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一位我認識的人告訴我不要相信手中所寫的內容,因為現實並沒有太多戲劇性,也沒有英雄人物。這一點,很多人都向我證明過。但是,我有過不少不存在於現實空間卻又真實的朋友,當我獨自沉思或者無聊時,他們總是恰如其分地出現,就好比此次此刻。
這位小朋友誕生於一座神奇的小島上,俺親切地稱呼他為阿柯,這是他父親取的名。可能和我喜歡水,並且五行屬木有關,他們每一位的名恰巧也都帶有木。
我隻記得他生平的一小段,此後他便在島上過著平靜的生活。唉,缺失了其餘淒淒慘慘的人,對於他,我便沒了興趣。他的這輩子,過得太幸福了,讓人羨慕嫉妒恨。我想,還是各自安好,相忘於江湖吧。
好吧,我承認,讓我一直念念不忘的不是他,他嘛,最多隻是個工具人,是無關緊要的的一枚棋子罷了。但我又不得不以他為起始來敘述,其中緣由,暫且按下不表。
這樣一來,不僅讓原本充滿畫麵感的唯美鏡頭變得無趣,也更加容易理解,否則啊,天曉得某人要說些啥。
島,如果隻是單單提起這個字,對岸的人一定會想到這座被稱為奈爾弗的島嶼。人們很久之前便有這樣一個傳言,奈爾弗是神明誕生的地方,是世界上最讓人安心的地方。據說,島上的空氣中總是彌漫著海鹽和菩提樹汁混合的氣息。在每個周期的末尾,紅發島民的陣陣腳步聲會在潮濕的泥土上留下淺淺的印記,即使在島嶼周圍,也依稀可以聽見聖潔空靈的祈禱聲。至於何時何人開始流傳,連我也無從得知。
島上的居民長著紅色的頭發,鮮血的顏色,據說這發色就是他們的鮮血染成的。除此以外,他們還都有一雙紫色的妖異瞳孔。陽光照射時,眼瞳會泛起一層銀色的光暈,像是月光下的海麵,而在黑暗中,眼瞳會微微發亮,如同兩顆遙遠的星辰。
隻有在島上出生的人才能擁有這兩種生理特征,但總有些人注定與眾不同。阿柯父親的高祖父就是這個例外的製造者。
在很久以前,他隻身來到島上,並且和島上的一位女子通婚,他的後代於是便也擁有了紅發紫瞳的生理特質。再之後,他的後人返回了大陸,後人的後人一脈單傳,將血脈延續,一直到阿柯的父親。額,他父親名字老長了,一時有些記不清,但島上的人一般都叫他阿離。
在原住民們的視角裡,島上最值得留意的是島中央的一棵菩提古樹,根據流傳下來的說法,古樹是太古神明親自種下的,正是它,見證了島的曆史。某種意義上,古樹也是全島生靈的起源。
人們一般情況下是不會來古樹附近的,因為它是有主人的。他住在樹的正中央,古樹主乾是中空的,裡麵的空間藏有一間巨大的圖書館。圖書館的牆壁由古樹的年輪自然形成,每一圈年輪上都刻著模糊的古老文字,仿佛在低語。書架由樹枝自然生長而成,散發著淡淡的木質香氣。圖書館的最高處有一片金色圓盤,盤麵沒有任何文字,但當清冷的月光透過樹洞照j來時,便會浮現出發光的符號與古文字。
每年,古樹在夏季會自然脫落下灰白色的樹皮,冬天則會掉落灰褐色的樹枝。圖書館裡的書全都是由這些材料製作而成,由樹皮作為書頁,細樹枝作為裝訂線,再用以特殊工藝將樹汁製成墨水。島民們會將剩餘不用的樹皮編織成籃子,用樹枝製作樂器。夜幕降臨,他們經常會圍坐在篝火旁,唱起古老遺忘世界的歌謠。
遺憾的是,以我的水平,還看不懂書頁上的內容。書上的奇特文字據說是遺忘世界曾經使用的古語。島民們幾乎都是文盲,對他們而言,這些書是毫無價值的。唯一能看懂此種文字的便是“圖書管理員”,他可是高級知識分子。
他告訴我們,這種語言隻有發音和文字,並沒有任何實際含義,但卻可以翻譯成通用文字以便學習。我一直不明白,他是如何看得懂的,這可不就是天書嘛
