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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第16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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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祖母的鬆鶴院出來,順著簷廊走上數步,就到了偎雪塢。

一進偎雪塢,就瞧見院中攏共也就三四間房,四壁青磚高牆,除了她們進來的這個門,另在左側開了個小巧的葫蘆洞門。

葫蘆洞門形似葫蘆,極小、窄,隻可容一兩人並排通過。

林稹就沿著那葫蘆洞門望出去,隻瞧見水磨方磚,旁有幾叢蒼翠芭蕉,還能望見地栽的蘭草和蒼柏。

草草一估,隔壁院子光寬度就是偎雪塢的三倍。

林稹瞧著,頗有些不解,好端端的兩個並排的院子,怎麼造得一個太大,一個太小?

思及此處,她又張望了幾眼,越看越覺得這偎雪塢倒像是隔壁院子分割出來的。

林稹思及此處,指著葫蘆門,笑問道:“王媽媽,這小門連的是哪處院子?也能通來偎雪塢嗎?”

王媽媽便笑道:“是疏香院,馥娘、窈娘和……閏姐兒的院子。”

馥娘、窈娘和閏姐兒?約莫是二房其他小娘子?

林稹雖覺得好端端一個院子被割成兩個,很是奇怪,卻也沒多想,隻是繼續打量。

偎雪塢左側是葫蘆洞門,右側便是一堵高牆,牆角有一棵參天的大杏樹,茂盛的枝椏甚至探過高牆,延伸到外頭去。

林稹一時好奇,“牆外是哪裡?”

王媽媽一麵招呼幾個健婦抬著衣箱,一麵笑道:“牆外頭就是隔壁人家了。韓相公家。”

相公家?林稹恍然大悟,怪不得隔壁門庭若市,車馬盈門,原來是宰相家。

她既來了汴京,叔父又是禦史,父親也要科舉,多少總要關心朝堂事。

林稹正要細問,卻聽得王媽媽笑問道:“二位小娘子可要挑一挑房間?”

這院子裡攏共也就三間房,一人一間,中間的那間多半是拿來會客用。兩人能挑的,無非是靠左側小門還是靠右側高牆。

“我先挑!”嬌姐兒搶先一步。

林稹沒搭理她,隻是細細打量。這一看之下才意識到,因著靠牆處有一株杏樹,難免有些擋光。

“我要左邊這間。”

果不其然,嬌姐兒挑了臨葫蘆小門的這間,還嘟嘟囔囔的:“從前家裡全是桑樹。風一吹,晚上煩也煩死了。我可不要再住在樹旁邊。”

王媽媽訝然挑眉:“怎麼會在家裡種桑樹?”

“為什麼不能種?家家戶戶都種啊。”嬌姐兒很不解。

這話嗆得王媽媽一時啞然。

林稹隻好替兩人解釋:“雖說桑音同喪,在家裡種桑樹意頭不好。可鄉下地方哪顧得上這個?多種些桑樹就能多收幾錠蠶絲。說到底,不過是生活所迫罷了。”

她坦坦蕩蕩的窮,鬨得王媽媽都不好說什麼,隻能尷尬地笑了兩聲,打圓場道:“是老奴不懂事。”

林稹也客氣道:“湖州與汴京風俗迥異,叫媽媽見笑了。”

王媽媽眉眼便舒展了些,又笑問道:“可是大娘子住右邊,二娘子住左邊?”

嬌姐兒正要點頭,林稹偏生插話道:“可否容我和嬌姐兒商量商量?”

王媽媽自然點頭。

林稹就把不情不願的嬌姐兒拉到牆角,低聲道:“我也想住左邊那間。”

“不成!我要住左邊!”嬌姐兒連連搖頭,“你要是也挑左邊,我就告訴娘去!”

