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鏡男緩緩從泥裡探出腦袋,但是,沒有臉。
中年男忽然想起。他把發小推到河裡的那個夜晚,也是這樣。因為夜色太深,他看不清發小的臉。
他的呼吸忽然很緊很緊,想起了一些事情。
“賴你!賴你噻!你裝屍變嚇人!我才甩你下克!”
那天晚上,是發小扮成了僵屍,在河旁嚇唬他,他才把發小推下去的。
所以,明明是發小的錯。那個人不該不依不撓的,不該不依不撓的。
發小被撈上來的那天晚上,他父母不在家,隻能一個人蜷縮在黑暗的小木屋裡瑟瑟發抖。
直到有人敲門。
他以為是爸媽回來了!太好了,終於不用一個人待在黑暗裡了!
但是,門外站著的,為什麼是發小?
發小頭發淩亂纏繞著水藻,臉上坑坑窪窪滿是魚蝦啄食的痕跡。扒開胸膛,指著爛成泥的內臟給他看。
他在驚恐之餘,說出了那句話。
“賴你!賴你噻!你裝屍變嚇人!我才甩你下克!”
不要再裝僵屍了,好嗎?
後麵的故事中年男記得一清二楚。他一哭,發小的屍體就倒下了。直到第二天,大人把發小找到。
神婆說,是發小太想念他了,死後都想見他一麵。
發小並不怨恨他…所以,他才能安然無恙地長大…雖然一直在恐懼中,但是好歹過去了四十年。
中年男緊張地看著眼鏡男,一如四十多年前的那個夜晚。
“你屍變了,老子才殺你啵!老子殺你第二遍啵!”
他哭了。然而哭聲沒有打動眼鏡男。
也許四十多年前,發小沒有放過我。那天晚上,它其實抓住了我的脖子,一把吸乾了我的血。
“沒對!沒對!沒是恁子滴!老子沒死!”
但是時間的齒輪,悄然開始回溯。他的命運被改寫了。
中年男無助地嘶吼著。但是他的身體轟然倒塌,一點一點分解為泥地裡的塵埃。
劇本外。
一個漂亮的女孩皺著眉頭,讀著“囍村”劇本的死亡名單。
“高大壯,男,四十八歲,因違反玩家規則被抹除。”
“張星,男,二十九歲,被高大壯誤以為僵屍而殺死。”
“張星…好像是那個戴眼鏡的男人;高大壯,是個中年男子,對吧?”
何瀟他,居然真的完成了這個劇本。
“讓其中一人被同伴殺死。”
“讓其中一人被機製抹除。”
“讓其中一人被僵屍殺死。”
給何瀟的nc劇本裡,其實隻有這三個任務是真話。這是“上麵的人”的命令,他們似乎想要何瀟死。
“你這樣都能活下來啊?討厭,我都做好去劇本裡救你的準備了。”女孩喃喃自語。
在她背後,有兩道長長的像蛇一樣的影子注視著她
劇本“囍村”內。
整容女一邊哭著一邊跑。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隻知道自己像一個無頭蒼蠅一樣無依無靠。
“歇歇吧。你已經沒法活著出去了。”
何瀟冰冷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整容女不管不顧地往前跑,卻被他抓住了。
“放開我!放開我!”
何瀟還真的鬆手了:“我隻是想讓你在死前,輕鬆一點。”
整容女忽然意識到了什麼,轉身盯著何瀟:“你沒有屍變?”
“沒有啊。”何瀟說。他指著自己手臂上的牙印,“煙頭燙的。”
第二份規則也是我寫的,就是為了讓你們自相殘殺…這段話何瀟放在心裡,沒有說出來。
不然,她就要猜到我是nc了。
nc守則上,明確規定了nc這一身份不能被玩家發現。否則,nc和玩家將一起死去。
但是,僅憑何瀟說出口的話,就足以讓整容女崩潰!她無力再跑,雙眼失神地跪在地上。
“我眼睜睜地看著他被殺了…沒有詛止。可我是以為他要屍變了才這麼做的!嗚嗚…”
“他來這裡,是想和我一起湊彩禮的錢…為什麼…為什麼我們這麼倒黴!為什麼偏偏遇到了你這種人渣?”
人渣嗎?
也許吧。身為nc的我,性命是建立在你們玩家的性命上的。我不害死你們,我就得死。
而且,不管你們有多可憐,我也不會同情你們。
“是你們太蠢了。”何瀟說。
整容女瞪大了眼睛。
“聰明一點的話,你們早該看出我有問題了。但是你們一點提防都沒有,要麼你們大腦皮層太光滑,要麼你們太大意。”
“無論哪種,你們都不該參加恐怖劇本,拿命換錢的遊戲,不適合你們。”
這裡不是慈善機構,高回報一定意味著高風險,這在哪個世界都是無可置疑的法則。
何瀟是nc,也是法則的捍衛者。他被迫殺戮,他主動踐行規則。
整容女嘴唇顫抖地鬆開了何瀟,再度跪下了。
“為什麼,要這樣對我們?我們明明可以一起拿十萬塊活下去的!十萬塊!”
“你到底…為什麼要這麼做…”
她想破腦袋也不會明白,何瀟居然是和自己不一樣的“nc”。麵對無法挽回的絕境,整容女放棄了思考。
這意味著對於玩家而言,通關劇本的嘗試已經失敗。但對何瀟這個nc來講,他必須待到劇本結束前的最後一刻。
也就是天亮。
這段時間內,也許能做些什麼。
三人內訌的時候,何瀟其實一直躲在旁邊看戲。他看到,眼鏡男把招鬼符丟進了泥裡。
現在去,也許還挖得出來。
何瀟丟下了整容女,朝眼鏡男沉沒的那個泥潭走去。
“我們應該老老實實上班的,我們不該來這裡的、不該來這裡的!”整容女號啕大哭。
她的背後,一道冰冷的身影正在緩緩靠近。
“星,是你嗎?”
沒有回答。
僵屍伸出木炭一般焦黑的手,搭上了她的肩膀。
整容女感到自己的腦袋被提了起來,脫離了軀乾,又像皮球一樣滾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