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白天梁見铖在廣州參展談業務，夜裡又去了中山港碼頭親自監督二十五個集裝箱登上貨船。出的是價值六百萬美金的貨物，走俄羅斯。
這六百萬美金，是救命稻草，拯救了一個臨危破產的日用品工廠。
忙完回來已是淩晨四點，他吹了海風，嗓子有了乾啞感。
明汐電話打來時，梁見铖準備回海港，待在廣東機場休息室候機休息。飛機晚點了，他撐額半靠在沙發上閉眼小憩，不小心真打了一個瞌睡。
他這人有個不好地方，剛睡醒跟人說話會很冷淡。
前麵他睡得還算沉，手機鈴聲響了半分鐘都沒聽見，還是貴賓廳裡的服務人員叫醒他——“梁先生您好，您有來電……”
家教關係，不管做事還是做人，梁見铖幾乎可以做到大事上言而有信，小事上更不會費心思扯謊。
電話裡明汐這樣一問，他稍微理一理邏輯，就理出問題出在哪個環節。
“是的。”梁見铖給出明確答複。關於明汐的那句——您之前是想招我做外貿業務員嗎？
他之前交代ie的原話是：帶她轉轉公司，介紹星海今年訂單業務。公司目前雖小，隻要她肯學他會親自帶她。
他不知道ie，不至於在此事扯謊。所以為什麼江美倩要這樣做？梁見铖心裡有猜測，又不是很想往那個方向猜測。會顯得他眼光極差。
梁見铖電話裡一個簡單的“是”，明汐也明白過來了。她握著手機笑了笑，既然錯過了，也不可惜。
“謝謝梁總，謝謝您看得起我。”一直把自己視為底層人，明汐再次說出來的話充滿真摯的感恩之心。
梁見铖在這通電話裡也不好責備ie自作主張，停頓片刻，詢問：“你定了哪家公司？”
“隆茂百彙，總辦文員。”她回答。
現在的文員是一份不錯的工作，也適合剛出社會的女孩。隆茂牌子大，百貨生意也好，的確是一個旱澇保收適合她的好去處。難怪挑剔的梁教授能認可出這份工作。
“好。”梁見铖風度自如，轉移話題，“隆茂有家咖啡館不錯，我常常在那邊談業務，等你正式上班，我請你喝咖啡。”
“……噢。”她差點都驚咳嗽了。
為什麼那個ie要請她喝咖啡，原來是老板教出來的啊。
“好的，謝謝梁總……”
“你都不來我公司，不用叫我梁總。”梁見铖開了一個小玩笑，他嗓音沒有了剛睡醒的乾燥，口吻也鬆弛下來，“我長你幾歲你願意可……”
明汐已乾脆愉快地冒出聲：“那我稱您梁先生吧。”
梁見铖那邊聲音止了下，回她：“——你隨意就可。”
“那我掛了，梁先生……”
“你掛吧。”
明汐趕緊掛上！
通話時間最後掛上計時，7分鐘零2秒。
不到半分鐘後，一條提醒她欠費信息跑來了——
欠費十塊兩毛。
明汐：……
歎了一口氣，心裡罵自己沒出息。她現在小氣心疼這個幾塊幾毛，以後哪有本事賺到千千萬萬。
還有，剛剛她叫什麼梁先生啊，不惡心嗎？為什麼不順著杆子往上爬稱呼梁見铖一聲，梁大哥，梁哥哥，或者梁帥哥都比梁先生好。
她在假客氣假惡心什麼！
為什麼會這樣，無非就是梁見铖這人長得太好了。如果他長相普通或平淡或醜陋，她前麵一定蹬鼻子上臉叫他一聲哥哥，親哥都可以。像他這樣出身好能力強已經在海港立足的人，不管是認個假哥哥還是表哥哥，甚至她跟他改姓梁都可以。
可他長得太好看了！
好看的男人……有時候真是麻煩得很。稍微處理不好尺度，就顯得她居心不良，而她恰好又正值青春，是到了會搞男人的年紀。
她不能沒良心啊，梁教授給她找工作，她還想搞他兒子。
像話嗎？
明汐在心裡奚落自己。
元旦過去了，但邁入奮發向上的千禧年氛圍還充溢在眾人的期待裡。一個月後的春節，又成了慶祝這場狂歡的重點戲。
明汐年底入職，正好趕上了隆茂百彙最忙時期。
沒有實習過渡，直接上手做事了。
她學得很快，做事又有思路，適應一周就熟悉了手上工作。
她隻是一個小文員，做的工作不重要但繁雜無聊，每天就是審核單據，和處理貴賓的退換貨。
