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長安這些日子忙得腳不沾地。
清風堂裡每日都是人頭攢動,鄉親們排著長隊,手裡攥著銅板,就為了買上一小瓶那淡綠清香的“神仙水”。
鋪子前頭的空地都快被踩禿了。
日頭一高,許長安便站在櫃台後頭,手腳麻利地裝藥遞瓶,嘴裡還不忘招呼幾句:“慢著點,彆擠,都有份!”
鄉親們笑嗬嗬地應著,接過藥瓶跟得了寶似的,小心翼翼揣進懷裡。
家裡也漸漸有了新氣象。
堂屋裡新添了一張烏木桌子,桌麵光溜得能照出人影,邊上還擺了幾條厚實的板凳。
老娘瞧著稀罕,閒下來就拿布擦上幾遍,生怕落了灰。
前些日子,許長安又從鎮上布肆扯了幾匹棉布,給白霜和老娘一人縫了床厚被子。
夜裡蓋著,暖和得讓人直想賴在炕上不起。
白霜手巧,得了空就坐在堂屋裡,用剩下的布頭給小豆子縫了件短襖。
那小子穿著新衣裳,樂得滿村跑,逢人就嚷:“瞧瞧!這是我霜兒姐給我做的!”
惹得鄉親們一陣笑。
日子眼瞧著蒸蒸日上,可這幾日,白霜卻有些不對勁。
許長安忙著製藥賣貨,倒沒太留神,直到某天晌午,他從鋪子回來,見她一個人坐在後院,手裡捏著針線,卻半晌沒動一針。
那針線籃子擱在腿邊,裡頭的布頭亂糟糟地堆著,像是一團解不開的麻。
她坐在石凳上,臉朝著院外的老槐樹,風吹過來,槐葉沙沙響,她卻像是沒聽見,連頭都沒回。
許長安心裡咯噔一下,覺著有些不對,可當時鋪子裡還有一堆事兒等著,他隻得先回了前頭。
到了傍晚,日頭墜得隻剩半邊臉,鋪子前終於清靜下來。
許長安收拾好家夥什兒,鎖了清風堂的門,邁著步子上了二樓。
推開房門一看,白霜果然又坐在窗邊,手裡還是那塊沒繡完的帕子。
她歪靠著窗欞,外頭殘陽灑進來,把她半邊臉映得紅彤彤的,可她卻低著頭,像是沒瞧見這光景。
許長安走過去,在她身邊蹲下,伸手接過那塊帕子擱到桌上。
“霜兒,咋了這是?這兩天瞧你魂不守舍的。”
他儘量放輕了聲,生怕驚著她。
白霜聽了,手指攥緊了衣角,半晌沒吭聲。
她低著頭,像是想說啥,又像是怕說出口。
許長安見她這模樣,心裡更覺不對,乾脆拉過一張凳子,在她旁邊坐下。
“有啥事兒跟我說,彆自個兒憋著。
咱倆是夫妻,有啥坎兒不能一塊兒過?”
白霜咬了咬唇,終於抬起頭,卻還是沒說話。
許長安也不急,就那麼坐著,等著她開口。
窗外的光漸漸暗下去,二樓的小屋子裡隻剩一片昏黃,風從窗縫鑽進來,吹得桌上的帕子微微晃了晃。
夜幕落得徹底,天邊一絲紅都不剩了。
許長安起身點了盞油燈,昏黃的光暈鋪開,把屋子照得暖乎乎的。
他把燈擱到桌上,拉著白霜坐到桌邊,自己也在對麵坐下。
他雙手撐著桌子,盯著她瞧了一會兒,見她還是不吭聲,便伸手握住她擱在桌上的手。
“霜兒,你這是咋了?有啥心事說出來,我聽著呢。”
白霜被他握著手,低頭沉默了片刻,終於憋不住了,眼圈一紅,淚珠子撲簌簌掉下來。
她抽了下鼻子,哽咽著開了口:“長安,我……我想我娘了。”
許長安一愣,沒想到她會提起這個。
他所知道關於白霜家裡的事兒不多,隻曉得她爹原是縣衙的小吏,後來不知咋的就沒了音訊,家裡就剩她娘和她。
她嫁過來時也沒多提,許長安隻當她不願說,也沒深問。
可這會兒瞧她哭得梨花帶雨,他心裡一揪,忙問道:“你娘咋了?是不是出啥事兒了?”
白霜抹了把淚,聲音斷斷續續:“我爹……我爹以前在縣衙當差,後來犯了事兒跑了。
我娘一個人在家,我舅舅就趁機占了家裡的田產,如今她孤苦伶仃的,連個依靠都沒有。
我這些日子老想著她,可我……我啥也做不了。”
她說著,又抽噎起來,淚水順著臉頰淌到桌上,暈出一小片水漬。
許長安聽著這話,眉頭越皺越緊,心裡像是被啥堵住了,憋得慌。
他拍了下桌子,站起身來,氣得咬牙切齒。
“這舅舅也忒不是東西了!自家人還能乾出這種醃臢事兒?這還有沒有天理?”
他來回踱了兩步,像是壓不住那股火。
白霜抬起頭,見他這模樣,忙拉住他的袖子:“長安,你彆急。
我就是……就是心裡過不去這坎兒,想我娘過得不好,我卻在這兒啥也幫不上。”
許長安停下步子,轉身蹲在她跟前,握住她的手:“霜兒,你彆哭。
這事兒我聽明白了,你娘受了委屈,咱不能不管。
你是我的媳婦兒,你娘就是我娘,她的苦我得幫著扛。”
白霜聽他這麼說,眼淚又湧上來,可這回帶著點安慰。
她抽了下鼻子,低聲道:“長安,我知道你心好,可我舅舅那人……他不是好相與的。
我怕你去了,反而惹麻煩。”
許長安冷哼一聲:“麻煩?他敢占你娘的家產,我就敢讓他吐出來!
這世道還能沒個公道了?
霜兒,你放心,這事兒我應下了,定要給你娘討個公道。”
白霜瞧著他這模樣,心裡一暖,可又有些不安。
她張了張嘴,想再說啥,可許長安已經站起身,拍了拍她的肩。
“彆想太多,今兒先歇著。明兒我就去找嶽母。”
他頓了頓,又補了一句:“你也彆老自個兒悶著,有啥事兒跟我說,咱一塊兒想辦法。”
白霜點點頭,擦乾了淚,勉強擠出個笑:“嗯,我聽你的。”
油燈的光晃了晃,屋子裡靜下來,隻剩窗外偶爾傳來的風聲。
許長安坐在桌邊,望著白霜那張帶淚的小臉,心裡翻騰得厲害。
既是白霜的娘,他便不能不管。
天剛蒙蒙亮,村裡的霧氣還未散儘,空氣裡夾著股子泥土的腥味。
許長安起了個大早,推出一輛木頭小車,吱吱呀呀地響著。
他從鋪子裡搬出幾瓶清水,又從灶房拿了幾個硬邦邦的雜糧餅子,塞進車上的布袋裡。
那布袋是白霜前些日子縫的,邊角還繡了朵歪歪扭扭的小花,看著挺憨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