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吉祥(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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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追總結自己近一年半的人生經驗時,覺得在啟蒙教育這件事上,還是媽媽做得更靠譜。

他的父母屬於那種隻看臉,就知道從不隨地吐痰的好人,而且都是這個年代的文化人,又擅長接受孩子的信號,郎追才表示自己日子無聊,就有的是東西能背。

郎善彥教他背歌訣、認穴位,還喂了一次豆汁,郎追當著他的麵吐了。

秦簡家傳的東西還沒法教,兩歲都沒有的孩子,既不能練拳也不能使棍,但她也有讓郎追背的東西。

三百千、立身三不說,還有一本書,是學秦家武術的人一定要會背的。

秦簡抱著兒子坐搖椅上講古:“寅寅,知道不,媽小時候認字用的是《紀效新書》,那是戚大將軍留下的兵書,你外祖說,那也是世上第一本記錄武術的兵書。”

秦家家傳的拳術、棍術都是從戚家軍的軍武殺技中演變而來,據說戚將軍為了讓士兵銘記這些殺招,連表演用的套路都給禁了,舍棄一切花哨,隻許修煉對戰的招數。

“那種圖好看的套子武藝在天橋就有,就是那群表演跌跤的,看著打得凶,實則都是在演,沒動真格,戚家軍修煉的武藝則以實戰為主,且鼓勵練招,優秀的武藝都是越競越強。”

說到這,秦簡一頓,神色恍惚,帶著惆悵。

郎追握住她的大拇指搖了搖:“媽和誰競?”

秦簡回過神,微笑道:“是你舅舅,你有三個舅舅,俱是武藝一等一的強人。

郎追問:“舅舅在哪?”

秦簡回道:“有兩個都去侍奉戚將軍了,還有一個三舅舅,十幾歲時偷偷爬上貨船玩,結果那船開走了,他就這麼丟了。”

說起丟了的三哥,秦簡又抹了抹眼淚:“寅寅,日後你和阿瑪出門,一定要緊緊跟著他,不許亂跑,不然就會和你三舅舅一樣,從此與親人離散,再也見不上麵了。”

秦簡開始教郎追背《紀效新書》,明不明白書裡的意思不要緊,先背,順帶著把字認了。

郎善彥也是這個態度,先背。

郎追背書還行,他上輩子的師傅是個開黑診所的小老頭,地下室裡不光存器材藥品,還存書,都是醫生常用的工具書,而郎追從九歲開始背,十一歲全部背完。

對於背書,郎追有一套自己的方法,他會將知識點分區分塊,一樣樣攻克,再給不同區塊做聯係,這樣在想不起來的時候,便能啟用聯想大法喚醒記憶。

但聯想大法隻是應急用的,很多書郎追都要重複背,背到滾瓜爛熟,因為金三角這個地方不一樣。

其他地方的醫鬨可能隻是死人,金三角的醫鬨則附帶多種不人道的酷刑,煙頭灼燒、手指插竹簽隻是基礎操作,萬一運氣不好碰到個喜歡扒皮的……郎追治過這樣的可憐人,藥物是病人自己求的——子彈。

到那個地步,活著也是煎熬。

被險惡環境逼著努力學習的結果,就是今生換了個相對平穩的環境,郎追背書時還是很專注,他不打算裝神童,因為他本來就不是,若為了掙一時顏麵去硬裝,到最後露餡豈不更丟臉?

在秦簡和郎善彥看來,郎追的認字速度比那大香、那二香快一點,背東西倒是厲害,湯頭歌很快就能念得流利了。

郎善彥十分驕傲:“寅寅聰慧,日後必有前程。”

秦簡好奇:“他才多大,談前程是否過早了?”

郎善彥抱著郎追坐搖椅上晃悠:“也不早了,有些事最好早早準備,比如若孩子以後長大了想學武,咱們是不是要提前為他打熬根骨,他若想學醫,我提前帶他去濟和堂認藥材是不是也對他有助益?”

