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第3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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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了布帛鋪,迎麵就是個穿秋香色褙子的娘子,正撫著一匹布與另兩個婦人攀談。

“娘子,這可是正宗的建陽小紗。你摸摸,這質地……”

錢氏便上去與她們攀談。

那掌事娘子見錢氏來了,隻管笑著對兩個婦人說:“二位且稍待……芸娘——你帶著錢娘子去後頭喝杯茶水。”

卻見正拿撣子掃灰的芸娘應了一聲,掀開布簾,拉著錢娘子進了後院。

嬌姐兒正張望著鋪子裡的各色布料,眼珠子都舍不得挪開。

林稹硬生生把她拽進後院。

剛進後院就聽見錢氏在說:“怎麼又低了?”錢氏皺眉,“生絹且不說,這些麻布以前都是三百二十文的。”

芸娘暗自撇嘴,又歎氣:“家裡做生意也難啊,住稅又漲了,從前都是千錢抽三十,如今要交三十五文了。我娘收了你的布,要是賣不出去,豈不蝕本?”

錢氏抿著嘴,想討價還價,又怕惹了對方不快,日後不收她的布。

她猶猶豫豫,竟不敢開口。

林稹看了眼她,上前一步,招呼道:“小娘子,這布雖是苧麻土布,但你瞧,我織得密密匝匝。尋常人家買回去,春秋兩季穿,決計不虧。”

富貴人家才要上好的苧麻,夏日穿來輕薄透氣。窮人家夏季少穿些就是了,買起布來更在乎結實便宜。

芸娘猶豫了一下,還是不肯答應。她娘說了,縣裡就她家開的布帛鋪,收苧麻布價最高。

彆人家都隻給兩百八十文的,她家給三百文,足夠了。

兩人再三拉扯,林稹見她不肯答應,忽然為難道:“這價錢實在有些低了。我和我娘做不了主,得回家問問爹去……娘,你說呢?”

錢氏一愣,點了點頭,沒拆穿她。

兩人掀開布簾,從後院出來,見掌事娘子還在招待那兩個客人。

“前些日子剛進了些杭絹……錢娘子,這就走了啊?”掌事娘子見三人抱著布進來,又抱著布出去,臉色就有些不好看。

客人還在呢,她也不好說什麼,隻能笑盈盈地目送林稹三人出門

剛出門,錢氏就有些後悔:“要是咱們這會兒再去賣布,隻怕她們又要壓價。”

林稹搖搖頭:“娘,你自己說,你往日裡要是想買這樣一匹布,得花多少錢?”

錢氏愣了愣,低聲道:“少說也得四百文……珍娘,那掌事娘子給得是少,可要是我們自己賣,上哪兒找客人去?再說了,尋常人家做衣裳,隻要個兩三尺,五匹布得賣到什麼時候去。”

錢氏越說越後悔:“是我想岔了,悔不該聽你的。”說著轉身就要回布帛鋪。

偏又想到林稹說要去找爹,總得過一會兒才能進鋪子,否則進去了,彆人一句“錢娘子這就找完夫君回來了?”

真真是臊得慌!

她又氣又悔,又怕一會兒丟臉,隻好立在牆角,等時間過去。

“娘,沒客人不要緊,我抱著布挨家挨戶去打聽便是了。”林稹說。

錢氏心裡不快。她是官宦之後,嬌姐兒更是禦史家的孫女,哪能到處丟人呢!

見錢氏不說話,心知她多半是拉不下臉來,林稹勸道:“娘,家貧無著落,臉麵哪有生計重要?”

錢氏不說話,隻是冷冷道:“家裡不缺這份賣臉麵的錢!”