審核貨品單據需要細心，麵對麵退貨貴賓又要保持好脾氣，這兩樣都不太為難她。
比較煩是辦公室的兩個大姐。
她們都是海港本地人，早早結了婚，一個老公在外企，一個老公在油水單位部門，家裡都不缺錢，也是走關係進了隆茂，本著就是來百貨公司謀個閒職打發時間。
年底事多，除了工作多，大姐家中事情也多。明汐一來，就成了她們回歸家庭甩下工作包袱的最佳對象。她們手上活也不難，就是煩。
明汐每天上班除了完成自己的事，下班還要將大姐的工作帶回宿舍。
“這個事隨便弄弄，不出錯就好噢。”
大姐態度寬鬆，工作情緒超棒，但也真的……不負責。辦公室有兩台電腦，常被她們拿來紙牌接龍。她們關係要好又相互比附，常常炫耀攀比老公工資福利，但都比不上——
她們貨真價實地在隆茂百彙進口區買上鞋子和大衣。
在她們眼裡，一個女人能在隆茂進口衣帽專櫃區買到大衣和鞋子，才是名副其實的有腔調有實力。
明汐來隆茂一周，還沒逛過隆茂最奢侈最昂貴的進口區，剛好裡麵一個售貨員需要她把單據送過去，趁著這個機會才在裡頭瞧上幾眼。
不瞧不知道，一瞧嚇一跳。一雙鞋比她一個月的工資都高！
在男士鞋帽區，她還看到了第一次見梁見铖腳上穿的那雙男靴，當她看到上麵價格，頓時覺得這雙男靴不好看了，心上自然地流露出底層小老百姓對物質的那種樸素至真的想法。
花那麼多錢買雙鞋，圖什麼呢？
明汐不解，當她看到外麵零下溫度也穿著時髦套裝的都市女性，她們悠然自得在進口區域從容踱步，舉止優雅，眼神或溫柔或挑剔，唯獨沒有拘謹和惶恐……
心裡的不解也到釋然。
這世上有像她這樣缺錢的人，也有不缺錢的人。
即使是少數，還有不缺錢也愛花錢的人。
少數裡的少數，還有不缺錢愛花錢還亂花錢的人呢！
同在百貨大樓，進口區域的售貨員長得都比其他區域的售貨員漂亮，麵上還化了妝容，說話細聲細語的，像是培訓過一樣。
“你彆小看那些售貨員噢，她們工資高得很，一個月光提成都趕上我們工資了。”
辦公室一個大姐這樣說，隨即搖搖頭，“賺得多又怎麼樣，每天賣笑臉，彎腰低頭辛苦得呦。”
明汐不怕辛苦，聽了很心動。
大姐看出來了，看她說：“你做不了的，要會講英語，這些進口的東西好多是老外來買。他們美金換人民幣，就不貴嘍！”
明汐聽了更心動了。
這不是很適合她嘛！她英語好，她也會彎腰低頭……
關鍵！
她最會笑啦！
大姐看著她，因為喜歡明汐長得伶俐還熱心幫忙做事，也好心好意地拿捏腔調教導外地小姑娘幾句：
“你現在年輕，想著多賺鈔票也沒錯，但鈔票是賺得完麼！你是一個女囡囡，最重要還是找個靠譜的男人嫁了，隆茂文員工資嘛已經過得去，說出去也好呀，和單位那些正經上班也差不大的。”
“你本分安心地做好工作，彆人都是看在眼裡的，哪不比那些銷售員啊——我也不是對她們有意見，我們當女人就要清清白白的，要是身上被潑一點臟水就彆想做人咯！”
話說得那麼痛快，另一個大姐也插嘴進來，優雅地拾起一小塊綠豆糕放入嘴巴，隨後假裝歎氣說：“隻能說每個人追求不一樣嘛，鈔票嘛大家都是愛的。”
話多熱情一點那個大姐搖搖頭，繼續發表自己想法：“話是這樣說，事不能這樣做……其實我也知道那些女銷售的想法，不就是想接觸有錢人嫁給有錢人嘛。但有錢人多精明喏，那些賺大鈔票的男人身上圍著女的有多少，心眼都練出來啦。他們要娶的還是那種宜家宜室清清白白的好女子……明囡囡呀我們眼光要放長遠一點，是伐啦？”
明汐向來是聽勸的人，她也很明白世上道理，況且大姐把話說得這般直白。
不過，她隻聽適合自己的勸。世上道理很多，每個人都有自己一套。沒有對錯，但有因果。
……
機會說來就來，年底進口區急缺了一個售貨員，李經理打算內部報名挑選。
