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早上這道鹹香撲鼻的火腿鮮筍粥,就是昨日秦知宜寫的菜單裡的。
如今正是吃頭一茬鮮筍的時候,火腿和鮮筍切丁,用雞湯熬軟,再加些乾貝和蝦醬。
隻這一碗,山珍與海味皆齊全了。
謝晏不知情,喝粥時被鮮得一頓,問婢女今日這粥是誰熬的。
待聽聞這是少夫人給的方子,謝晏就不意外了。
也對秦知宜的“本事”有了更全麵的認知。恐怕,隻有他沒見過的,沒有她沒吃過的。
也幸好昨日讓她寫了菜單,以便日日都能吃到她愛吃的。
不然,秦家女兒出嫁,倒是被侯府給虧待了。
此時,秦知宜被飯香味吸引起床,晚桃和早晴兩個齊上陣,給她更衣梳發,速速收拾妥當。
今日身穿櫻粉貉袖的秦知宜如穿花蝴蝶一般,腳步輕快,從內室翩躚而出。
謝晏睨了她一眼,不好評判她賴床的行為。
不說他自己,就是謝盈謝晟他們,五歲以後都不會這樣了。
好在是在自己房中,就隨便她折騰吧。
不用任何人安排,秦知宜很快主動落座。晚桃用熱水燙熱了碗,從瓷盅裡給她盛了粥。
秦知宜一雙手捧著暖融融的熱粥,眉眼彎彎,用瓷勺舀著慢慢地吃。
謝晏就坐在她身側,即使不特意去看,她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也在他的視線範圍內。
謝晏規矩久了,看到她這樣散漫的,一時的確不習慣。
但不可否認,她的笑顏生動,像從窗柩照進來的暖陽。
秦知宜終於在侯府吃到了滿意的吃食,笑得得意。
“夫君,怎麼樣,這粥好吃吧?”
菜單冊子上這道粥,她不僅讓人寫了配料,還特地交代,雞湯與泉水各一半,粥裡不加鹽。
有火腿丁、乾貝和蝦醬的鹹味化開,足夠了。
如此一來,各式底味融合得剛剛好。
粥剛入口時,雖然味道淡但是鮮,越是往後吃,越回味出滋味來。
放在早膳期間吃,最滋補舒服。
謝晏點頭:“你的品味,自是沒錯的。”
秦知宜漂亮的桃花眼微睜,喜上心頭。
“‘品味’,夫君居然用這個詞誇我,真是嘴甜。”
她說得很真誠,肯定是打心眼裡高興,才說出這種話。
沒有戲弄的痕跡。
謝晏手上動作頓住,欲言又止半晌,最終還是不了了之。
他不知道該說什麼。
說什麼都多餘。
棲遲居裡在他身邊伺候的人看了,都低下頭,忍不住在心裡暗暗地笑。
除了少夫人,也沒誰會如此直白且大膽地誇世子了。
世子謙謙君子二十年,遇到少夫人這樣難以捉摸的有趣人,像是地上跑的遇上天上飛的,毫無招架之力。
因為秦知宜起得晚,她才吃沒多久,謝晏就已用罷飯了。
席上有人時離席是無禮的行為,所以謝晏隻能一言不發默默地等她。
按說,有人坐身旁看著等著,被等的人多少會心急,快快吃完了事。
可秦知宜又不把謝晏當外人,他是她夫君,等她天經地義。
所以秦知宜一如往常,慢慢地吃,慢慢地品。
看到謝晏偶爾看她,她還回以笑顏。
謝晏雖然年輕,身為威靖侯世子多年,權勢浸染,有所積威。
他不笑的時候,生人勿近,看著令人忌憚。
他這麼一言不發地盯著秦知宜用膳,讓身旁一乾人等看了,心頭都有點發怵。
世子是不是在不喜少夫人用飯太慢了?
小柳氏有些心驚,可她又不忍心催促秦知宜,隻能等在一旁乾著急。
她心裡向著秦知宜,卻也不想讓外麵的人因為這點小事,看輕自家姑娘。
有兩回秦知宜對上她的目光,小柳氏知道自己的眼神或多或少都有些擔憂,她希望秦知宜看出來。
可秦知宜向來心大,遲鈍慣了,她不覺得這是什麼大事,又怎麼會多想?
在怪異的氣氛中,秦知宜渾然不覺,慢條斯理地吃完了。
昨天她沒怎麼進食,今天終於有了飽腹感。
漱口完畢,秦知宜站起身來,捧著踏實了的肚子一臉滿足。
看謝晏起身往外走,她正要跟他說的話都還未來得及說出口。
“夫君,你去哪兒?”
“練武消食,你也可以去院子裡走走。”
謝晏這頓早膳用得有些多,按他習慣,以往賦閒在家,都是要多多習武強身的,更彆說飽腹之後。
人多用了飯,身子就沉,就算是出去走一走,也好過在屋裡坐著。
誰知,秦知宜腦袋搖得像撥浪鼓。
“你去吧,我不去。”
她拒絕得乾脆,一看就知道是個不樂意動彈的懶骨頭。
謝晏沒管她,自行出去了。
秦知宜獨自一人樂得輕鬆,往暖暖的榻上一躺,再抱個暖爐,捧一本畫冊。
美哉,妙哉。
她正看著畫冊,餘光看到小柳氏的身影矗在一旁,似乎有話要說。
秦知宜放下畫冊,疑惑:“嬤嬤,有什麼事嗎?”