林稹便不疾不徐道:“長幼有序,你要是不讓我先挑,我就告訴爹去。”

“你!你怎麼這樣!”嬌姐兒氣得跺腳。

“你要想先挑,也行。”林稹嘴角微翹,“爹上京後,娘每個月都給你零錢,這些錢我是沒得拿的。你要是肯分我一半我就讓你先挑。”

“不成不成。”嬌姐兒心疼壞了,眉頭緊皺,連連搖頭,“我就剩下二十文了。”

“所以娘真的每個月都給你零錢?”

“你、你又騙我!”嬌姐兒被詐得瞠目結舌。

林稹瞧見她那副傻乎乎的樣子,忍不住笑道:“現在,你要是不想我去爹那裡揭發……”

說著,她攤開手掌,隻笑盈盈望著嬌姐兒。

嬌姐兒憋了一肚子氣,又沒辦法,不情不願道:“隻給你十文,你既要讓我先挑,也不許去爹那裡告狀!”

“行吧。”林稹便點頭,“一會兒安頓下來了,你記得把錢送到我手上。”

她窮到渾身隻剩下一文錢了。十文雖少,也是筆進項。

嬌姐兒這才心不甘情不願的點了頭。

見兩人挑好了,王媽媽即刻遣人去安置籠箱,又指了指身後跟來的兩個天青色比甲的女使,說道:“這二人一個叫棗花,一個叫芙蓉。是夫人特意遣來照顧二位小娘子的。”

那個叫芙蓉的,生得白淨,此刻上前一步,笑盈盈張嘴,利落道:“奴婢芙蓉,見過大娘子、二娘子。”

棗花就顯得木訥些,生得也黑瘦,站在王媽媽後頭,聲如蚊訥:“棗花見過二位小娘子。”

林稹便對著兩人笑笑。

一旁的嬌姐兒交了十文錢,這會兒正不高興,非要趕在林稹前頭選女使:“我先挑!”

不行,林稹搖頭。

這是另外的價錢。

她伸手,五指微張,對著嬌姐兒比了個“五”。

嬌姐兒瞧見了,一時心疼錢,一時又想起娘再三叮囑的,不能丟臉。

這要是帶個黑瘦丫鬟出門,臉都丟沒了。

她不情不願點了點頭,“就要芙蓉罷。”

芙蓉便站出來,笑盈盈的,“二娘子好。”又站去嬌姐兒身後。

林稹就招呼道:“棗花,你跟我來。”

一行人分作兩撥,各自衝著自己房間去了。

入得房中,瞧見四壁乾乾淨淨,唯最靠牆一張六足如意彩繪床,懸著藕色帳子,旁有個盝頂四抹門圓角櫃,約莫是拿來放衣裳的。

再過去就是個小巧的雕花鑒台,上頭擱了一麵銅照子。

林稹餘光掃過那銅照子,卻沒說什麼。

臨著長格眼窗的是卷雲紋清漆長案,掛一幅河溪山水圖,一旁擺了個青綠花觚,插著一叢含苞待放的小荷。

瞧著倒是精心,隻是林稹一見房內的裝扮便啞然失笑。

先不說這些家具的料子都不太好,似有些開裂,單說那帳子,隱隱綽綽的,還有些味兒沒散乾淨,多半是庫房裡堆久了。

再說了,如今已是五月仲夏時分,那山水圖上儘是枯枝敗葉,分明是秋日。哪兒有夏天掛秋日山水圖的?

要麼是庫房裡沒合適的畫了,要麼是不上心。

隻是自家前來投奔,人家又是好吃好喝的招待,又給地方住,感謝都來不及,哪兒還能挑三揀四呢。

林稹麵不改色地行禮:“還請王媽媽替我謝過叔母,勞長輩費心了。”

“使不得,使不得。”王媽媽趕忙側開半步避開,舒展了眉眼道:“哪兒能叫大娘子來謝呢,本就是應該的。”

兩人又寒暄了幾句,王媽媽這才帶人走了。

室內隻剩下林稹和棗花兩人。

林稹就笑著去看棗花。

雙手已洗過了,但皮膚粗糲,指縫略黑,有泥,是個做過粗活的。

一見林稹看她,棗花趕忙去倒水,甕聲甕氣地遞過去:“大娘子喝茶。”

