天一夜。
“聖上,您歇會兒吧。”奉僖捧上一碗藥,小心翼翼地說。
他才幾天沒在皇帝身邊,皇帝就出岔子了。
真應了他早對景隆帝的勸告:放下美顏情結,尊重他人麵相,用人不能老挑些長得好看的,偶爾也挑一挑他這樣的。
景隆帝硬是不聽。
看吧,唉!
僖公公一邊歎氣,一邊馬不停蹄從宮中趕來,照料痛失小芳的景隆帝。
一來,便在心中歎息:
他從來沒見過景隆帝這般失魂落魄的樣子。
“聖上,您還發著熱,太醫說了,須得好好服藥,好好歇息。”
見景隆帝不為所動,奉僖低聲道。
景隆帝的手臂和背上,都有些刀傷,雖然不算特彆重,但因浸了水,目前已有感染跡象,亦可能引發凶險。
太醫頂著巨大的壓力,勸他以龍體為重,可惜景隆帝根本沒有休養的心思。
從事發到現在,他甚至沒有合過眼。
因為,他一閉上眼睛,眼前便出現那個擋在自己麵前,小小的身影。
以及胸前那片慘紅的血色……
啪嚓!
藥碗一時沒端穩,掉在地上,碎成兩片。
奉僖麵色微變,趕緊查看景隆帝有無傷到自己,確認沒有,才讓人上來收拾。
“聖上,您且寬寬心。”奉僖又低聲寬慰:“都中營三萬兵馬都出動了,從京城到運城沿江搜索,另有獵犬百餘隻,小芳又是個有福氣的,想來很快便有消息了。”
話雖是這麼說,但誰都知道,這行宮位於萬仞山,山有萬仞,激流入江,一日千裡。
這都過去一日一夜了,人被江流衝到何處,還未可而知。
就算是找到了,在水中翻騰這麼久,人還能活著麼?
皇帝的臉色,比方才更加深沉可怕。
連再次端到眼前的藥碗,也無心去拿了。
“聖上……”
奉僖忍了又忍,終究還是沒忍住,勸道:
“小芳公公生死未卜,聖上您若是倒下了,還有誰能救他?”
“聖上,您可千千萬萬要保重好自個兒。”
景隆帝聽了,痛藏於心,沉默不語。
大殿中一片寂靜,所有宮人都垂頭斂息,不敢吭氣,室內落針可聞。
過了不知道多久,一個乾澀喑啞的聲音才響起。
“奉僖,朕真後悔。”
他頹然坐在龍椅上,微微仰起頭,閉上眼睛,歎出一口很長很長的氣。
“為何那一日,朕不令他上車來同坐,而讓他自己走呢?”他喃喃道。
“他的衣衫,都跪破了。”
當時,自己在想什麼?
覺得小太監也太不把自己放在眼裡了,想殺一殺他的銳氣,等他累了,自己再伸出援手,豈不是更得人心……
回看自己的樁樁件件,每一次都充滿算計。
明明想要對他好一些,但又總是惱羞成怒,試圖規訓,百般試探。
如果自己能早點坦然麵對內心,將他當做一個意中人,好好對待,他就不會一直是奴才,被呼來喝去,一夜未睡,也得強撐著跟來萬花林,伺候一對包藏禍心的母子,上演母慈子孝。
最後,他將自己小命,都交出去了。
“這是上天在懲罰朕嗎?”
景隆帝突然覺得內心劇痛無比,忍不住單手撐住胸腔。
一個雙手沾滿鮮血,眼中隻有算計的無情帝王,注定隻能孤獨一生。
這是他的選擇,亦是他的報應。
“聖上!”
外頭匆匆有人來報:
“都中營發現瀑布之下,有殘布一片,上頭染著血跡……”
“可真!”景隆帝謔地站起來,臉上的頹靡散儘。
探子道:
“騎都尉大人已經循著血跡追去,發現下遊彙入一個山洞,人極有可能在洞中被截下……”
這意味著,不用千裡尋人,人或許還在此處。
早些尋到的話,尚有一定的生還可能性。
景隆帝眼中銳光大盛,邁步疾呼:
“來人,備馬!”
奉僖大驚:
“聖上,太醫說了,您的身子不能——”
可景隆帝已經風一般,卷了出去。
奉僖心中哀歎,隻能趕快跟上,可剛走出兩步,便被一道身影攔住。
“僖公公。”
崔逖因為當初薑鬥植發狂那一擊,肩膀的骨頭傷著了,還受了些內傷,此時亦是麵色蒼白。
“崔大人,你也傷得重,何不去好好歇著?”奉僖問。
崔逖忍痛,仍然露出微笑:
“崔某自知不會武功,去了隻會添亂,故而特來懇請僖公公,到時,萬要替崔某,好好照顧一二。”
這個照顧,顯然不是尋常的照顧。奉僖心領神會,不由得歎氣。
小芳,你究竟有幾個靠山啊。
“崔大人無需客氣,雜家自當儘力。”奉僖真誠道。
然後,崔逖將一包東西,遞給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