“不是要壓著他日後一定去做什麼,但把好底子打在這,他日後想踮腳去夠高處,也能更輕鬆些。”說到這,郎善彥低頭一笑:“我三歲就被母親教著認全穴位了,她教時並不嚴厲,隻是編歌謠帶我唱,就和玩一樣,可等我立誌行醫,隨外祖父學針灸時,便較常人更加順利些。”

曲老爺子說過,對孩子成長最有利的環境不是金尊玉貴的皇宮,而是有本事有道德的父母對孩子言傳身教,讓孩子有副好身板,長大了是個行事大氣有擔當的人,這不比日日人參燕窩強?

郎善彥是這麼被養大的,他也樂意這麼養自己孩子,而且他小時候親爹不做人,總讓母親垂淚,郎善彥也跟著不開心,等他自己做了阿瑪,便絕不讓孩子吃這份苦。

等到兩歲後,郎追常被傻阿瑪帶出家去玩,去濟和堂認藥材,對著小銅人認穴位不說,郎善彥常帶郎追去京郊踏青,帶他騎馬,還有去各處點心鋪子買吃的,將京城裡除豆汁外的特色美食吃了個遍。

再有就是去天橋看雜耍,秦簡提過的跌跤郎追也看到了,瞧著硬橋硬馬、打得格外精彩,沒想到放秦簡的嘴裡也隻是“套子武藝”。

有吃有玩,到處溜達,營養和運動都充分的情況下,郎追更加健康。

但鬥雞走狗耍蛐蛐這類事,郎善彥和秦簡都是不許郎追玩的,這些東西容易勾著人玩物喪誌,養成“花沒必要的錢”的壞習慣。

梔子姐也愛在做完家務後,抱著郎追和兩個女兒八卦:“在京城,最不能玩的就是鳥,你們祖父,就是那老爺子年輕時愛玩鬥雞,往裡麵砸了好多錢,有一陣子咱們家隻能借債度日。”

說到這,梔子姐拿手帕擦擦眼角:“還有那些茶樓裡唱戲的戲子,聽他們唱唱曲可以,千萬彆指著和他們來往,那是想近一點都得花錢開路的,你們阿瑪生前喜歡一個叫春玉仙的,為了得他一個眼神,半年的俸祿都往台上扔,什麼人呐!也不想想自己還有三個孩子。”

梔子姐在郎追的眼裡,算是典型的清末京城底層婦女,她有點在皇城根上耳濡目染的見識,但不多,本人大字不識一個,卻會想著讓孩子念書,還有樸素的人生觀價值觀。

在梔子姐的眼裡,戲子裡頭有可憐人不假,但普通老百姓還是離戲子遠點好,省得丟了財氣。

此時已近黃昏,梔子姐放郎追下地,讓兩個女兒陪主家小爺踢毽子、翻花繩打發時間,她得去廚房裡做晚餐,之後再帶女兒回家,碗則是放第二日早上洗,那大香、那二香捎帶手就能洗了。

灶火燃起,鍋中熱油,鍋裡加油和香料,生燒排骨,再加黃酒去燉,梔子姐很會做菜,濃烈的肉香溢出廚房大門,引得大香、二香不住地咽口水,郎追看看她們細瘦的模樣,回屋去拿了牛舌餅,出來分給她們。

大香小聲說:“謝謝寅寅弟弟。”

二香轉著機靈的眼睛,笑嘻嘻拿額頭撞了撞郎追的額頭,力道很輕:“寅寅弟弟真好。”

時值深秋,天氣冷了,秦簡讓梔子姐走前帶一匹布走:“張掌櫃從南邊進藥時,看到一批積壓便宜賣的布,花色是老了些,運到北方轉手一賣也是進項,這匹我特意讓他們留下,就是給你們的。”

這是一匹老式土布,摸著很糙很厚,深青色,沒有任何花紋,梔子姐卻高興不已:“多謝你了,我、我家裡三個在長個的,本想著今年幾個大人都去買估衣穿了。”

估衣就是二手、三手的舊衣,在大清的服裝市場很常見,老百姓們大多是有一身估衣,便算體麵了,更多人家是全家僅一件衣物,誰出門誰穿。

郎追坐在小板凳上,用勺子舀水蒸蛋吃,梔子姐經常買肥瘦相間的肉剁成肉沫,汆個肉丸,又或者放蒸蛋裡,全家也就郎追有這個待遇。

甜絲絲的南瓜被碾進飯裡,拌著蒸蛋一起吃,郎追吃得津津有味,飯後站在父母麵前背《瀕湖脈訣》。

背到一半,院子大門被敲響,孩童稚嫩的嗓音揚得高高的:“郎爺,有病人啦!”

