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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初現時，城市尚在睡夢之中。
我慣於早起，每每在路燈熄滅與太陽升起之間的那段曖昧時光裡醒來。這時的晨光最是乾淨，尚未被人間的煙火氣沾染。窗簾縫隙中漏進的一線光亮，像一把薄刃，將黑暗輕輕劃開。我披衣起身，拖鞋踩在老舊的木地板上，發出輕微的"吱呀"聲，仿佛整座房子都在打著哈欠。
廚房的窗戶正對東方。我煮水沏茶時，能看見天色由青灰漸漸轉為魚肚白。水壺"嗚嗚"地響著，白氣從壺嘴噴湧而出，在窗玻璃上凝成細密的水珠。茶葉在杯中舒展身姿，像一群沉睡的舞者被熱水喚醒，開始緩慢地旋轉。茶香與晨霧交融，氤氳出一室清幽。
推開通往陽台的門，冷冽的空氣撲麵而來。樓下的小巷裡，環衛工人已經開始工作。竹掃帚劃過地麵的聲音很有節奏，"沙—沙—沙"，像一首單調卻安心的晨曲。他的背影在朦朧的晨光中顯得格外瘦小，身後留下一道道掃帚的痕跡，如同大地的皺紋。
東邊的天空漸漸泛起橘紅，像是有人在天際點燃了一盞燈。這光亮起初很含蓄，羞怯地躲在雲層後麵；不多時便大膽起來，將雲朵染成金紅色。陽光最先照到的是遠處高樓的玻璃幕牆，那些冰冷的現代建築頓時披上了一層溫暖的色彩。光線下移，依次掠過教堂的尖頂、老式公寓的屋頂、行道樹的樹梢，最後才抵達我所在的這條老街。
巷口的早餐鋪子亮起了燈。蒸籠掀開的瞬間，一團白霧騰空而起，在晨光中顯得格外蓬鬆。老板娘係著褪色的圍裙，手腳麻利地給早起的客人裝豆漿、包油條。她的臉龐在蒸汽中若隱若現，額前的碎發被汗水打濕，貼在皮膚上。買早餐的人們排著不規則的隊伍，有人打著哈欠，有人揉著惺忪的睡眼，卻都默契地保持著清晨特有的安靜。
一隻花斑貓悄無聲息地躍上圍牆，踩著優雅的貓步從我的視線中經過。它突然停下，豎起耳朵，警惕地望向某個角落——那裡或許有一隻早起的老鼠，或是一片被風吹動的落葉。我們對視了一秒，它便不屑地扭過頭去，繼續它的晨間巡視。貓的早晨總是比人類的更有目的性。
樓上的鋼琴聲準時在六點半響起。那是個十歲出頭的小姑娘，每天雷打不動地練習音階。她的琴技並不純熟，時常彈錯音符，但在這清晨時分，就連那些錯誤的音符也顯得格外真誠。琴聲穿過樓板，在我的天花板上輕輕跳躍，像一串晶瑩的露珠。
我端著茶杯回到書房。晨光此時已經爬上了書桌，照亮了昨夜未合上的書本。書頁上的字跡在斜射的光線中似乎更加清晰，仿佛經過一夜的沉澱，那些文字自己重新排列組合，生出了新的意義。鋼筆躺在筆記本旁，筆尖還殘留著昨夜的墨水，在晨光中閃著微光。
窗外的梧桐樹上，麻雀們開始了它們的晨會。嘰嘰喳喳的叫聲此起彼伏，像是在爭論什麼重要議題。一隻大膽的麻雀甚至飛到我的窗台上，歪著小腦袋向室內張望。它的眼睛黑亮如豆，映著晨光的色彩。我們對視片刻，它便撲棱著翅膀飛走了，留下一片羽毛在窗台上微微顫動。
街上的行人漸漸多了起來。穿校服的學生背著沉重的書包，步履匆匆；上班族們拎著公文包，臉上掛著尚未完全清醒的倦容；遛狗的老人慢悠悠地走著，任憑小狗東聞西嗅。汽車的引擎聲、自行車的鈴聲、偶爾的說話聲，這些白晝的序曲正在一點點喚醒沉睡的城市。
陽光終於照到了我的書桌。茶杯中的茶水泛著金光，茶葉沉在杯底，像一片小小的森林。我伸手觸碰陽光，溫暖立刻從指尖蔓延開來。這溫度不似午後的陽光那般熾熱，而是帶著晨間特有的清新與溫柔，像是大自然的一個輕吻。
晨光最妙之處在於它的轉瞬即逝。不過半小時光景，那金色的陽光就變成了普通的白光，空氣中的魔法也隨之消散。樓下的市聲漸響，城市的齒輪開始全速運轉。方才那一刻的寧靜與詩意，就像一場短暫的夢，醒來後隻留下淡淡的惆悵。
我合上書本，知道該開始一天的工作了。但心中已裝滿了晨光賜予的禮物——那一抹轉瞬即逝的金黃，那一聲清脆的鳥鳴，那一縷清幽的茶香。它們將如細小的光點，照亮接下來的一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