都說到他了,那便一並介紹一下吧,今後也會多次提起他的。島民們都稱呼他為“樹長老”,因為他是世代守護古樹之人,至於年齡嘛額,抱歉,我也不知道。幾百歲?幾千歲?都有可能吧。
他是島上最博學的人,似乎沒有他不知曉的事情。人們尊敬他並不僅僅因為他無所不能,更重要的是他見證了島上所有人的成長,是所有人的長輩。一座孤島,他又是一把年紀了,誰還能沒見過他呀。
“我沒有名字,‘樹長老’隻是一種稱謂,也是我從上一任‘樹長老’那繼承下來的。等到今後出現繼承我衣缽的人,也就是我離開的時候了。”這是他親口所說,也是每一位島民都知道的事。
他雖然博學多聞無所不能,但卻不是刻板印象中的嚴肅老者。更像是位老頑童,整日說著不著邊際的話,行為放蕩不羈,絲毫沒有長者風範。
除此以外,島在我看來就沒什麼奇怪的地方了。
不過,這破島被彆人說得那麼邪乎自然還有彆的原因。幾乎沒有外人來過這裡,因此更加深了它神秘的色彩。
普通的船隻,任你做得多大,任你的航海技術多麼高超,也不可能來到這兒。同樣是不知何時起,海麵上不定期地會出現些無人駕駛的木船,大小形態各異。他們是往來島和各個大陸之間的唯一交通工具,是的,除了剛才提到的“對岸”,還有著其他許多大陸,隻不過那些並不在我的記憶片段內,便按下不表。
無人船多數情況下都隻是用來運輸貨物的,人們將想要交換的貨物放置在甲板上,再將各自需要的貨物清單夾在貨品上,以此來交換物資。而活人想要登船,便至少需要紫瞳或者紅發這樣的特征,否則不僅到達不了目的地反而會受到神的詛咒。
不過,關於這一點,島民們全然無知,唯有樹長老明了,但他從不和大家說起。在他的記憶裡,有兩次例外。一位黑發黑瞳的貴族青年以及一位碧眼女巫,他們都不滿足條件,卻也幸運地來到了島上。貴族自然是先前說的阿離的高祖父,而那位女巫也算是個人物,樹長老見她天賦極佳便收了她做徒弟。樹長老收徒,完全出於一時興起,他性情古怪,沒人知道他能乾出什麼怪事來。
在島上,我其實還有另一位朋友了,隻是,我不太情願提起他,他總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無趣至極。
在阿離第一次登島時,他帶來了一位黑發男孩。男孩是他的義子,阿離叫他阿德。他明明是黑色的頭發,卻也有著紫色的瞳孔,這可是一種罕見的變異,連樹長老都是第一次見。
島民對他們很好,或者說,他們對誰都會是這樣。見識不到外麵的世界,沒有那些勾心鬥角。他們天生心性純良,對任何人都沒有戒備心。同樣的,有得必有失,也因此少了許多人情冷暖,他們看上去隱隱有些不像是有生命的人類。
阿離沒來多久就和島上的一名女子成婚,並且生下阿柯。阿柯雖然是土生土長的島民,但終歸與他們有些微不同。
最簡單的,島民們雖然友善淳樸,但他們向來麵無表情,麵容上看不出喜怒哀懼。阿柯卻是哭笑自如,情緒可以輕鬆地通過神態呈現。或許就是因為這點,大家都很喜歡他,尤其是他鄰居的女兒米婭塔。
與阿柯不同,阿德反倒更像是原住民,整天不說話,更沒有一絲一毫的表情,直到一天
那天,木船裝載的貨物中,竟有一封指名寄給阿德的信,也就是在收到信的一瞬間,阿德激動得不能自已,手指微微顫抖,信封邊緣被捏得發皺。而後,他將信給了義父,原本氣定神閒的阿離也慌了起來。他慌忙跑去岸邊想乘船離開,但為時已晚,桅竿早已經不見了蹤影。
隨後,二人火急火燎地跑去找到樹長老,讓他幫忙占卜最近的下一班船何時抵達。
再之後的事得等到一個月之後了。
某天黎明時分,一名早起發呆的島民遠遠瞧見兩道人影從一艘無人船上走來。走近一看,原來阿德正艱難地扛著奄奄一息的阿離,血跡從岸邊一直延續不斷,看樣子傷得不是一般的重。
樹長老很快被喊了過來,但他見了之後,也隻得無奈地搖搖頭。
“長老,求您救救義父吧!!隻有您有辦法!!!”
