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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大的英語班大多是女孩子,素質不一,年齡也大有不同。

明汐在這個班,算小的。

課上,同桌彩妮用胳膊肘碰一下明汐,從桌板底下遞去一包咪咪蝦條,晃了晃手。示意明汐也一起來點。

明汐握著筆頭低下頭,快速撿了兩根油炸蝦條丟嘴裡,然後狡黠眨眼,朝著彩妮惹眼一笑。

要命!啥心態啊那麼好……家裡都破產了還能樂成狗崽子!

明汐因偷吃零食感到快樂。她端正脊背,一動不動地盯著老師講課,嘴裡則裹著蝦條,臉頰微微鼓起。

講課的成教教授姓梁,是一個頭發灰白相間的老頭,外地過來的,有點嚴肅,目光朝明汐這邊掃過來。

明汐低下頭,繼續記筆記。

旁邊的彩妮像個貪心倉鼠,埋下腦袋,一股腦兒將所有咪咪蝦條都喂入自己嘴裡。

咯吱咯吱……

多大的人了!前麵的女同學回過頭,捂嘴偷笑。

梁老頭視而不見,繼續上課。

“明汐,你把這段讀一讀。”快下課之際,梁教授點名明汐。

這個班,梁教授似乎隻記住了明汐的名字……

明汐不疾不徐起立,待她流暢地把一段英文對話念了出來,梁教授讓她坐下。

彩妮在桌板底下朝她豎起一個大拇指。

剛剛課上,明汐一直做著筆記,筆記本下麵卻埋著一本全英文小說。

電大的成教,嚴格來講學不到太多東西。尤其語言專業,還是要自己上點心——要想學好英文,課上聽聽記記還不如多看幾本英文小說。

課間十分鐘,教室同學相互走動,時不時響起陣陣喧嘩聲。

明汐和彩妮還留在課桌裡。

“你現在住哪兒?”彩妮關心問好友。

宜城不大,明老板破產這個事,宜城稍微八卦的人都知道。彩妮當然也知道明汐搬家了。

“菜小那邊。”明汐回答。

明汐這樣說,彩妮就知道了。菜小那邊是宜城有名的棚戶區,全是磚木結構的老房子,又因為聚集全城最多的人口,居住密集又臟亂,可以說宜城最臟最亂最差的地方。

明汐語氣如常,彩妮也不好安慰什麼,隻能感慨說:“真沒想到你爸能淪落成這樣。”

明汐倒不奇怪,注意力從英文小說收回,細細分析一番:“做生意就這樣,一子錯滿盤皆輸……他做事激進做人不穩,在高處的時候得意炫耀,沒有累積好人脈,現在落魄了彆人都是看笑話,沒有幾個真心實意想要幫他。他走到今天……不奇怪的。”

明汐的話如涓涓清流,用最稀鬆平常的話說出了做生意的精到之處。

歸根到底,明德誠還是底子薄,又愛揮霍。都說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明老板是瘦死的蟬蛹隻剩殼了。

彩聽得瞠目結舌,誇張地扯了一個“受教了”表情,就差瘋狂點頭表示認可了!

作為明汐的好朋友,彩妮認為自己很了解明汐,然明汐還是常常讓她感到驚訝。

外表上,明汐隻是一副溫軟醇良小姑娘長相,穿的衣服也是市麵上最普通的款式,即使有張算好看的臉,走在大街上也不會特彆出眾。

現在流行的是洋氣時尚的女孩,造型往往比臉蛋重要。

明汐不惹眼,身上卻有一種自然安妥的氣場,讓了解她的人都喜歡她,放心她。不過彩妮最最喜歡明汐的地方是——

看著溫軟,膽子卻大得很。

臉皮也是……不薄的。

不像這個班大多女孩子,幾句玩笑話都開不起,要麼紅了眼,要麼紅了臉。

前陣子,機械班的有個“老大”男生起哄要跟明汐表白,成群結隊小弟跟著,幾乎要逼著明汐就範。彩妮算潑辣了,都沒辦法將團團圍住的明汐解救出來……

明汐慌了嗎?沒有!

