簷角冰淩滴落的水珠在銅管中發出細微回響,孫管家布滿血絲的眼睛緊盯著青瓷盞裡漸滿的液體。
他腰間玄鐵令牌隨著俯身動作輕晃,狼頭圖騰暗紋在月光下泛著詭異青光,像極了兩日前謝大人密室丟失的那枚虎符缺失的半邊。
雲瑤立在抄手遊廊的陰影裡,繡著銀線蓮紋的軟緞宮絛垂在朱漆欄杆上。
她數著第七顆墜珠碰觸欄杆的節奏,果然聽見身後三丈外傳來極輕的砂礫摩擦聲——孫管家又在調整藏身角度了。
"這園子裡的青雀倒比人機靈。"她忽然轉身拂落枝頭積雪,驚起數隻翠羽鳥兒撲棱棱飛向東南角。
孫管家猝不及防撞上她似笑非笑的眼,手中銅管險些脫手,慌忙將身形隱入太湖石縫隙。
此時君墨淵正倚在垂花門後,玄色披風上結著薄霜。
他指尖凝著冰晶,將方才雲瑤用仙法催動的鳥雀鳴叫儘數收在傳音陣中。
當聽到東南方傳來重物墜地的悶響,他唇角勾起極淺的弧度——那是他昨夜特意用冰魄針腐蝕過的觀景台欄杆。
"孫管家當心!"雲瑤突然提裙疾走,鑲珍珠的翹頭履精準踩中石徑上某塊凸起。
太湖石轟然開裂,露出藏在其中的傳信竹筒,內裡絹帛上赫然畫著狼頭圖騰與半枚虎符的對比圖。
孫管家顧不得隱藏,飛撲上前要奪。
雲瑤廣袖輕揚,沾著蠱血的密信碎片如紅蝶紛飛,有幾片正落在聞聲趕來的謝大人皂靴前。
她佯裝受驚後退,腰間玉佩"恰好"勾住謝大人腰間錦囊,抖落出半塊西域煉金師特製的紫晶羅盤。
"謝大人也在賞月?"君墨淵的劍鞘不知何時橫在兩人之間,霜雪氣息瞬間凍住即將墜地的羅盤,"聽聞西域煉金師最擅複原碎裂之物,不知可否請教修複古玉的訣竅?"
謝大人臉色驟變,正要開口,忽見雲瑤腕間白玉鐲閃過微光。
那被冰晶包裹的羅盤竟自動旋轉起來,指針直指孫管家懷中露出的玄鐵令牌。
在場十餘位赴宴官員同時倒吸冷氣——那狼頭圖騰與虎符缺口完全契合。
"更深露重,諸位大人好雅興。"皇帝慵懶的嗓音自九曲橋傳來,他明黃衣擺掃過雲瑤刻意留在橋麵的蠱血紙鶴,那紙鶴突然展翅飛向周公子醉臥的涼亭,爪間抓著的正是半塊偽造虎符。
雲瑤在君墨淵掩護下退至梅林,掌心乾坤鏡映出孫管家正用金漆響箭傳訊。
她咬破指尖在鏡麵畫符,鏡中影像突然扭曲成皇帝最寵愛的雲妃容貌——正是三年前被雲裳害死的忠良之後。
"該收網了。"君墨淵突然握住她染血的手,溫熱內力裹住她冰涼的指尖。
雲瑤嗅到他袖間淡淡的龍涎香,忽然想起前世這人班師回朝那日,也是帶著這般氣息將戰旗覆在她染血的屍身上。
她閉目凝神,乾坤鏡中分出兩道虛影。
真身隨君墨淵躍上屋頂時,分身正捧著沾染皇帝龍氣的紙鶴走向荷花池。
孫管家果然中計追去,腰間令牌與池中機關碰撞發出金戈之音,驚得謝大人派來的暗衛全部現形。
子時更鼓響起時,雲瑤立在藏書閣頂樓,看著孫管家在池邊踩中自己布下的連環陣。
冰晶裹著蠱血滲入他靴底,明日早朝時自會有人發現他鞋印與虎符失竊現場的痕跡吻合。
"姑娘料事如神。"君墨淵突然將玄鐵令牌按在窗欞的蓮花紋鞋印上,暗格裡緩緩升起卷軸——正是皇帝暗中調查雲裳舊部的密旨。
他劍尖輕挑,幾片梅瓣落在"清查餘黨"四字上,瞬間化作血漬模樣。
五更天鼓響過三遍,雲瑤對著銅鏡將發間玉簪轉了三轉。
鏡麵泛起漣漪,映出謝大人正怒斥煉金師辦事不利,而皇帝案頭已擺著蓋有狼頭印鑒的密報。
她輕吹鏡麵,所有影像化作青煙鑽入今晨要呈給皇帝的安神香中。
當第一縷晨光刺破雲層,雲瑤撫平袖口褶皺。
今日進宮請安的時辰將至,香囊裡特意多放了兩錢能令人產生幻覺的迷迭香——恰好與謝大人密室殘留的西域香料成分相同。
宮轎經過禦花園時,她忽然叫停。