“不可能了,他傷得太重,馬上就不行了,我沒辦法。”
“可是,義父明明都能夠堅持快一個晚上,現在怎麼會救不了?!!”
樹長老雙手一攤,聳聳肩,不急不緩地解釋道:“那是因為他在船上。告訴你嗷,每一艘船都有著同樣神奇的功能。無論受多重的傷,隻要你去到船上,就可以保證你的傷勢被停滯。事實上,是因為時間被停滯了。所以理論上,隻要不下船,就永遠死不了。他傷得這麼重,現在又著急忙慌下了船,神仙也回天乏術。”
此時的阿離尚且還有意識,對於將要來臨的死亡顯得異常平靜,他讓阿德將他扶起,隨後將視線轉向海麵,輕聲微笑道:“阿蘿,義父再也幫不了你了或許海的對岸是最美好的地方吧”呼吸越來越微弱,但他的目光依然堅定,仿佛在凝視著遠方的某個地方。他的手指微微顫動,似乎想要抓住什麼,卻最終無力地垂下。
不久,下起了鵝毛大雪。雪花落在阿離的臉上,卻瞬間融化,仿佛整座島都在為他感到惋惜。高懸的折鏡灑下素淨的清輝,獻上純潔的禱文,似是在為最愛的人而啜泣。
島民們的習慣是,無論多大的雪都不會打傘。恰逢阿離的死,雪花掩映之下,看不出任何人臉上的悲傷,竟如平日一樣古井無波。
望著周圍無動於衷的冷漠麵孔,阿德感到徹骨的寒意。人性的冷漠,終於讓他清醒地意識到,這裡根本不是故鄉,也沒有他的立足之地。一道道紫色的眼瞳,射出凜冽的鋒利寒光,讓他加深了自己的無助感。弱小的自己,隻能任人宰割,甚至害死了最重要的人。
阿德握住義父的手,突然想起多年前的一個夜晚,義父教他握刀時說:“刀不僅是武器,也是守護。”扭過頭,轉向剛剛父親眼神和指尖共同“凝望”的方向。他下定了某種決心,也知道自己要做什麼了。
最終,也隻剩阿柯陪著他一起哭了。他們是島上僅有的會對親人離世而感到難過的人。印象中,這也是我最後一次真真切切見到阿德哭泣。
島上的習俗不是土葬,更不是火葬,而是必須將人沉入海底。樹長老告訴阿德:“海底最深處就是紫色的,是被我們的眼瞳染出的顏色,如果世界上沒有了我們,大海將會變成黑色。”
雪花在半空突然凝固成水晶棱鏡,每片冰晶都折射出他記憶裡未說出口的遺言,直到屍體入海才轟然碎裂。
坐在海邊,呆呆地望著已經再次恢複平靜空無一物的海麵,阿德想起來多年前的一個豔陽高照的上午。
他找了許久,終於在深林的靜湖處尋得一大一小兩道身影,小女孩對著男人的臉正一頓搗鼓。
“好了,大功告成。”
“怎麼樣,帥不帥?”
“那當然,配上義父的紅發,簡直是天神下凡。”
“你們兩個在乾嘛呢?”
“喲,阿德來了。”“是大哥啊!我給義父畫眉毛呢。”
“哈?隻有女孩子才會畫眉吧?你莫不是在捉弄義父?”
“沒關係,阿蘿開心就好。再說畫得很棒嘛。”隨即,義父對著自己招了招手。“來都來了,你給阿蘿也畫畫怎麼樣?好玩著呢。”
“我?”“他?”
見到阿蘿質疑,反倒是激起了阿德的逆反心理。
“畫就畫,有什麼不敢的。”
“哼,你來吧,我還怕你不成。”說著,阿蘿將手邊的石黛以及那碗用杏花泡過的露水遞給了大哥。
阿德不管三七二十一,快速地磨出黛粉,順手抄起一支眉筆,也不管是貂毫還是鼠須,上去就是一同亂畫。
春天的雪花,紛紛揚揚地灑落,漫天飛舞的杏花將大地鋪上了一層粉白色的碎花地毯,輕盈柔和。陽光穿過杏雪,透出夢境般唯美光暈,訴說著鮮活的生命軌跡。
“好啊,臭大哥,你給我畫成了男人吧?一字眉?看我不收拾你!”
