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新婚夫妻再度來到瓊華堂時,侯爺夫婦正在對弈。
以為兒子兒媳回去用膳頂多不過半個時辰,結果左等不來,右等也不來,兩位長輩隻好先打發時間。
這棋慢慢地下,都下了兩盤了,才聽見人傳話,世子和少夫人來了。
婢女打著帷幔,一對璧人齊頭從外間進來時,侯爺夫婦都忍不住麵露微笑。
再找不出比兒子兒媳更般配的夫妻了。
僅看著他們二人萬裡挑一的容貌和氣度,都讓人心情愉悅。
隻不過,謝晏麵色平靜,與平時沒什麼兩樣,令兩位長輩忍不住憂心。
在這之前,侯夫人送去伺候新婚夜的仆婦已經向她稟告過了,昨夜世子與少夫人並未圓房。
侯夫人知道謝晏的為人,此事在她預料之內,倒不算很心急。
這種事,隻有小兩口你情我願才好,旁人再著急也沒用。
侯夫人擔心的,是他們相處得如何。
整個威靖侯府,最自立,不需要人擔心前途的,就是謝晏這個世子。
他是個有主意的,甚至比爹娘,比府中諸位長輩都要穩重自持。
可正是因為這樣,讓侯爺夫婦分外操心他的婚事,和感情問題。
謝晏樣樣都好,就是不開情竅。
從前身邊沒人就算了,怎麼娶了妻後還是毫無長進?
難道兩人之間有什麼相處不順的事?
方才對弈時,侯爺和侯夫人就這問題探討了幾句。
可他們想不通,如果小夫妻有摩擦,為什麼秦知宜看著毫無陰霾?
總算是把人等來了,侯夫人立即讓人看座,把墊了厚厚軟墊的圈椅挪到近前來,又讓人上些好茶點。
她的目光徐徐打量秦知宜,麵帶微笑,眼神溫和。
方才人一進來,就看見她換掉了今早敬茶的新婦打扮,這身衣裳活潑靚麗,令秦知宜不像新婦了。
看著親近,倒像自己的女兒一樣。
侯夫人先囑咐長子。
“這幾日你婚嫁休沐,多休息幾日,和知宜好好相處。不必急著早起,也不必來給我們請早安。”
謝家父子都勤勉,常年如一日地早起,偶爾晨起強身,練拳舞劍。
今早新婚夫婦晚到,不知情時,侯夫人還以為是兩人洞房夜晚睡了,所以起晚了。
可後來聽聞他們沒有洞房,早早入睡。
以她對長子的了解,既然早睡,應當不會刻意誤了敬茶的時候。
將事情推測了八九不離十,所以侯夫人才特地有此囑咐。
侯爺也說:“娶妻生子,人之大事,晏兒的心態要轉變才好。”
謝晏心知,父親母親說得對,這幾日新婚,與平時不同,不能停留在之前的心態。
他低頭,應道:“兒子知道了。”
秦知宜聽說可以光明正大睡懶覺了,情不自禁流露笑意。
今天早上還是起得太早了,她沒睡夠,總覺得哪裡不對。
侯夫人一看她這反應,就知道她沒猜錯。
早上謝晏那通身的低氣壓,恐怕就是因為遲了敬茶,覺得壞了規矩導致的。
他自己給自己的枷鎖太多,可秦知宜還沒習慣,跟不上他的習性。
侯夫人又說:“‘琴瑟在禦,莫不靜好。’然琴瑟要想協奏,少不了多多調試。夫妻之道,不在合,而在磨。你們都還年輕,莫急,慢慢來。”
看兩個小輩一片茫然模樣,侯夫人輕搖了搖頭。
這道理,現在不用說得太細,等時間到了,他們自然就懂了。
所以侯夫人又話鋒一轉,關懷秦知宜。
“知宜,晏兒這小子古板笨拙,不懂女兒心思,也不會憐香惜玉,我都知道。他要是欺負你,你隻管與我說。”
秦知宜隻是點頭。
侯夫人隻好再度循循善誘。
“昨夜到今早,這小子有沒有欺負你,待你不好?”
侯夫人問話這樣直接,連謝晏都看向秦知宜,等待她的回答。
秦知宜怔了一怔,脫口而出:“沒有啊。”
她不明白侯夫人為何追問,難道她們覺得謝晏還會欺負女子?
