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新生(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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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4年的冬季寒冷,秦簡拿棒子麵配一些薑片,煮了一大鍋粥,粥好的時候,她想了又想,小心翼翼拿出一罐紅糖,撒了幾勺下去,再把粥全部倒桶裡。

郎善彥這日早早回來,租了一輛馬車,見秦簡一手一個粥桶走來,連忙說:“我來提我來提。”

秦簡斜他一眼:“邊兒去,這用不著你,廚房裡有碗勺,寅寅拿不動,你去幫把手。”

郎善彥再一看,兒子拖著個竹簍出來,裡麵都是買的最便宜的土碗,足足疊了幾十個,拿去送人也不心疼,他幾步趕上前,“郎小爺,不勞您費勁,我來。”

郎追鬆了手,看著父母乘車離家,知道他們是要去郊外施粥,再給衣著單薄的老弱送些估衣鋪買來的舊衣。

梔子姐在家看著郎追,那德福陪在一旁,說道:“寅哥兒,你要不要我陪你玩?”

郎追搖頭:“外邊冷,不想去,我就在屋子裡看書。”

那德福說:“好,那我去灶邊陪我娘我姐做活了。”

郎追好奇:“你們做什麼活啊?”

那德福小大人似的說:“針線活,我二姐可笨了,穿針引線都不會,我眼神好,好心幫幫她吧。”

郎追對針線不感興趣,便斷了去圍觀的心思,他專注手中書本,讀了一陣,便是熟悉的冷風拂麵,帶著鬆木的清香。

刺骨寒風讓郎追一個哆嗦,抬眼一看,便見著一個站在針葉鬆後的幼童,他戴著毛絨絨的帽子,裹得嚴嚴實實,像一隻小熊。

郎追打了聲招呼:“格裡沙。”

格裡沙也看到了郎追,那是一個東方瓷娃娃,戴著瓜皮帽,穿著毛邊小褂、端坐炕桌上看書,斯斯文文。

銀發綠眼的幼兒認出他來:“你是鏡子裡的精靈!”

郎追重複前陣子與菲尼克斯說的話:“不,我不是精靈,我是人,一個中國人,我正在家裡看書,不知道怎麼回事就能和你說話了,我也想問你是不是精靈呢,你比我長得更像精靈。”

格裡沙有點害羞,他雙手擰著,說話也軟乎乎的:“我也是人,不是精靈。”

郎追轉身拿起小手爐,暖意沿著通感傳遞到格裡沙的手上,兩個寶寶的神情同時放鬆下來。

不遠處是一條鋪著厚實白雪、有深深車軌的崎嶇小路,路邊站著一個女人,她提著一個箱子,呼著白氣,正哆哆嗦嗦和馬車夫討價還價,聽那邊零星傳來的聲音,是馬車夫將人載到郊區後,就要求加錢,不然他就拒絕繼續往前走,而女人不願意付這筆錢。

郎追關心道:“你怎麼在這麼冷的天氣出門?小心感冒哦。”

格裡沙看著自己凍到皸裂的手,將手掌揣到袖子裡,含糊不清地說:“爸爸參加罷工死掉了,媽媽要帶我去舅舅那裡。”

郎追:“什麼?”

提起這事,格裡沙哽咽起來,說話的邏輯卻很清晰:“因為老板不給我爸爸發工錢,我們付不起房租,爸爸就帶著工友和老板拚了,他們一起掉進了伏爾加河裡,都凍死了。”

哦,可憐的小格裡沙。

郎追抱了抱小熊,雖然隻是精神體的擁抱,但應該能安慰一下孩子。

大約是因為小時候在金三角掙紮求生時沒有任何人來安慰郎追,看到其他小孩難過時,郎追總會心軟一下,仿佛看到幼時的自己。

格裡沙很快振奮起來:“這沒什麼大不了的,媽媽說舅舅是高加索山脈最棒的獵人,他在森林裡有一間小木屋,你知道高加索山脈嗎?它在伏爾加河南邊,媽媽帶我坐了火車,我們下了火車,再坐一晚上的馬車就到了。”

郎追疑惑,這小孩家不是窮得連房租都交不起了嗎?他媽媽怎麼帶著他坐火車的?還有這一路的食宿費,她哪來的錢?