林稹見她拘謹,便玩笑道:“棗花,我生得黑,你也生得黑。我們黑娘子配黑女使,正是天生一對。”

棗花忍不住咧嘴一笑:“大娘子說笑了。”

“這可不是說笑。”林稹神色嚴肅,“到了晚宴那會兒,你可要記好了。”

見她神色這般肅穆,棗花也不敢笑了,連忙道:“大娘子儘管吩咐。”

“晚宴結束以後,你得牢牢跟著我。要不然到了黑燈瞎火的地方,你看不見我,我看不見你,這可不好。”

“大娘子戲弄我!”棗花嗔道。

林稹便笑出聲來。見她不拘謹了,這才細細問起棗花的出身。

原來棗花是大廚房裡的燒火丫頭,因為殷氏要調幾個人過來伺候,沒背景沒人脈的棗花就被推來照顧她這個破落戶。

“那芙蓉呢?”林稹好奇道,“她也是廚房的?”

棗花搖搖頭,“芙蓉姐姐原本是伺候大郎君的,因著年歲大了,不好再留在大郎君身邊,這才來的。”

“這位大郎君可是叔父的兒子?”

棗花點點頭,“正是琨大郎君。”

林稹全懂了。方才在鬆鶴院裡,錢氏說過琨哥兒快要說親了。如此一來,俏生生的芙蓉就不好留在琨哥兒身邊。

殷氏順勢把人打發來了二房。

沒背景的棗花,被打發的芙蓉……隻怕偎雪塢裡其他兩個負責掃灑的健婦,也都是殷氏不要的人。

林稹倒也不在乎,又打探起其他情況:“棗花,我初來乍到,這府裡到底有哪些主子,你可知道?”

棗花雖是個燒火丫頭,但大廚房人來人往,是個主子都得來這裡拿飯吃,消息最是靈通。

她就一板一眼地開始數:“老夫人、郎主、二夫人、琨大郎君、瑋二郎君,還有馥大娘子、閏二娘子……”

林稹就聽明白了,二房共計兩子三女,即琨、瑋兩個哥兒,馥、閏、窈三個姐兒,都不曾成婚。

細細探問了一通府裡的情況,林稹也有些累了,便道:“棗花,我先去睡會兒。這裡沒什麼要伺候的,你要是累了,也去歇歇。隻記得在申時三刻前把我叫醒就好。”

林稹生怕睡過頭,錯過了晚上的接風宴。

見棗花點了頭,林稹徑自去歇息。

窗外風弄杏梢,碧葉颯颯。

林稹一覺酣眠,昏昏沉沉間聽得外間似有人聲。

“大娘子可醒了?”聽這聲,似是王媽媽在問棗花。

林稹睜開眼,呆坐了一會兒,這才撩開紗帳,起身,下床,趿拉上布鞋,往外走。

清漆長案上擱著銅盆、銅鏡、牙刷子、香藥等等。

見她洗漱完,王媽媽趕忙道:“大娘子,夫人想著二位來得匆忙,恐怕沒帶多少東西。特意叫我送件衣裳來,晚上家宴正好能穿。”

林稹客氣道:“勞煩王媽媽替我謝過叔母。”

王媽媽不由得笑起來:“大娘子客氣了。”說著,便吩咐身後女使端來衣裳。

林稹瞧了瞧,這料子,輕薄飄逸,應當是紗羅。

衣裳繁瑣,配飾又多,林稹嘗試著自己穿,偶爾再請王媽媽和棗花搭把手。

然而一上身,林稹就發現袖子有些長。

她略一思忖,便知道這衣裳多半是旁人穿過的舊衣。無外乎是馥娘、閏姐兒、窈娘這三個人的。

林稹倒也不在乎,鄉野人家,一件衣裳姐姐穿不上了,改小了給妹妹穿也是常有的事。

況且殷氏白送了她一件好衣裳,她總不能不識趣罷。

見王媽媽尷尬的樣子,林稹就出言解圍道:“媽媽,這環佩要怎麼係?”