秦知宜這不做偽的反應,一看就知道出自真心,她打心裡覺得目前一切都好。
侯爺夫婦這才放心。
秦知宜平移目光,對上謝晏看她的視線。
他的冷靜和平淡總有種拒人千裡之外的疏離感,可與此同時,莫名也讓人心安。
秦知宜雖不懼他人目光,卻不喜歡有些人那輕佻的打量、審視。
她有這副出挑的容貌,什麼樣的人都見過了,謝晏這樣的態度,對她來說反是好事。
更何況,秦知宜早就做好了準備,知道謝晏清高,她沒有所求,也就不會介意。
要是秦母在這裡,少不了說一句“世子沒開情竅,我們知宜也是一樣的”。
秦知宜也不懂情愛,夫君二字對她來說沒有纏綿悱惻的意味,隻是家人。
對於秦知宜的回答,謝晏其實有稍許的意外。
他以為,秦知宜會借這大好機會,訴說他的不解風情,求母親為她做主。
然而她沒有。
這讓謝晏不由自省,她是個好相與的姑娘,是不是他太苛求了。
說完貼己話,從瓊華堂出來,兩位新人比來時站得要近了一些。
不過,長路漫漫,夫妻情分是龐大又複雜的難題,一點點心境的轉變,不過如水滴入湖,眨眼無蹤。
原本,謝晏想帶秦知宜一起,陪同父親母親用午膳。
侯夫人沒同意,想讓新婚夫妻在自己的院子裡多多單獨相處,培養感情。
後日秦知宜三朝回門,總不能等謝晏送人家回娘家,兩人還跟不認識一樣,那多不好。
因此這趟回到棲遲居後,兩人就哪裡也不用去了,可以安心待在屋子裡。
秦知宜十分滿意,一回正屋,就張羅婢女們更換床品,把龍鳳呈祥的紅綢背麵,換成藍色芙蓉寶相紋妝花緞子。
換掉大片大片的紅色後,拔步床內立即變得清雅又雍容。
秦知宜點點頭,命婢女快快幫她卸去妝麵、外衣。
而後迫不及待鑽進綿軟的被褥中,舒服地閉上眼。
哪裡也不用去了,她隻覺得渾身輕鬆,這時候最適合美美地睡上一覺。
謝晏在她們歡天喜地地換被麵床單時,就已經很詫異了。
他知道她說過不喜歡紅色,可沒想到,她這麼快就把新婚的布施換了。
待他在外間等了許久,不見秦知宜出來,裡麵又沒了聲響,納悶地進去看了一眼。
看到被褥隆起一塊人形突起,還有秦知宜閉目安詳的模樣,謝晏啞然失色,立在那裡如同一塊英俊的石雕。
不怪他反應大。
秦知宜剛才高興忘形,謝晏這個夫君的存在在她腦子裡蕩然無存,忘記和他交代了。
此時接近正中午時,快要到用午膳的時間,她一言不發地鑽入被窩,還不知道要睡到什麼時候去。
謝晏教養好,方才又受了父母教誨。因此即使不讚同,也不會打斷她,把她叫起來不許睡。
她不睡,兩人也沒有彆的事可以做,隨她去吧。
這麼想著,謝晏隻是搖了搖頭,自行去書房看書。
不過,不知為何,今日看書始終靜不下心,所以謝晏又去了後院練武場,舞刀弄劍。
謝晏舞刀一個時辰歸來,秦知宜沒醒。
謝晏沐浴更衣洗去熱汗,秦知宜沒醒。
待謝晏整理完成婚時,與他結交的友人送來的禮單,又清點了一番禮品入庫,內室總算是有了說話聲。
秦知宜這一覺,睡了接近兩個時辰。
此時已是申時中,再過不久,天都要黑了。
睡飽了的秦知宜隨意挽了發,穿戴好,小臉白淨紅潤,竟是比上了妝時還要美。
她靠在榻邊喝茶,手指懶洋洋地翹著,眼簾半掀。
謝家的下人都看呆了,包括謝晏的近侍瓊林。
謝晏也看了一眼,僅一眼。
誤了午膳時辰,他早已腹中空空,想著等秦知宜起來一起用飯要不了多久。
誰知道她一睡到下午。
以謝晏的認知,這是他怎麼也想不到的。他心想,果然是一樣米養百樣人。
謝晏問她:“現在讓廚房備膳,有沒有想吃的。”
秦知宜剛睡醒還不餓,不過她看謝晏,估計他應該是餓了。
餓到眼睛裡都沒有光。
她點頭:“備膳吧,我不餓,準備你想吃的就好。”
她沒提要求,謝晏便讓人按他常吃的備了。
隨後,一室無話。
秦知宜喝著熱茶,看窗外的枯枝掛著紅綢帶。
謝晏靜坐,一言不發。
他們這樣,再度讓兩方近身伺候的婢女和侍從懸了一顆心。
方才從瓊華堂回來是還好好的,一路上甚至說了兩句閒話,商量回門的事。
怎麼過了幾個時辰,又變得這麼冷淡了呢?
但其實,秦知宜隻是睡懵了,腦袋空空,什麼也沒想地放空。
謝晏也隻是餓了。
他們兩個都心態平穩,卻讓一眾仆從擔驚受怕,假想嚴重。
室內越是安靜,越是讓人心中忐忑不安。
這要是普通人家,夫妻不合,內心有什麼不滿發泄出來,吵幾句嘴,吵罷也就過了。
可謝晏和秦知宜都是高門出身,有禮節,顧體麵,很難鬨得難堪。
這樣一來,有什麼心思就容易憋在心裡不說。
越是不說,結怨越大。
長此以往結成怨偶,夫妻二人隻會越來越疏離。
晚桃和瓊林他們,都替各自的主子擔心得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