素手撩開簾幔,正看見皇帝最信任的掌事太監捧著鎏金木匣匆匆而過,那匣角沾著的朱砂印記,分明與昨夜孫管家竹筒上的封印如出一轍。
檀香混著龍涎香的氣味在養心殿盤旋,雲瑤跪在冰涼的漢白玉地麵上,腕間白玉鐲不著痕跡地蹭過鎏金香爐。
一縷青煙自爐頂仙鶴口中溢出,裹著迷迭香鑽進皇帝撚動翡翠念珠的指縫。
"前日欽天監說紫微星晦暗,看來確有宵小作祟。"皇帝突然將念珠拍在案上,震得那鎏金木匣哢噠作響。
匣蓋縫隙裡露出半片染著朱砂的絹帛,正是雲瑤用乾坤鏡複刻的雲裳密信筆跡。
雲瑤垂眸掩住笑意,發間珍珠步搖隨著叩首動作輕顫:"臣女昨夜途徑聽雨軒,瞧見孫嬤嬤在荷塘邊燒紙錢,灰燼裡似乎有狼頭圖騰。"她故意頓了頓,聽著殿外傳來細碎腳步聲,"倒是與謝大人腰間那塊玉佩紋樣相似。"
殿門恰在此時被疾風撞開,掌事太監捧著沾染雪水的密函踉蹌跪倒。
皇帝展開信箋瞬間,雲瑤嗅到熟悉的西域沉水香——那是三日前她讓君墨淵混入謝大人書房熏香的味道。
"混賬!"皇帝暴怒起身,明黃袍袖掃落整盤南海明珠。
瑩白珠子滾到雲瑤裙邊,映出她袖中乾坤鏡一閃而逝的微光。
鏡中幻化的雲妃虛影正指著密函上狼頭印鑒啜泣,這是她昨夜用蠱血喂養的殘魂。
謝大人被傳召時,雲瑤正端著青瓷盞給皇帝奉茶。
她借著整理披帛的動作,將兩片浸過仙露的梅瓣落在謝大人袍角。
當皇帝厲聲質問虎符之事,那梅瓣突然化作血蝶撲向密函,在"雲裳餘黨"四字上碎裂成朱砂。
"陛下明鑒!"謝大人額角冷汗浸濕官帽係帶,他懷中紫晶羅盤突然發出蜂鳴。
雲瑤指尖輕扣案幾,昨夜藏在羅盤裡的冰晶遇熱融化,指針瘋狂旋轉後定格在皇帝手中密函。
君墨淵的玄鐵劍鞘就是在這聲蜂鳴中叩響殿門的。
他戰甲上凝著北疆風雪,呈上的軍報沾著與虎符缺口完全吻合的玄鐵碎屑:"臣巡查西大營時,發現謝大人門客正在熔煉兵器。"
雲瑤看著謝大人麵如死灰的模樣,廣袖中的指尖輕輕摩挲乾坤鏡。
鏡麵倒映出三日前場景:她如何用幻術讓謝大人門客以為熔的是普通生鐵,又如何將玄鐵碎屑換成雲裳舊部的箭鏃殘片。
暮色降臨時,十八名雲裳舊臣被押入詔獄。
雲瑤站在宮牆陰影裡,看著君墨淵用劍尖挑起她故意遺落在刑部門前的染血絹帕。
那帕子上用西域文字繡著謝大人表字,是他上月贈給雲裳心腹侍妾的定情信物——自然也是乾坤鏡複刻的贗品。
"姑娘這局棋,怕是快要收官了。"君墨淵突然將玄鐵令牌貼在她掌心,上麵殘留的龍涎香與皇帝今晨熏染的香氣如出一轍。
他指腹劃過令牌邊緣新添的裂痕,那是半個時辰前故意撞上詔獄鐵柵留下的痕跡。
雲瑤正要開口,忽見禦花園方向升起九盞孔明燈。
每盞燈罩上都畫著半枚虎符,在夜空拚成完整圖案時,燈芯突然爆出綠色焰火——這正是謝氏一族私兵傳遞信號的標誌。
她藏在袖中的蠱蟲開始躁動,感應到西南角涼亭裡有西域煉金術的氣息。
君墨淵的佩劍突然發出龍吟般的震顫。
雲瑤順著他的目光望去,看見謝大人最得意的門生正在梅林深處焚香,香爐造型與那日密室中的機關爐分毫不差。
風起時,幾片燃著的符紙飄到他們腳邊,上麵用朱砂畫著乾坤鏡的紋樣。
"謝大人書房暗格裡少了三本《西域異聞錄》。"君墨淵用劍尖挑起符紙,火焰突然變成詭異的藍色,"聽說北狄使臣三日後抵京,最喜看天祈節的火戲表演。"
雲瑤撫摸著突然發燙的乾坤鏡,鏡中浮現出謝大人正在密室裡調配火藥的身影。
她掐算著天祈節的日子,正是前世自己被灌下鴆酒的那天。
禦河邊的蘆葦叢無風自動,驚起的水鳥翅膀上似乎都沾著硫磺粉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