“哎,奴婢來就好。”王媽媽趕忙應了一聲。

待把最後一枚水晶環佩懸在腰上,林稹下意識看了眼銅鏡。

王媽媽顧念著方才的尷尬,趕忙安慰道:“大娘子底子生得極好,胳膊也白淨細膩。隻是臉和脖子稍曬黑了些。到時候捂一捂,白回來,保管好看。”

林稹發笑,她看銅鏡可不是為了這個:“王媽媽,你不必安慰我。我成天在外頭乾農活,風吹日曬的,能好看到哪裡去。”

她這麼坦誠,倒把王媽媽弄得不知道該說什麼。

關鍵是王媽媽真沒騙人,林稹底子好,也就皮肉被曬得微黑。即使如此,也當得起一句黑裡俏。

若捂白回來,保管是個頂頂的美人。

所幸林稹也不想難為她:“我這邊都弄好了,媽媽儘管去嬌姐兒那裡。”說著,坐在圓凳上,徑自開始梳頭。

王媽媽趕忙攔下來:“哪能叫大娘子自己動手。夫人特意遣我來,不就是為了我這手梳頭手藝嗎?”語罷,取了鑒台上一柄紅漆櫸木梳給她梳頭。

一梳到尾,反複數次理順頭發,王媽媽這才開始挽發……乘著這會兒功夫,林稹就和她搭話。

“媽媽輕著些。”

“哎呦!可是弄疼小娘子了?”

“不是。”林稹搖頭,“我怕弄痛了梳子。”

“這梳子瞧著比我頭發都貴。”

王媽媽被逗笑,輕手輕腳道:“小娘子是主子,可不能這麼說。一把梳子罷了,哪能比得上小娘子貴重。”

“那這梳子多少錢啊?”林稹好奇道。

“不貴,三百文而已。”

“三百文還不貴?!”林稹故意睜圓了眼睛,驚歎道:“我們鄉下自家做把梳子都不要錢的。果真是汴京,居大不易啊。”

王媽媽笑眯了眼睛,腰杆子挺得直直的:“到底是京城,哪裡是鄉下地方能比的。”

話一出口,她立馬後悔不迭的描補:“說來湖州也是個富庶地方,否則當年先郎主赴任途中,怎麼會選擇湖州落腳呢?必是那裡山清水秀。”

林稹點點頭,“媽媽說得是。”

眼看著林稹似乎並不介意,王媽媽又笑笑,打起精神來繼續給她梳頭。

林稹有一搭沒一搭地問:“媽媽,那這個紅絲繒發帶要多少錢?”

要不怎麼說王媽媽是殷氏心腹呢,平日裡賬冊往來她大一半都心裡有數。這會兒給林稹報起數來毫不含糊。

“五十文。”

“這個呢?這個胭脂盒看起來不貴。”

“那是檀木的,足要七八百文呢。”

林稹又佯作好奇:“越小的越貴?那這銅照子呢?看起來又大又重,豈不是很便宜?”

王媽媽聽得發笑,“銅照子自然是越重的越貴。這麵纏枝四花鏡是宮中文思院鑄的,重一斤二兩,買的時候要兩貫錢呢。”

林稹聽得大為震撼,這個銅鏡平均下來一兩一百六十六文。

而她買的時候,才一兩六十文。

“宮中產的銅照子會格外貴一點嗎?”林稹聲音都有些顫抖。

“那倒不是,湖州的、建康的、饒州的,都挺有名氣的。價錢嘛,也大差不差。說到底也得看照子打得好不好……好了,三娘子,你瞧瞧,流蘇髻、飛霞妝。”

王媽媽擱下手裡的木梳,立在她身側,笑盈盈道:“三娘子可喜歡?”

林稹抑製住心裡的激動,嘴角微翹,伸手摩挲著眼前纏枝四花鏡的邊緣,輕聲道:“喜歡,我可太喜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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