明汐一直堅持英語學習，她本身口語就好，心細膽子又大，前去報名的時候李經理還意外了幾下。隆茂辦公室難道不比售貨員好呀？這個小姑娘到底是心大呢，還是心糙呢。
雖然……進口區銷售員的收入是非常可觀。
明汐誠心直接地說：“銷售工作最鍛煉人，做銷售的人能當好文員，但文員不一定會銷售。”
李經理也是聰明人，知道明汐是雙洋引薦來的人，隆茂和雙洋也算長期合作方，看在雙洋的臉麵，李經理才給明汐找了一個人好差事，結果這小姑娘心大，還想通過銷售鍛煉自己……
李經理當然不會拒絕明汐，何況明汐各方麵條件都符合，外形也是競選裡最出眾的。
大大方方說話，既不怯場，也不怯人。這樣的人，的確是天生當銷售的料子。
就是吧——
李經理指了指明汐頭發：“你要把頭發養一養……會化妝嗎？不會的話你找何玲娜，她是銷售裡最會化妝的，你找她學一學，就說我的意思。”
明汐記住了，認真點頭。
李經理人不錯，也是外地上來的管理員比較知人善用。楊閔文把這個人推薦給他的時候，他以為隻是楊閔文同鄉人，現在看看，楊閔文是顧雙洋的人，難不成明汐跟顧雙洋也有牽帶關係？
人在關係網裡，必然要多留心眼，李經理腦筋動了動，既問了出來：“明汐啊，你和雙洋彩電的顧總認識嗎？是親戚關係麼？”
這話問得太突然了……
明汐驚訝挑眉，口氣納悶帶點玩笑，反問過去：“您為什麼會這樣問，難道顧總跟我長得像嗎？”
像是不像的。既然沒有關係就算了……
李經理心底對明汐是滿意的，有眼見會做事會說話，這樣的人是可以培養一下的。
“行，就定你了。你英語比報名那幾個都強，我選你她們沒話說。”
明汐眉開眼笑：“謝謝李經理。”
李經理還挺幽默，點頭說：“如果她們來吵你，你就用英語跟她們吵。這樣她們就吵不過你了。”
隆茂女銷售員多，常常為了一點提成和利益鬨糾紛，李經理已經習慣認為女人愛吵架。
明汐保持笑臉，心裡難免有一點自得。她不是得意自己優秀被選中，而是出門在外謀生上位多個技能真的有用……她還是要多讀書，多學習才是。
明汐不當文員轉進口貨品女銷售員，辦公室兩個大姐對她都是一聲歎氣。
歎氣辦公室少了勤快的人乾活，也歎氣明汐急功近利心裡隻想著多賺鈔票。
這些外地女孩子還真是不一樣，什麼都豁得出去，不怕被人指點，名聲對她們而言就像廁紙一樣不值錢，好像隻有抓在手上的鈔票才是真的。
大姐的反應和態度，明汐都看在眼裡。也心知肚明，她們為什麼要對立自己。
她們是真的為她著想麼，還是真心扼腕她走錯了路？
不是的，所有的欷歔和欲言又止，隻是因為她沒有選擇跟她們走一樣的路。
這世上，大家為了證明自己的路才是對的，說出的道理才是好的，常常不是想著辦法證明自己，而是把彆人的路和道理堵住，歪曲，甚至用道德指點打壓。
明白這個理，明汐心裡也不難受了。
臨走前，她到附近一家茶食店買了核桃酥和蜜三刀，包裝好後分彆送給辦公室的兩個本地大姐。
她們笑笑，也收下了，然後放到辦公桌的一邊。小玩意，沒必要特彆感謝，顯得沒檔次。
“以後銷售員不想做了，阿姐我幫你跟李經理說說，再調回來就是了。”做人較熱情的那個大姐這樣說，聽口氣李經理還能聽她。
明汐感激一笑。
另一個大姐就更淡漠，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姿態，仿佛明汐自個要深入虎穴，她是不攔著。
但，她們即使要攔，也攔不住她。
不是她們，是可以說所有人，誰都不能攔住她——去賺儘可能賺到更多的錢。
2000年1月19號，明汐正式成為隆茂進口區男士服貿專櫃上的一名女銷售員。
帶她的師父，就是何玲娜。
教明汐化妝打扮的那人，來自廣州，能講一口廣式英語，業績做得也很好。
她也是明汐在這裡交到的第一個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