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虹剛剛被帶到禦書房門口便瞥見一卷古樸的竹簡被正德帝從桌子上掃落,摔在自己不遠處的地上。
薛虹沒有邁步進入,而是等禦書房內安靜下來後才開口:“陛下,臣薛虹奉命而來。”
此刻的正德帝發泄一番後心底的火氣已經消散了一些,可即便如此聽到薛虹的聲音後還是一反常態的冷著臉開口:“嗯,景瑜進來吧。”
薛虹邁步進入其中,從地上撿起竹簡拿在手裡:“陛下,何事動此大怒?”
正德帝很快便將王子騰的死訊說了。
薛虹聽後臉色也有些難看,湖廣這些人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嗎??
如果如今朝廷局勢糜爛,軍權旁落他們敢這麼做也就罷了。
可如今的正德帝如日中天,初登基便靠著征討東瀛之功立下了天威。
所以他們是怎麼想的,敢於挑釁朝廷的威嚴?
而且薛虹記得,陳辰居長沙知府,他應該不是如此不智之人才是。
但不論如何,現在當務之急是儘快替隆慶帝降火,然後想辦法研救,將這次的醜事化做優勢。
“陛下息怒,湖廣一地與雲、貴、川、廣西等地相同,漢胡雜居,文化習俗錯綜複雜。曆來朝廷對這幾個地方掌控有限。
加之山林重多,善藏匿流民匪徒之輩。
此番王子騰之死看似是地方挑釁陛下、挑釁朝廷的威嚴,可實際上也是給了朝廷一個理由,正式清理湖廣。
陛下若能借此機會,以湖廣立威,恩威並施,將已經離心離德的各地土司再次籠罩於天威之下。
臣想必日後史書有載:布政薨,帝怒,清湖廣以示天下,西南五省土司攝天威,尊仁政,一心歸複。此邁宗越祖,盛世初像也。”
正德帝肚子裡的火已經壓了下去,聽著薛虹的話後哭笑不得的看了他一眼:“景瑜,朕又不是三歲稚童。不必用這樣的好話來哄朕。
朕雖動怒,可也明白輕重緩急,豈可因朕一人之怒而毀國之利益?
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朕記得這是之前你替皇祖父建造宮殿時上書的一句話。朕時刻銘記於心。”
“所以臣才會說,臣的眼光向來獨到。臣相信自己的選擇一定是最好的。”
正德帝輕咳一聲後扭過頭去:“王大伴,愣著乾什麼,賜座。”
君臣二人重新入座。
“陛下,臣方才想了一下,湖廣等省份地方勢大,不尊皇權由來已久。
究其根本,一是地形原因,二是漢胡雜居魚龍混雜。
本朝之初對西南各族采取土司完全自治,在某一段時間內,或許可以讓其心向正統。
可隻要數帶之後,他們的子孫後代便會將此恩寵仁慈當做理所應當,是以地方禍亂不斷,動蕩頻繁。
是以剿匪容易,可平定地方卻很難。”
正德帝對此也頗為頭疼,本朝一開始對於西南少數民族的治理其實是分階段的。
可僅僅來得及把第一階段完成後,王朝就被亂臣賊子篡位了。
等到世祖複位後,大明就開始天災不斷,加之北方草原動作頻繁,壓根沒多餘的精力去處理南方的事情。
結果就導致了現在的局麵。
“景瑜,那依你之見,應當如何?”
“臣愚鈍,不過仰仗先人之法。臣建議先緊後鬆,施行宗教同化。”
其實隻要觀看世界的曆史,就會發現一個很古怪的現象。
大部分多民族融合的國家,除了華夏以外,內部矛盾其實一般都比較嚴重。
如後世的某鵝,某腳盆雞,某鷹。
可偏偏亞洲攪屎棍的白象內部矛盾居然一直都在可控範圍內,而且這麼多年還沒有解體?!
明明白象對於民族的歧視問題是最嚴重的,壓迫也是最嚴重的,可偏偏是最穩定的。
為什麼?因為人性本賤!
優待就會使人自覺高人一等,跟主體保持距離,歧視就會想擺脫歧視,向主體靠攏。
具體情況可以參考英國脫歐,還有阿美莉肯某兩個一直鬨獨立的州。
而華夏後世之所以五十六個民族親如一家,其實清朝功不可沒!
因為清朝的那種對民族分三六九等的統治,還有對少數民族的殘忍高壓,以及宗教控製,恰恰為後續民族融合提供了土壤。
還是那句話,清朝無愧於封建王朝集大成者的稱號。
清朝替民國完成了“先緊”,民國提出五族共和是後鬆。
最後新華夏正確的施行了文字、語言、文化的統一靠攏,求同存異,這才能將五十六個文化迥異的民族擰成一股繩,親如一家。
某種程度而言,明亡清興算是在為新華夏的誕生鋪路。
是華夏這個文明形態潛意識中挑選出的一條浴火重生正確的道路。
“臣請命,前往湖廣處理王子騰身死一事,並節製湖廣府兵。殺雞儆猴,為朝廷解決地方矛盾爭取時間。”
正德帝有些猶豫:“不必,此事朕可派遣其他人去處理。湖廣形勢不明,若真狗急跳牆,朕擔心……”
“陛下放心,湖廣地方勢力絕對沒有這個膽量。
如今朝廷兵鋒正盛,除非是瘋子,否則斷然不會有人敢於冒犯天威。
臣甚至覺得,王子騰的死可能也是一件巧合。
不過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朝廷恰好可以借此機會,再一次清理地方!”
正德帝思索良久,最後沉著眸子同意了下來:“準,朕再委派一衛京營精銳隨行,聽你調用。”
“臣領旨。”
湖廣之事就這樣,在這禦書房內兩人的閒談間便被蓋棺定論。
不管王子騰是怎麼死的,直接定性為他殺。因為朝廷需要這個借口。
當然,雖然私底下正德帝已經做好了決定,明天拿到早朝上還是要走個形式,問一問大臣們的。
借著燭火的光亮,正德帝同薛虹又談了一些其他的方略進展。
忽然正德帝發現薛虹臉上的笑容越來越盛,不禁有些好奇:“景瑜,可是府上有何喜事?”
薛虹有些“不解”:“陛下何出此言?”
“適才見景瑜喜色形於麵上,故而發問。”
卻見薛虹直視正德帝,將手中的竹簡遞出,笑道:“風雨如晦,雞鳴不已。既見君子,雲胡不喜?”
這竹簡上刻的正是詩經·國風·鄭風·風雨。
正德帝明顯愣了一瞬,過了一會兒隻覺得方才強製壓下的一肚子怒火此刻漸漸開始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喜悅。
“咳咳,景瑜,既然你喜歡,這卷詩經便贈你了。天色不早,朕也該就寢了。明日還有大朝會呢。”
“是,臣告退。”
誇獎也好,愛慕之言也罷,作為皇帝身邊永遠不會缺這種東西。
無論是真心,還是虛假在正德帝心裡都一樣,不過是乏味的陳詞濫調罷了。
之所以薛虹不同,是因為他這個人的特殊。
二人有著相同的目標,是誌同道合的同誌。
於公,二人是配合默契的君臣。
於私,二人是相識十載的舊友。
薛虹又是一個很純粹的人,對於正德帝沒有那麼多的功利心在。
因此正德帝自然而然將薛虹和其他人分開來。
明明被拍了無數次的龍屁,可薛虹隻要一句簡單的問候,或者是委婉的誇獎,依舊可以讓正德帝感到喜悅。
“既見君子,雲胡不喜……朕又何嘗不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