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蘭台其實一直在石頭城內。
在安排人手去搜捕陸霄和謝雲嵐之後,她不放心,著人駕了馬車,到縣城某處,親自盯著。
亥時正(晚上九點),席教頭來報:“衙門的人,正在搜捕南齊細作,把宗家郎君當細作綁走了,但不見陸世子。現在雨越下越大,五姑娘您回吧……我們這邊繼續找。”
謝蘭台又驚又詫,竟能生出這樣的烏龍來。
可惜陸霄沒被抓走。
現在也不知他躲到哪裡去了。
“不用找了,這麼大的雨,大夥都辛苦了,明日我出嫁,還需要諸位打起精神來幫襯。打道回府吧!”
明日,陸霄要是敢跑來找麻煩,那也是她命中躲不開的劫。
“是。”
席教頭應下。
謝蘭台帶著春祺打道回莊。
這一晚,淅淅瀝瀝下了一晚上細雨。
清早,雨歇放晴,晴空萬裡,喜鵲繞屋梁。
春祺笑著進來恭請謝蘭台起身:“恭喜姑娘,今日天公作美,雨霽雲收,日映朱霞,願姑娘婚後歲月,如晴空朗照,琴瑟和鳴,歲歲長安。”
謝蘭台聽著輕輕一笑,坐起一邊伸懶腰,一邊說道:“文縐縐的,翻了多少話本子才學來的吉祥話,必須賞。”
“謝姑娘!”
春祺挽起床幔。
謝蘭台披發起身,先吃了點東西,然後沐浴,薰香,淨麵,梳頭,上胭脂,點額妝,穿嫁衣,戴流蘇金冠,一切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精心打扮後的謝蘭台,自有傾城絕色。
“姑娘簡直就是天上月,今夜一定會把姑爺迷得神魂顛倒的。”
攬鏡自觀,她怔怔走神:
十六歲妙齡,嬌豔欲滴,五官精致如畫,眉目間的清冷,平添了她幾分出塵脫俗的超然之美。
她是個美人坯子。
因為母親絕色無雙。
當年曾任戶部侍郎的外祖被誣陷,鋃鐺入獄,而後獄中自戕,坐實罪名,全族上下,男丁被流放,女子入賤籍,是以後來,母親隻能成為賤妾。
前世,她自甘為妾,不光氣壞祖母,也傷了母親的心。
像她這樣一個身份,一般世族大家,根本不可能看上她。
如今嫁韓家,他們不在乎她是庶女,也不介意她母親是賤籍,如此良緣,與她當是最好的。
就是吧,她的眼皮一直在亂跳,感覺要出事。
按著晨迎昏行的原則,一般男方會在上午前把新娘子接走,黃昏行禮。
但是韓家卜的迎親時辰是未時四刻(下午兩點),拜堂是酉時四刻(晚上六點)。
很快,時間來到下午未時四刻,謝蘭台已裝扮好,就等著韓家來迎娶了。
祖母一直陪著她。
“來了來了,老夫人,新郎倌來了,已到莊前,請您往前廳主持大局。”
仆人過來笑著稟告。
祖母笑嗬嗬去了。
謝蘭台坐在閨中,心臟免不得一陣亂跳,慌不知從何而起。
直到門外傳來一聲怒叱:
“你們起開,我要見蘭台……”
那熟悉到骨子裡的聲音傳來時,她頓時明白了:
變數到底是來了。
門被重重推開。
一身邋遢的陸霄,頭發淩亂,下巴上全是青髭,衣裳又臟又皺,靴上全是爛泥……那個像天上謫仙一般的郎君,現在就似頹敗的地上草,滿身汙穢,低入塵埃。
那張曾迷倒眾生的俊臉,額頭上蹭出了幾道不淺的傷口,漂亮的薄唇還長了瘡,眼眶深陷,眼球上全是血絲,頭發上沾著不少稻草屑。
嘖。
真是奇醜無比。
沒了華服,沒了光環,他有什麼了不起的?