一旁的嬌姐兒少見她娘冷臉,這會兒被嚇了一跳,喏喏道:“娘,你彆氣,三百文也挺好的。”

錢氏神色稍緩:“娘不氣。”又道:“珍娘你大了,有自己的主意,娘管不住你了。待你爹回來,我自會請他來管教你。”

尋常人被這麼一嚇,隻怕就要低頭了。可林稹實在受不了不沾油腥的日子了。

她低聲道:“娘,我雞鳴就起,點燈熬油到戊時才睡,眼睛都快累瞎了。就這麼熬著,兩日才織一匹,你若叫我舍了這一百文的差價,我不甘心。”

錢氏也是吃過苦的,聞言神色稍緩,安慰道:“等你爹考上進士就好了。那時候你就是官宦人家的女兒,再不用吃苦遭罪。”

那要是考不上呢?況且就算考上了,不貪汙受賄,家裡能有多富裕?還不是要為了生計奔波。

林稹沒說話,隻是無奈道:“娘,我也不要你們去,我自己去賣就是了。”

錢氏猶豫了一下,沒說話。

這就是默認了。

“傍晚我在布帛鋪等娘。”說完,林稹抱起布就走。

嬌姐兒還傻乎乎地問:“你去哪兒?”

林稹徑自消失在了街尾。

“娘!她自己賣布去了!”嬌姐兒疾呼。

“叫她去!我勸了,她不聽,又有什麼辦法!”錢氏又拿指頭戳嬌姐兒額頭:“你站在這裡不許走動,娘去一趟布帛鋪,馬上就回來。”

她哪裡舍得女兒跟她一塊兒進去挨白眼。

“娘——”嬌姐兒摟著她胳膊撒起嬌來,非要錢氏帶她一起去。

那麼多的料子啊,纏枝紋的輕絹、四合如意的建陽紗、雙鳳穿牡丹的小綾……

多漂亮。

買不了看一看也好啊。

錢氏受不住她歪纏,等了一會兒,到底帶著她又進了布帛鋪。

“錢娘子問完了?”掌事娘子早已送走了客人,撥了撥算盤,盯著錢氏笑。

錢氏訕訕點頭,低聲道:“勞煩樊娘子了。兩匹麻,兩匹絹。”

樊娘子這才笑盈盈地接過布,取了錢,又道:“方才差點忘了……錢娘子,前幾天你爹托了個急腳子帶口信來,叫你有空回家一趟。”

錢氏微愣,這才想起半個月前大郎要走時,寫了封信給她爹,請嶽丈多多照看她們母女三人。

這也沒什麼,抽空回一趟娘家便是。

錢氏雖不高興自己不賣布,樊娘子便不肯捎口信,卻也不願得罪她,便點點頭,道了聲謝,徑自帶著嬌姐兒出了門。

卻說此時林稹已經出了街口,正抱著布,四處張望。

為了不被那群閒漢糾纏上,林稹專往人多的地方去。

瞧見瓦片齊整的、是青磚房的,她都要敲開門來問一問。

“娘子,要買布嗎?”林稹抱著布笑盈盈站在門前,又忽而豔羨道:“娘子你這半月木梳背是哪兒買的?真好看,插在娘子頭發上,比畫上的神妃仙子還好看呢!”

梳合髻的婦人不由得漾出一點笑來。又見這小娘子稚弱,不像個壞人,便問道:“你這布多少錢?”

“不貴的,一尺隻要九文錢。娘子你摸摸,自家織的麻布,結實耐磨,春秋穿起來正正好,便是夏天穿,苧麻也涼快。”

一尺九文是真便宜。布帛鋪裡要賣十一文呢。彆看就差兩文,哪個精打細算的人不在乎這個錢?

見她有些心動,林稹又笑盈盈道:“娘子若買得多,我再給娘子抹個零頭。”

那婦人就笑道:“我家裡有剪子,你給我扯個三尺。”

林稹當場給她抹了兩文的零頭,臨走了還要送人家一句吉祥話:“娘子心善,保管能發大財!”

把人家逗的前仰後合。

林稹就這麼一家一家的敲門賣。

她生得俏,瞳仁又大又亮,看人的時候就顯得無辜可憐。逢人就帶三分笑,話說得又好聽。就算有人不買,她也客客氣氣的。

到了半下午那會兒,林稹幾乎要把布賣光了,隻剩下最後一尺兩寸。

她跑得渾身是汗,鬢發濕漉漉的搭在耳畔,臉也紅撲撲的。

掙錢真難啊。

有些人家暫時不需要買布,有的謹慎怕被騙不肯買,有的倒是貪便宜偏又要討價還價……十家裡有九家不肯買,肯買的那家也多是買個一兩尺。

就這麼費勁,到手也不過三百五十六文。

林稹也沒泄氣。

她抱著布,四處張望著,又走了好一段路。

“貨郎兒——貨郎兒——針頭針腦,五彩絨線——”