郎追背誦的聲音停住,就被郎善彥摸了摸頭。

“我去看看。”郎善彥下榻穿鞋,走出正房,穿過幾盆茉莉,打開大門。

一個戴著瓜皮帽、看起來不過四、五歲的孩子對郎善彥打了個千:“郎爺,您吉祥,我給您帶病人來了。”

郎善彥麵露茫然:“你是?”

這孩子看著倒是細眉大眼,清秀白嫩的模樣,可他是誰啊?

孩子嘿嘿一笑:“我那德福呀,大香二香的弟弟,之前在胡同口玩蛐蛐呢,碰上個人往地上一倒,我心好,就把他領過來了。”

那德福彆看年紀小小,他那口京城腔,嘿,還真地道!

被那德福指著的人身上披了件綢緞鬥篷,顯見是有財力,隻是臉色蒼白,搖搖欲墜,看起來很不好。

到底醫者仁心,郎善彥讓人進了門,那德福手負身後,也跟著晃進東廂房。

這院子坐北朝南,北邊的正房是郎善彥和秦簡在住,西廂房便兼職了庫房、廚房,下頭還有個地窖,專門在冬季存蘿卜用的。

東廂房則擺上了床榻和桌椅,是等郎追再大一點給他用的,郎善彥沒讓客人碰床,隻請病人在靠窗的榻上坐下,點了燈,再一看,心中一驚。

“月紅招?”

月紅招有些窘迫,隻輕輕頷首,學那德福叫:“郎爺。”

郎善彥擺手:“彆介,在月老板麵前,我算不得爺,您這是?”

月紅招起身欲走,又疼得坐回去,郎善彥看他的神色,對那德福說:“三娃子是吧?去和我家小孩一塊吃個晚飯不?”

那德福人小鬼大,又是一福:“喳,小的這就陪郎小爺用膳去。”

他顛到正房,看到一女子正在舀湯,小孩子不懂男女之事,卻識美醜,秦簡黑發白膚,五官柔美,唯有眉宇帶著英氣,真是個漂亮大姐姐。

秦簡之前提短刀站在東廂房外,把幾人的對話都聽見了,見那德福進來,就招招手:“三娃子是吧,來喝湯,待會我送你回家。”

她身旁坐著個小娃娃,正認真將米飯送進嘴裡,小娃娃身穿紅色絨背心,小嘴紅紅,正努力咀嚼食物,瞧著喜慶又可愛。

他吃得可真香啊。

那德福立時被吸引走目光,坐到郎追身邊,努力表示友好:“寅寅弟弟,我是你大香姐、二香姐的弟弟,比你大,你可以叫我德福哥哥。”

郎追被這絲滑的名字吸引注意力一秒,咽下嘴裡的飯,糯糯道:“你好,德福。”

兩個小孩學著大人說話引大人發笑,秦簡彆開臉勾起嘴角,回過頭,就看到兒子給人夾了塊餑餑,一看就知道是嫌那德福太能嘮,拿吃的去堵人家的嘴。

秦簡坐在一側,心中憂慮那突然上門的病人,月紅招是京城今年最火的伶人,但京城的內城不許唱戲,這些戲子都住在外城,靠百順、韓家潭的地方。月紅招怎麼跑到安定門來了?

這其中緣由,郎善彥會和秦簡講,卻絕不會讓郎追知道。

但這小兩口不知道的是,等到第二日,郎追就用一聲“德福哥”,從過來送蟈蟈的那德福口中知道了這場轟動京城梨園的大八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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