前世的自己怎就對他神魂顛倒了呢?
她冷冷看著。
“蘭台,你不能嫁給韓家。”
見到精心裝扮過的新娘子,陸霄雙眼發直。
前世,他們沒有婚禮,她作為妾,沒有像樣的嫁衣,沒有滿頭珠飾。
作為謝家的女兒,她沒有享受過光鮮的出閣禮,也沒得到夫家高規格的進門禮,是委屈她了。
再見十六歲的蘭台,盛裝的她,美瞎了他的眼。
男人的占有欲不斷膨脹,今日,娶她的隻能是他,任何男人都休想將她帶走。
謝蘭台神情淡漠,靜靜站在那裡,“陸霄,你若是來祝福我的,我歡迎;你若是來破壞婚禮的,馬上滾出半月山莊……”
語氣還是一如既往的冰冷。
陸霄實在受不了這種冷漠。
想前世,她待自己事事溫柔,句句體貼,她心裡對他分明是有情的,就因為他不能給她“正妻”的名份,竟要故作冷漠:
“蘭台,你不能嫁彆人,你是我的,前世,我們曾做過多年恩愛夫妻……我們琴瑟相和,兩情相悅,一場意外毀了我們。現在,隻要你跟著我,我定保你一生光鮮,事事如意。
“蘭台,信我一言,我才是你的良配,那個什麼韓家郎君,怎有我懂你心?乖,跟我走……我們會有錦繡前程的。
“你瞧,為了和你在一起,我昨夜淋了雨,發了一夜高燒,現在,我還高燒不退……蘭台,我待你之心,蒼天可鑒,日月可證……”
語氣激烈,聲音急顫。
名滿京城的公子,為了一個庶女,做到這個地步,旁人看了,估計會感天動地。
可從禮法的角度看,一個有功名在身的郎君,沒有正正經經地走正門,聘官媒,抬聘禮,依禮提親,甜言蜜語再多,有個屁用,那全是對閨閣女子清譽的踐踏……
重活一世,他聲聲句句說愛她,卻還是和前一世一樣,在故技重施地作賤她。
惡心之極。
謝蘭台作嘔得想吐。
“席教頭,陸世子淋雨發燒,生了癔症,立刻送他去醫館,不得有誤。”
沒有動容,也沒有因他高燒而生出惻隱之心,露出心疼之色,謝蘭台無比冷靜地吩咐著,並且將他的示愛稱為“癔症”。
席教頭就在附近潛伏著,聞令,飛步上前,一把就將“病得不輕”的陸霄給按住。
這是她安排的,就怕這陸霄真來搶婚。
還好,她有先見之明。
“蘭台,你不能嫁啊,我們青梅竹馬,才是天生一對……”
陸霄使儘吃奶的力氣,青筋橫起地想要撲上去,心頭是何等的失望:
為什麼她會變得如此冷漠,全然不念舊情?
“快,堵了他的嘴。”
春祺忍無可忍,叫了一聲。
這個陸世子,現在是越來越無恥。
席教頭馬上將陸霄的嘴給堵住。
那一刻,陸霄被人以一種屈辱的姿態,反負著雙手押了出去。
不遠處,吹吹打打的迎親樂隊,進了後宅,新郎倌正按著大乾的婚俗習慣,入閨閣行“閨迎”之禮。
這是本朝風俗,以顯新郎倌對新娘子的尊重——從閨閣到洞房,都要由新郎倌帶引,更彰顯了一種尊重。
陸霄翹首而望,想看一眼,到底是何方神聖,竟要娶了他的一生摯愛。
可看不到。
前麵引路的全是樂隊。
後麵的人太多,把新郎倌的相貌給擋住了。
他把脖子擰得都要斷了,還是沒看到。
下一刻,他直接就昏死了過去。
命運啊,待他是不是也太殘忍了一些,怎能讓他親眼見證她出嫁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