她筆直如鬆地站著,麵色安靜地聽了男生的表白,禮貌開口:“謝謝你說喜歡我——你很帥,也很有眼光。但我並不覺得你真的喜歡我。你如果真的喜歡我,是不會讓我感到一點難堪的。你理解我的意思嗎?你讓那麼多人圍著,為了什麼呢?是讓他們看我笑話,還是看你自己的笑話……我不覺得我有什麼可笑的地方。”

一番話,老大男生麵紅耳赤,憤憤踢開四周起哄的小弟。

明汐自如走出擁擠的教學長廊,身後男生奚落喧嘩卻不敢有任何造次了。

那天幾個班級在議論紛紛,明汐沒有受到任何乾擾,如尋常現身電大食堂,還打了最愛的四喜丸子。

“真好吃!”明汐一臉心滿意足。

“你……你就沒有一點緊張的感覺嗎?”彩妮不可思議地問。

“他是來表白,又不是來追殺我,為什麼要緊張?”明汐反問。

彩妮一臉不理解又有點悟了的模樣,隨手把自己餐盤要剩下兩塊肉丟夾給明汐碗裡。

就知道吃吃吃,也不知道肉長哪兒了!

明汐瘦,個子也沒有很高,但食量驚人,彩妮都懷疑明汐小時候是不是沒吃過飽飯……

“謝謝。”明汐對彩妮迷人一笑,將彩妮餐盤還沒吃掉的胡蘿卜片,也夾走了。

彩妮:“……”隨便吧。

兩堂英語課結束,就放學了。

下午吃的壓縮餅乾並不頂飽,夜裡9點多,明汐和彩妮又在學校後麵的夜攤各乾了一碗湯粉。

小攤上最便宜一塊錢一碗油渣湯粉,酥黃的油渣和南瓜絲做澆頭,是宜城本地人最愛吃的做法。明汐多叫了兩個茶葉蛋,本還想加一碟鹵味豆腐皮,老板說沒了。

結果說好了她請客,吃到一半的時候彩妮快速抹抹嘴,提前到老板那邊付掉錢。明汐吃得慢,見彩妮回來,眼眸抬著無奈說:“乾嘛這樣,說好了我請的。”

“你家都破產了!彆逞能了!”彩妮恨不得自己現在是大款,可以把明汐給包養了。

彩妮重新坐下來,擦擦手,怕自己前麵一驚一乍把話說重了,換了語氣,輕拉了下好友的衣服袖子,“說好了我們是最好的朋友,現在我罩你,以後你罩我。”

“嗯。”明汐認真地點下頭,答應了。

彩妮嘿嘿一笑。說起年齡,她和明汐還是同歲,不過一個生在年頭,一個生在年尾。算起來明汐比她小十個多月。

兩個人的友情也快四個年頭了,從明汐來宜城讀書就認識上了。兩人相處小事上彩妮嗓門大看著能鎮住明汐,實際上明汐把她拿捏得死死的。

她還是心甘情願相信的那種。

“明天一起去溜冰吧,我約了德子他們,大家畢業前再聚一聚。”彩妮從口袋拿出一小包香香的紙巾,用香香紙巾擦嘴巴。

彩妮還有隨身攜帶的小鏡子,隨時隨地可以補口紅。

明汐也吃得差不多了,坐在板凳上打了一個飽嗝,思忖兩秒,說起一個事:“我明天想去趟梁教授那邊。”

“……”彩妮挑了一下眉。

明汐再說:“明天下午我去找你,你在家等下,然後把我的東西帶下來。”

彩妮已經心領神會,知道明汐要做什麼了……

1999年最後一個隆冬,夜間都是零下攝氏度,瑟瑟寒氣席卷了整個南方。小攤四周撐著透明泛黃的塑料膜擋風,仍擋不住寒風凜冽。

街口霧氣襲人,街上來往男女都包裹得嚴嚴實實,行色匆匆。

翌日,明汐迎著冬風騎車到彩妮家樓下,彩妮提著一個黑色尼龍袋,蹦著步子從樓道跑下來。

“嚇死了!剛剛我媽問我裡麵是什麼,如果她看到裡麵的東西還以為我犯法了。”彩妮拍拍胸脯說話,習慣性誇張說話。

明汐忍不住一笑,問:“那你怎麼說?”

“我能說什麼,騙唄!我就說是……那個啊,給你送點去。”彩妮大大咧咧道。

明汐樂得不行:“你以為你媽信啊?”