“能怪我嗎,你又沒說要啥樣的?”
“哎,鬨著玩的而已。阿蘿,彆打他了,再打下去,阿德臉就被打成豬頭了。”
真實的雪花落下,讓阿德恍如隔世,一切的美好,原來,已經過去了那麼久啊。
之後的一段日子,阿柯很快又活了過來,像是沒事人一樣。阿德則顯得“正常”了些,成天一句話不說,有事沒事就跑去岸邊,一坐就是幾個鐘頭。好在,這種狀態也沒有持續太久,因為,他又收到了一封信。
讀完了來信之後,他又在米婭塔家的穀堆最高處坐了整整一夜,奮力地眺望著大海,隻是,無論多麼努力,他都看不見對岸。
曾經,小米最喜歡的便是纏著阿離,讓叔叔在這裡給他們講述夜空中每一顆星星的故事。阿柯小米每每都會聽得入迷,阿德卻總是心不在焉,似是有心事,永遠讓他無法分身去在意其他。事實上,她一定不知道,即使過去許多年,但阿德卻能清晰地記得每一顆星辰的名字。
夜幕即將降臨,阿德意外地跑進了古樹圖書館,而等他出來後,他有了一個新的身份,樹長老的徒弟。
這不是件小事呢。樹長老極少收徒弟,在人們的印象中,他隻收過一名女徒弟,其他人無論怎麼求他收徒,他都毫不留情地拒絕。也不知道這次,老爺子抽了那根神經,居然會答應收阿德為徒。
我的記憶中,阿柯是個例外。不是阿柯想拜師,而是樹長老求著阿柯當他徒弟。他說阿柯骨骼清奇、天賦異稟,是能繼承他衣缽的人,自他還在繈褓中時,便想收他為徒弟。隻不過,阿柯卻嫌他煩人,拒絕了無數次。後來,樹長老似乎漸漸打消收徒的念頭,倒是和他成了忘年之交,一天到晚追在他後麵和他廝混。此次,樹長老收阿德為徒,莫非也與阿柯有關?
阿德一心隻想和樹長老學武,他自認為義父的死全都是自己太過弱小導致的,如果能有義父一半的武藝,可能悲劇就不會發生。
在島上時,他親眼見識過樹長老的厲害,強如義父,也根本不是他的對手。樹長老不這麼想啊,他覺得這根本不是阿德真正需要的,阿德隻需修心,打打殺殺的事壓根沒有多大意義。再不濟,多出去走一走看一看也好,經曆多了,或許能成長更多。
說到底,成長也好,學習也罷,都不如啥都不想,瀟瀟灑灑糊糊塗塗地生活,人身短短即幾十載,除了活著,沒有任何事情是必須的。阿德卻仍然堅持己見,不在乎樹長老的建議。幾經無效的勸阻之後,樹長老也不再多說,終於開始傳授他武藝。
經過簡單的評估後,長老得出結論:“你的資質欠佳,即使能練出些本領,也隻能算是湊合,和某些天才是比不了的我給你定個目標。等到你哪天可以接下我一招,就可以出師了。不過,你需得文武兼修,彆成了個空有力氣的文盲。習武,對你的心性或許也有所幫助吧。你看似平靜,但內心始終躁動不安,需得提高專注力,欲速則不達。”
隨後,樹長老隨手將一柄黑色的帶著幾串鎖鏈的長刀拋向阿德,刀直挺挺地插進阿德麵前的地麵。“這是你那死鬼義父的佩刀,我給修複好了,他原本應該就是想著留給你的吧。”
在一旁看熱鬨的阿柯和小米本想反駁老頭的言辭,但看到接下來的場麵,卻默默認同了長老的判斷,大哥確實是個蠢材。因為他連拔刀都拔了老半天,吃奶的力氣都用上了,最終,花費半個鐘頭才艱難地將刀完全拔出。
在阿德的記憶中,這柄刀似乎沒有如此沉重吧?