林稹眼前一亮,趕忙循著那聲音往前去。

前麵有個挑高肩擔子,麻布綁腿、著平頭布鞋的貨郎,他襆頭上插滿了小旗、小風車、草編蛐蛐……

風一吹,小風車呼呼的轉起來。

有幾個對襟短衫的小童,像一群毛茸茸的小鳥,路都走不穩呢,還巴巴的跟在他屁股後頭。

林稹看得發笑,趕忙喊道:“這位阿哥且等等。”

那貨郎聽見聲音疑惑的回頭,又見是個小娘子,趕忙放下擔子:“小娘子要買什麼?”

“敢問阿哥怎麼稱呼?”

“姓王,彆人都喊我王三郎。”

“王三哥,我有樁生意想和你談。”林稹取出早已剪好的、一塊巴掌大小的布遞給那貨郎,“這是我家的布,一尺賣九文。若能賣出去一匹,我就給你五文的抽頭。”

那貨郎愣了愣,接過布一看:“這布密實。”又為難道:“我也不是賣布的,恐怕……”

林稹也笑:“不勞煩三哥做什麼,隻要把布係在你這擔子上,若有婦人來買東西,勞煩阿哥問一嘴要不要買布。”

這倒是簡單,無非是動動嘴的事,不花錢還能白得一塊巴掌大的布料子。

貨郎稍微想了想就答應了。

“若有人要來買,你隻管記下來告訴我,縣裡的要買布我挨家挨戶送上門。其他的我晌午之後就在衙前街大槐樹底下賣布。”

林稹與這貨郎約定了時日,這才轉身去布帛鋪找錢氏。

貨郎是要進村的,客源可比她廣,更彆提客人都有閒錢買玩具了,勢必有錢買布做衣裳。

再者有了第二條銷售渠道,至少不用再挨家挨戶的跑了。

隻是不知道十天以後結果如何。

林稹鬆了口氣,摸摸乾癟的肚皮,這才覺出餓來。

她心神一鬆懈,仿佛整條街上的香氣都在往她鼻子裡鑽。

“門油燒餅、白肉燒餅……香煞人嘞!”

“看一看,白蓬、米粉做的蓬糕——蓬糕——”

“三鮮麵,熱乎乎的三鮮麵!”

林稹的腳步走了又停,這裡看看,那裡聞聞,鼻尖香氣四溢,筍潑麵,小雲吞、糖饅頭……全是熱氣騰騰,新鮮出爐的。

隻可惜沒錢啊。

林稹買了個最便宜的鹹燒餅,剛要遞出兩個銅板,就看見幾個吆五喝六的無賴,大搖大擺的走來。

林稹趕忙轉身,快步往人堆裡鑽。

所幸幾個閒漢沒瞧見她,隻是大聲招呼那店家:“來幾個白肉燒餅!”

店家臉上的笑一下子就沒了,腰塌下去,又擠出點笑來:“這就來,這就來。”又從熱騰騰的烤籠裡取了四五個夾了肉的燒餅捧過去。

幾人咬了一口叼在嘴裡,說說笑笑,揚長而去。

林稹遠遠的看著,不由得歎了口氣。

見那群閒漢走了,她才站出來,遞給店家兩文錢,買了個鹹燒餅。

那燒餅是白麵做的,分明熱騰騰的,做的卻不甚好吃。餅子太厚,烤了以後又燙又乾又硬。

若是她來做,揉麵時勢必要添一點乳白的豬油。油潤開來,麵餅變得喧軟。

烤好之後外皮雪白,泛著點點淡褐色,又酥又脆,一口咬下去,撲簌簌掉渣。內裡軟韌,是小麥特有的香氣,咀嚼起來泛著一點淡淡的甜味。

林稹已經許久沒吃過白麵了,她就著自己的想象,囫圇吞吃了一個鹹燒餅,稍微填了填肚子,這才去找錢氏彙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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