這小孩絮絮叨叨:“舅舅還給那些登山家領路爬過厄爾布魯士峰,我可以和舅舅學爬山,以後也給登山家做向導,等賺了錢,媽媽就再也不用為房租發愁了。”

郎追知道厄爾布魯士峰,那是海拔5642米的歐洲最高峰,攀爬這種險峻山峰,需要登山者擁有最頂級的體力、毅力和冷靜的頭腦。

看來格裡沙的舅舅是個很有戰鬥力的人。

就在此時,不遠處的馬車夫掏出一把刀子,威脅道:“把衣服脫了。”

郎追心中一驚,這裡可是荒郊野外,碰上劫財劫色的男人對格裡沙母子來說不吝於滅頂之災!

格裡沙抱腿坐下,表情淡定,郎追陪著他坐下,發現情況有點不太對勁。

格裡沙的媽媽,奧爾加維什尼耶娃女士很順從地和馬車夫進了小林子,她一邊走一邊脫衣服,沒過多久,她就衣著淩亂地出來了。

她一手提著帶著馬車夫的衣服和錢包,一手握著還泛著熱氣的刀子,罵罵咧咧著“沒用的男人”,用雪擦乾淨了刀上的血跡,將馬車夫的外套裹在格裡沙身上,單手抱起兒子。

“走吧,我們馬上可以看到你舅舅了。”

郎追目瞪口呆。

顯然在他不知道的時候,這位女士經曆了驚人的蛻變,為了帶兒子去獲得一個新家,她勇敢而不擇手段。

但她似乎沒什麼需要被指責的地方,畢竟她乾掉的是一個隨身攜帶刀具,威脅女人脫衣服的男人,這事都不能算“黑吃黑”,頂多是受害者反殺罪犯,上法庭都是格裡沙的媽媽有理。

格裡沙縮在母親的鬥篷下,奧爾加女士握住韁繩,揚鞭一揮,馬兒便奔跑起來。

巍峨的高加索山脈已在他們視野之內,白雪覆蓋了這方天地,這壯麗雄渾的風景攜帶著北國的大雪,用白色填滿了郎追和格裡沙的視野。

格裡沙問道:“媽媽,舅舅會對我們好嗎?”

奧爾加低聲說:“他會對我們好的,他的妻子孩子都死在了雪崩中,你告訴他,你願意給他養老,他就會答應讓你住下。”

“如果他不肯收留我們怎麼辦?”

“那媽媽去做獵人,我用刀子和陷阱殺野獸,我還會放羊、放牛、釣魚,我會喂飽你,養大你!”

郎追抬頭看著奧爾加女士明亮的綠眼睛,堅毅的麵孔,她的臉上染著風霜,但她已無畏無懼,他握住格裡沙的手。

“你的新生活要開始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格裡沙。”

格裡沙依然有些忐忑,但他的眼中已浮現對未來的期盼:“嗯!”

郎善彥和秦簡回家時已近傍晚。

秦簡說:“天氣冷,我們也喝粥吧,暖暖和和地過冬。”

郎善彥點頭:“我去醃些肉,用小爐子烤著吃。”

梔子姐此時已帶著三個孩子迎了出去,將她們一下午做好的棉衣鞋襪交給秦簡,拿了工錢回家。

郎追靠在門檻邊,打開雙手,秦簡小跑過來將他抱起,在他的臉上親了好幾口。

一家三口忙忙活活地吃烤肉,郎追用小米牙啃著烤雞腿,努力攝入優質蛋白質。

郎善彥摸摸兒子的小腦袋:“寅寅,知道阿瑪和媽媽今天出門做什麼嗎?”

郎追脆生生地回道:“你們在做好事,送吃的穿的給窮苦人。”

郎善彥:“對,這是好事,但這好事對他們來說不過杯水車薪,一碗粥吃不飽肚子,一件估衣暖不了冬,這世上太多人泡苦海裡,我們今天拉的這一把,也不能把他們拉上岸。”

秦簡補充:“可是拉一把也有拉一把的好。”

郎善彥笑了:“對,我們拉這一把,說不得他們就能積蓄力氣,明天自己爬上岸去。”他摸著郎追的小臉蛋,“若是有朝一日,寅寅遇到了難事,也有人這麼拉你一把就好了。”

秦簡立刻呸他:“你才會遇難事呢,我兒子注定一生順遂的。”

郎善彥舉手:“好好好,我遇難事,苦都讓我吃,福讓兒子享,行了吧?”