這還不算完,阿德連舉刀的力氣都沒有,隻能將刀扛在肩膀上。揮刀就更彆提了,壓根就是一次性攻擊,砍完一刀後,再也沒有力氣揮出第二擊,隻好無奈地拖著刀轉身朝著長老行進。
樹長老倒是有耐心,看著他慢慢悠悠拖泥帶水的動作竟一句話不說,直到最後阿德再次扛起了刀。“來吧,孩子,砍一刀試試。”
終於,又等了好一會,阿德朝樹長老揮出一擊。樹長老自然是不急不慌,從腳邊隨意地抄起根細枝條,朝著阿德輕輕一揮,黑刀便被挑開,飛出幾十米遠。此情此景,阿柯和小米連連歎氣,就阿德這點戰鬥力,哎呦,隻怕是這輩子都得耗在這了
寒來暑往,花開花落,如此日複一日年複一年,阿德仍然沒能接下樹長老一招,隻不過,進步也是顯著的。
他最初,刀都提不動,連隻螞蟻也砍不死。但漸漸的,他已經能相對輕鬆地提刀。無論手被磨出了多少血泡,他仍然在四下無人時刻苦練習。他心中記掛的人成了激勵他前行的唯一動力,自己的承諾,無論如何都要兌現。記憶中的平靜與歡笑,讓他心痛不已,每每想到此處,他便不再有任何鬆懈。
又是經過幾番寒來暑往的艱苦訓練,他提刀運刀已經是輕輕鬆鬆小菜一碟,刀耍得也是有模有樣。
除去習武以外,樹長老還會教他些文化課,尤其是語言,主要教材就是圖書館裡的那些天書。
由於樹長老平時有事沒事就喜歡打坐,阿德便也有樣沒樣學著他在樹下打坐。每每長老看見了便會斥責:“浪費時間。你的心根本沒有靜下來,裝個樣子難道就能有所思悟?”
“拉比,我隻是覺得這或許對我習武有所幫助,這難道不算修身養性嗎?”阿德卑微地答道。樹長老聽罷,不再多語,隻是無奈地歎了口氣,自己走偏了路,他人說再多也不頂用。
阿德的一日三餐由阿柯和小米負責,因此樹長老每天都有大把的時間找阿柯玩。連我也不免懷疑他收阿德當徒弟的正實動機了
阿柯覺得吧,自己大哥的種種行為簡直就是在自虐,沒日沒夜地修行,生活太沒勁,耗費人生中大把美好的時光,究竟圖個啥呢?並且,他的印象中,經常隱約能瞅見半夜三更時有條人影擱窗外那練武呢,動作姿勢十分迅捷詭異。想想也知道,除了大哥,應該也不會再有彆人了吧。但是,如果單從習武來說,大哥這幾年倒真不是白練的,畢竟印象中黑影的身手,可當真是厲害極了。
大哥最讓人印象深刻的,是他的一副木頭臉,那是阿柯從小便有的記憶。好在那次回島之後,稍微發生了些變化。每次無人船靠岸,大哥總是會第一個衝過去。也確實每次都有一封專門寫給他的信,而收信便是大哥唯一的期待。不,這麼說倒有些不準確,因為寫信、寄信也是能讓大哥開心的事。他會親自將寫好的信放到船上,待船緩緩離岸,他便會對著大海輕聲呼喊:“你好嗎我很好”這演的又是哪一出啊?