彩妮:“當然,我媽腦子簡單得很。”

明汐可不信這話,彩妮父母是心態好,從而選擇簡單。

彩妮是獨生女,父母都是宜城棉花廠的工人。彩妮從小長得漂亮但學習不太好,導致高中畢業考不上大學跟她一塊混成教。即使這樣,彩妮家裡人對彩妮都寵得很。彩妮身上也沒有被嬌寵成長的急脾氣,反而一身俠氣,靈得很。

“謝謝啊……”明汐提了提手上的“東西”,感謝彩妮替她保管那麼久。

“我們之間客氣什麼!”彩妮上前,抬起手整了整明汐衣領,“這件事我幫不上你,隻能祝你成功了。”

明汐樣子輕鬆極了,轉而又信誓旦旦地嗯了一聲。

“拜拜!”

“拜……”

明汐重新騎上自行車,隨風呼嘯地騎到宜城福明街道的高級樓房底下。

停好自行車,她又整了整自己被風吹亂的頭發,將額間劉海撫順一點;然後,拎下掛在自行車把手上的袋子,微微仰頭。

頭頂鉛雲蔽日,眼前的房子白牆紅瓦卻十分漂亮,即使街道兩旁的梧桐樹快掉光了葉子,偶然殘留幾片也被冷風卷到空中。

明汐一張臉蛋早被寒意凍得通紅,呼吸間吐出團團可見的白氣,牙齒輕輕打顫。

太冷了!

也還是有點緊張……

明汐原地蹬步兩下,有意抬了抬胸膛,提上“東西”,就往前麵的門衛亭走去。

這個年頭,宜城的民住樓房還很少有專門門衛亭,能住這樣房子的人在本地都是極為體麵的人。

明汐當然住不上這樣的房……她是過來送禮的。

上門送禮,本不是難事;難的是有事相求。

如果對方還是清高又傲慢的人,她求的事還是難事,就可以說是一件難於登天的事。不然,昨晚的彩妮也不會替她捏一把汗。

高級樓房的門衛亭不是擺設,被攔下也是必然。明汐口袋有一包準備好的散煙,聽到門衛的嗬斥聲,後知後覺地轉了個身,笑臉和煙就一塊朝保安大叔遞過去了。

“叔,我是梁教授學生,梁教授對我們學生特彆好,過段時間我們就要畢業了,班上的學生就派我做代表,給梁教授送個紀念禮呢。”

明汐笑容燦爛,又說得誠意十足……

這……這一看就是宜城師範學院讀出來的優秀女大學生嘛!保安大叔將手上的紅塔山放到胸前口袋,招呼明汐在登記本上簽個名。

明汐握筆嗖嗖留下大名,一番彬彬有禮,再來到梁教授住的樓棟。宜城師範大學教授的專屬樓。

梁教授不是宜城本地人,來自富裕大城市海港,不知道為什麼會調來宜城工作。平日裡他還是一個性情非常冷漠的人,教了她們成教班快兩年,連班上大部分學生名字都記不住。明汐榮幸被記住,才會在課上總被抽答問題。

明汐手上袋子裡裝的是兩條煙,她留心觀察過,煙的牌子剛好是梁教授平時抽的。

煙的來源,是明德誠廠子破產前,她從廠裡偷“拿”出來的存貨,搬家之前就放在彩妮那邊了。

“沒有人不喜歡被送禮,就看送的技巧。”

這是明德誠昔日酒桌上吹噓丟出來的話。明汐不喜求人,也認可這話。在當下這個人心樸素又行為彪悍的年份,送禮的確是最快的“上桌”方式了。

她為什麼要給梁教授送禮。

梁教授除了是她專業老師,還是宜城師範大學的就業老師。他在成教隻是掛職當個活招牌用來招生,本職是宜城師範大學的商貿英語教授。

他不需要真的來給成教上課。現在一周兩節課,上的不是課,是教授的品格。

這世上真的有品格清貴的人嗎?

明汐站在梁教授屋門外,鼓了鼓氣,收斂年少意氣,伸出手,按住了中間的門鈴。

叮咚——

門鈴響了。

明汐感覺自己心臟血液快速打了一個轉兒,竇性心律不齊了!

同時——

屋裡傳來幾步清晰的走路聲,以及一道清沉的男音。

“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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