小柳氏為難,反複斟酌措辭,才躬身諫言。
“少夫人,世子這裡規矩重,與家裡不同,咱們或許稍微注意一些,免得落人不喜。”
“誰不喜,有人說我閒話了?”秦知宜坐直身子,剛才還有笑意的麵容倏然變得正經,還有些緊張。
小柳氏忙解釋:“沒有,隻是奴婢多操了幾份心。”
小柳氏是秦知宜的奶娘,從小看著她長大,姑娘出嫁,小柳氏就是秦母放在秦知宜身邊幫襯她的人。
不僅要好生照看她,還要多多提點,幫秦知宜在侯府穩穩立足。
她出聲提醒,並不是她自己覺得秦知宜那樣做不對。
在小柳氏心裡,把秦知宜看作自己親女兒一般疼,無論她怎麼樣都是好的。
隻是,她要防著有心人把這事小事化大。
尤其顧忌的是世子對秦知宜的態度。
聽聞小柳氏隻是擔心,秦知宜明白過來。
“嬤嬤,你是怕世子他對我有意見?”
小柳氏點頭,麵上雖然是笑著的,卻有幾分苦澀。
她擔心這話會傷了秦知宜的心。
誰知道,秦知宜一句話把小柳氏嚇得不輕。
“那等他回來,我自己問問他。要是他不喜歡,我就改。”
小柳氏蠕了蠕嘴唇,半晌才遲疑說:“這樣,似乎也好。”
小柳氏為人謹慎內斂,想得多、說得少、做得多、露得少,是秦家很是信重的家生子。
她這樣的性子,不單根本不會有秦知宜這樣的行事,在意識到旁人可能會介意自己的言行時,不論是不是,她也會自行改正,不給人留話柄。
所以秦知宜直來直去的做法,讓小柳氏不知如何判斷。
但她確信,不管彆人怎麼想,姑娘這樣直來直去的性子,其實是很好的。
問清楚了,就不用藏在心裡左思右想,害人不安。
不過,小柳氏總覺得世子那樣的人,心深,有些事就算他心裡有想法,也輕易不會說出來。
讓人害怕。
還是自家姑娘這樣的人好。
看小柳氏心事重重,秦知宜扯住她的袖口,安慰。
“嬤嬤,你不必太擔心了,這裡規矩雖然重,但我相信謝家人都是清正的。咱們隻要沒什麼壞心,即便規矩上差了點,也不會有大事的。”
小柳氏衝她彎了彎唇,點頭。
秦知宜又說:“而且,我覺得大家都挺喜歡我的。父親母親他們待我好,方媽媽看著我也都是笑。夫君他馭下有方,其他人都勤勤懇懇的,不像壞人。”
小柳氏點頭,表麵上來看是這樣的沒錯。
她輕籲口氣,祈願自家姑娘事事都好。
說完話,秦知宜又躺下了。
不多時,這些雜事被拋到腦後,她又興致勃勃地看起畫冊來。
謝晏這一去,再回來時已是晌午。
身上衣裳已經換了,渾身清清爽爽沒有痕跡。
秦知宜正在剝橘子,隻剝不吃。
她把橘瓣上白色的橘絡一絲一絲地撕下來,弄得乾乾淨淨,一個一個擺在瓷碟裡,擺成一朵花。
謝晏落座,垂眸看了眼。
“橘絡是好東西,彆剝那麼乾淨。”
他頭一次管秦知宜,卻被她抬眼瞅了眼,淡定自如。
“我不吃,剝著玩的。”
然後,她似乎想到了什麼,又把堆在一邊的一盤橘絡舉起來遞給他,臉色認真。
“橘絡好,那你要吃嗎?”
謝晏:“……”
他沒說話,就是不吃。
秦知宜放下手,用早晴遞過來的濕帕子淨手,端正臉色對謝晏說:“夫君,我有話要問你。”
謝晏意外,看了她一眼:“你說。”
秦知宜開門見山地問:“早膳時我讓你等了很久,是不是不好?你等我,我應該快些吃完的是嗎?你會不會介意。”
原來是為這事。
謝晏並未遲疑糾結,同樣有話直言:“你的確拖遝。”
既然秦知宜主動提及,他沒必要顧及彆的說些漂亮話來糊弄。
謝晏並非介意她讓他等,他隻是覺得秦知宜用膳太慢。
一刻鐘都不夠她喝一碗粥的。
除此之外,就沒有了,這是在自己家中,又沒什麼事,吃慢點就吃慢點了。
謝晏已經知道,不能拿他的認知去看待秦知宜。
秦知宜點點頭,眼睛低下去:“知道了。”
她在想,粥太燙了所以她拖遝。
以後就先盛出來放在一邊,放涼了再吃,不會那麼慢。
但看在小柳氏她們眼裡,直把人都心疼死了。
秦知宜身邊的人,都以為她在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