小米告訴阿柯,大哥一定是有牽掛之人在海的那邊。而阿德隻是告訴他倆:“我和那人有約定,答應過她一件事。承君此諾,必守一生。”
又一次,阿德收到了來信。這次的信封中除了信箋外,還裝有些許種子。唉,這之後,阿德便又多了種花這一愛好。還彆說,他還真是個行家,幾年下來,家門口開滿了大片的白色小花,據樹長老所說,這些花叫鈴蘭。
阿柯屬於種花的門外漢,一竅不通,最多隻能幫著大哥澆澆水。不過,他每每駐足花叢,仿佛都可以從白色的花瓣中翻出顆顆晶瑩的淚花,巧的是,淚珠竟也是紫色的。
島上的村民偶爾會從地裡挖出些奇奇怪怪的石頭,他們都是不識貨的,順手就扔了。阿德也因此能撿到許多珍貴的寶石、貴金屬。
他將收集到的紅寶石放在掌心,用指尖輕輕摩挲,感受它的溫度和紋理。又找到樹長老,借來了精密的工具,在寶石上雕刻出複雜的花紋,每一刀都小心翼翼,仿佛在雕刻自己的心。手鏈上的每一顆紅寶石都像是他心中的一縷情緒,串聯成一條無法割舍的紐帶,連接著他與遠方的某人。在一次回信時,他將手鏈一並寄出。
幾年的時間過去,阿德長成一位青年,阿柯也十三四歲了。
終於,要到了分彆的日子。故事的真正起源,還是得從一封信說起,最後的一封信。
與以往不同,收到這封信後,阿德竟麵色凝重,沒有一絲一毫的笑容。很快,他跑去圖書館,開始了他最後一次的挑戰。
他麻利地提起刀,朝著樹長老奔去結果很讓人意外,他竟然真的接下了長老的一招,隻可惜也僅僅是一招而已。待長老第二次揮完樹枝之後,他便立刻被擊敗,還摔了個倒栽蔥。
“這才有點像樣。好了,天賦決定了你的上限,這已是你的極限,再練下去也沒有意義,可以出師了。”長老這次終於欣慰地笑了。
“可,我仍然很弱,敗得還是很狼狽”
“你並不弱,強弱是相對的。天天和我們在一塊,自然會覺得自己弱,但在對岸,不會有比你強的人了。以你的身手,早已經無人能敵,可以稱霸那片大陸了。”
阿德一時難以信服,再怎麼說,自己也成天被拉比虐得毫無還手之力“但是,以義父的身手,都不敢說稱霸大陸,何況是我這井底之蛙”
“他?就憑他?小子,沒有意識到嗎?即使是一切天時地利人和全都對他有利,而恰恰又都對你不利的情況下,他也最多隻能接得住你三招。”樹長老恨鐵不成鋼地上前拍了拍阿德的肩膀,經過幾年的修行,已經變得寬厚結實。“聽著,你是我教出來的,我希望你懂得人外有人的道理,但是,也不可妄自菲薄。彆總像以前那樣卑微,要有自信!”
此外,樹長老還給了他一小包草藥:“這包藥,用完之後,即使如同上次你死鬼義父的重傷,也能治得好,不過僅此一包。我調製了許久,多的,我一時半會也做不出來。慎重使用,隻可用於自己,或者你真正在意信任之人的身上。”
一番交談後,阿德信心大增,隨後對著長老拜了又拜,感謝這些年的教導之恩。不過沒等他拜完,樹長老便一把將他拉起:“喂喂喂,彆給我來這套。跟我過來,我給你卜一卦。”
這位樹長老還有一項最神奇的本事,他居然可以預測未來,雖然大多情況下,並不能得到具體精確的結果,但無論放在何時何地,這都絕對是驚世駭俗的本領。
占卜的過程並不複雜,隻見長老從地上撿起一片菩提葉,又揪了阿德的一根黑發,隨後將二者放在自己鼻孔前嗅了嗅,閉上雙眼。黑發透出幽紫色的暗光,一點點滲入進枯槁的葉片,與之上的經脈融為一體,最後一同化為齏粉。
幾分鐘後,他睜開雙眼,搖頭輕歎道:“孩子,你此次回去必定會有個了結的遺憾的是,我好像沒什麼能幫到你的。總之,記得大處落墨,如果捉不住藏進山裡的賊,就放火燒了整座山吧。”難得,能從樹長老的眼神中看到些許黯然之色。
除此之外,樹長老還貼心地給他寫下了一個日期,那是他們下次回來時要坐的船。再次囑咐道:“登船的地點依然是你上次登船的地點,還記得吧。那天的正午,船隻會停留極短的時間,得抓緊。如果你們想提前回來,當然也可以,隻不過,記好,不論是哪一年回來,都必須是在冬天來之前。現在還有一些時間,趁著現在,好好休息會吧,你走得太急,而且很巧,那片大陸馬上就有麻煩事要發生,過去之後,你大概根本沒有時間放鬆靜心休息。”
阿德收起寫有日期的樹皮,再次雙膝跪地:“拉比的恩情,不知如何回報,倘若我今生沒有機會,就讓我下輩子為您做牛做馬!”