郎追啃著雞腿,默默點頭,如果未來真能這麼享老子的福,他也挺樂意的。

郎善彥的心思卻又飄到了那張藥方,如今京城共有三家知名藥鋪,其中以安平堂為首,做的是給宮中進貢藥物的生意,每年至少是十幾萬兩的進項,其次是濟德堂,最後才是濟和堂。

究其根底,是因濟和堂的看家秘方不要緊,治療痤瘡、皮膚長斑、痔瘡算什麼呀?人家不治也要不了命!

安平堂秘製的瑤伽丸卻能治療老人中風後的急症,是救命藥,王公貴族誰不備一份在家?但凡家中有餘錢又有老人的,就是安平堂的潛在客戶。

濟德堂除了曲老爺子給的風濕藥,又研製多種藥酒,其中有一種壯陽的回樂酒,生意也好得很。

隻有濟和堂,進項最大的秘方是美容藥和痔瘡藥,郎善彥自己行醫時動不動給病人免診費,若非張掌櫃善於經營,怕是藥堂總有一天要為了他這個東家的善心折本。

若是郎善彥也能創出一張如瑤伽丸般緊要的藥方,寅寅就真能在他老子的功勞簿上躺一輩子了。

但這孩子速來勤勉,在醫學一道頗有天分,若是以後能把他送去國外學些西洋醫書,屆時中西醫結合……

啪!郎善彥給了自己一巴掌,真是中了老二的毒了,近日他越發惦記著那中西醫合並,他思來想去,問郎追:“兒子誒,你以後學不學外語啊?”

郎追悠悠看他:“學什麼外語呀?”

郎善彥說:“英語呀,阿瑪也要學的。”

在金三角學得一口泰式英語的郎追:“……那我就陪你學吧。”順便糾正個口音。

1904年是龍年,吃完烤肉沒多久,就到了1905年,即蛇年。

1月,日俄戰爭結束,沙皇俄國戰敗,但這影響不到已經開始學放羊的格裡沙。

這孩子在舅舅家落戶那一天,奧爾加和弟弟一起煮了鍋羊肉,格裡沙被美味的羊湯感動得又和郎追通感了一次。

然後他們就這麼習慣了彼此的存在。

在過往郎追閱讀過的俄國文學裡,這些文字給郎追最深的感受就是其悲劇性,似乎每個故事的主人公都要吃許多苦頭,且很難在故事結尾得到一個圓滿的大結局。

對於格裡沙跟著母親跨越漫長旅途投奔一個十來年沒見過的親戚這事,郎追本來有點擔心。

但現實與文學不同的地方在於,現實的發展往往出乎人們的預料。

謝爾蓋舅舅看到姐姐時,第一反應就是衝過來和奧爾加抱頭痛哭,他立刻就接納了自己的姐姐和外甥,讓他們住進自己的家。

雖然他家裡很亂很臟,奧爾加收拾了兩天才有了點樣子,但她和格裡沙都對這個新家非常喜愛。

格裡沙給郎追介紹了自己的新臥室——一棟二層木屋的小閣樓,裡麵有小床、衣櫃、木桌和很多儲物用的箱子。

格裡沙的舅舅謝爾蓋也是銀發碧眼,他冷峻寡言到讓郎追後來一直懷疑這位舅舅是不是真的如格裡沙所說,曾抱著奧爾加哭得打嗝,他高大得像一堵牆,有著明顯的脂包肌身材,渾身裹著皮草,站起來和熊唯一的差彆,就是他會說人話。

郎追第一次看到謝爾蓋舅舅的時候沉默了很久,他看了看格裡沙,又看看謝爾蓋。

都說外甥像舅,雖然格裡沙明顯五官精致度更高,但是……他將來也會變成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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