“好了,不要你什麼回報。教你,隻是一時興起。況且,我曾有位朋友,她有些地方和你很像。你們,都是把自己往絕路上逼啊。可惜了,我有生之年,怕是再也見不到她了隻怕,你倒行逆施學了這麼多年,到頭來卻是害你孩子,此去一彆,便是蒼海滄田了吧。你的歸宿也在星辰大海。”
臨走之前,長老又送了阿德一件他自己縫製的全新黑色武者服。我注意到,似乎,自始至終,他都沒有對阿德說一句再見。他竟然也會不舍嗎?多年的相處,二人不僅是師徒,更像是父子關係。
寒來暑往,二人相處的時間最久。天熱了,長老每天都會給自己的徒弟做些冷飲。待到天寒,他又會提前生好柴火,燉上熱乎乎的一鍋菜。除去日常學習修煉,阿德的大部分生活起居也都由他主持,並且教會了阿德大大小小許多生活技能。當阿德遇到困惑,或者情緒不佳,也都是他第一個發現,為他答疑解惑。如此,還不能稱之為父親嗎?
回家後,阿德才意識到,自己壓根沒啥行李可收拾的。
就在這時,阿柯跑過來,他聽說大哥要走,一臉不樂意。他不是要留住阿德,而是想和他一起去。他記得父親臨死前還在念叨,海的對岸是最美好的地方。父親生前,曾留下過一本日記,裡麵斷斷續續記下了許多他兒時、少年時的奇聞異事。阿柯前前後後看了幾十上百遍,覺得可有意思了,大陸上光是人就比這破島多多了,好玩的人與事更是不計其數。縱使自己不能長久地留在那,也得趁此良機好好去遊曆一番。
阿德當然不願意,說到底,他隻想處理自己的私事,並且目前也沒有太過具體的方案,沒必要牽涉無關人員。但,誰讓阿柯和樹長老關係好呢。這小子跑去把長老拉過來,阿德哪敢不聽拉比的話。樹長老強調,阿柯是此行的一個助力,雖然沒有什麼實際作用,但也是絕對是不可或缺的,而且他不會有任何生命危險。
到了最後,連隔壁鄰居小米也跟著一起了。她自小就喜歡阿柯,何況三人原本就熟絡。這時節,本該三人一起放風箏、打野兔、堆沙堡玩,這二人要是走了,可就徹底沒人陪自己玩了。
於是,樹長老又發話,讓阿德把小米也帶著,阿德連連歎氣,卻隻得答應。
三人攏共也沒收拾出多少行李,不過倒是把阿離以前留下的錢帶著了。阿柯隨身帶上了父親以前送他的匕首,一把鮮紅色的小刀。另外,還有一個浣熊棕色的包裹,也是父親留下的,不知道裡麵裝著些什麼。因為包裹被麻繩係了個奇怪的死結,怎樣都解不開。
阿離交代過:“包裹不能輕動,裡麵的東西隻有在需要的時候才能用。”所以,阿柯從來沒有動過。他既解不開繩結,也不知道裡麵究竟是什麼東西,更彆提如何知道什麼時候才是需要的時候。
阿柯臨走前,還乾了一件大事,去理了個發。
正常來說,島民們日常是沒有任何消費行為的。阿柯這次下了血本,去村口找王師傅花五十塊錢剪了個頭。
剪頭發在島上本是一件不該存在的項目,除了那位離經叛道遠道而來的王師傅,再也找不出第二個人敢動手。
即使是在島上,也明確規定,紅發是不允許剪掉的。
紅色頭發的男性,毛發生長得十分緩慢,尤其到了成年之後,便會徹底停滯生長。當然,也是有好處的,就是,不會脫發,島上絕對沒有一個禿頭。樹長老對此的解釋是:“當男孩們失去童心的時候,他們頭發就會停止生長。”
在樹長老的一生中,也僅僅記得有三位紅發男子長著長發。第一個就是自己,他隔三差五便會自己給自己剪頭發,是啊,誰敢管他啊。另外兩個就是阿離和阿柯父子二人。就比如阿柯,小小年紀,已經長發及腰。他為了圖省事,就跑去給王師傅一筆巨款,剪了一頭清爽利落的短發。可剪完後,阿柯的記憶仿佛也有了一段缺失,恍惚之間,似是忘記了什麼曾經擁有過的重要本領。
最後的送彆時刻,樹長老自始至終也沒有來送行。阿柯看見阿德換上了樹長老親手做的新衣服,連連叫好:“大哥,沒想到樹老頭這麼心靈手巧,改天讓他幫我也做一套吧。”
這次來的船沒有任何一件貨物,而且還是從海底直挺挺地浮起來,好在甲板並沒有被水打濕。船身覆蓋著斑駁的苔蘚,甲板上散落著不知名的貝殼,仿佛剛從深海蘇醒。對於這種現象,島上的人也見慣不怪,畢竟這些船的存在本身就已經不是正常事,再奇怪些也沒什麼了。
三人登船。阿德踏上甲板時,腳下的木板發出輕微的聲,仿佛在訴說著無數未解的秘密。船無帆自動,船身開始微微震動,像是在等待某個指令。似乎,船被藏著某些遙遠族群的記憶。
來送行的隻有阿柯和小米二人的母親,看著自己的孩子遠行,兩位母親麵容上一點也沒有不舍。揮手作彆後,船便離岸,駛向遠方。阿柯心中難得生出了一陣不舍,回頭又看了一眼這座自己生活了十多年的小島。隨著船隻離岸越來越遠,小島的輪廓得以顯現,他第一次意識到,自己的家鄉,還真的是個美麗的世外桃源,那是自己可以安心停留的歸宿啊,是永遠的家。
三人坐在甲板上,阿德開始向二人簡單說起對岸世界需要注意的一些事宜,最後囑咐道:“阿柯你隻管保護好小米就行,其他的事都交給我不過,拉比說得對,有些事,恐怕得麻煩你出個麵。”
“你是我哥哥,一家人。我知道我沒有用,但任何事情我都可以幫你,隻要你不嫌棄我笨就行。”
說著說著,夜幕竟然以極快的速度降臨,毫無征兆。
海麵突然變得異常平靜,仿佛連風都停止了呼吸。接著,水下傳來低沉的震動,似是有什麼龐然大物正在蘇醒。遠處海天之間浮現出一條條如火焰般粗壯的綠色閃電,一根一根,如船錨般垂落至海底,形成一麵網狀牢籠。
下一個瞬間,從海底最深處,湧現出一股股暗紫色霧氣,霧氣彌漫之下,火焰閃電漸漸隱匿身形。而隨著霧氣的襲來,船上的三人漸漸地昏睡入夢。
不久,纏繞在船隻周身的霧氣漸漸自中心向外四散,阿德迷迷糊糊地進入了夢與現實的邊緣。幾根粗壯的半透明綠色觸手由船底順著船身緩慢地向上蠕動,很快便出現在阿德的視線之中。觸手的表麵覆蓋著發光的鱗片,每一片鱗片上都映出阿德的臉,那些臉帶著不同的表情——憤怒、悲傷、喜悅、恐懼。
緊接著,觸手集體朝著阿德飛來,就在快要碰觸到的時刻,又戛然停滯,以一種極其輕柔且充滿善意的方式將阿德纏繞其中。
阿德並沒有感到窒息感,甚至沒有任何不適症狀。恰恰相反,觸手們給了他冬日雪陽般的溫暖。在他視線正前方,也就是觸手的來源之處,傳來了一陣陣非人般的低吟聲,那絕不是任何人類不,那絕不是世界上任何一種已知的聲音。
偏偏阿德聽得懂,他輕聲問道:“你要我回去?對嗎”再次一聲低吟。阿德頓時腦袋一片空白,心臟忍不住地顫抖,像是忘記了一切,也忘記了自己。
失神良久,他搖了搖頭,再次堅定心中的想法,輕聲微笑:“謝謝你這麼關心我,可我,必須去。和她約好了,答應的事情必須做到。何況,那也是我存在的意義。”
話畢,觸手再次纏繞了他一圈,阿德的眼神反而更加堅定,他的心中再次出現出一道清麗的身影。觸手很快明白了他的心意,繾綣不舍一點點消散。緊接著,所有的觸手全都消失不見,依依不舍,卻也隻聽見遠方傳來了低沉的嗚咽,竟像在為他哭泣。
後來,霧氣向船身聚攏,夢境應該也算結束了吧。阿德也陷入昏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