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過二叔的幫助,沈初梨帶著傅婉君前往陸通碼頭,準備乘坐一艘小型輪船離開滬市。
她甚至沒能跟傅明禮道彆,也來不及聯係顧峭。
像是感知到了什麼,鄒二爺提前將一枚印章交給侄女。
“這是漕幫和陸通公司的印章,留著它,你就是漕幫下一任把頭,以後有什麼事六爺都會幫你。”
“二叔,你答應要陪我很久的,說謊的話以後再也不理你了!”
“跟我們一起走吧!”
沈初梨抱住鄒二爺泣不成聲,極為排斥類似遺言的囑咐。
摸摸侄女的後腦勺,鄒二爺笑的坦然,矍鑠的眼中隱隱有淚光閃爍,“走不掉的,二叔要是走了,身後這一大幫人該怎麼辦?”
“雖然不喜歡顧峭那個臭小子,但他勉強配得上我侄女,小梨梨,還記得二叔小時候給你唱的童謠嗎?”
眼淚啪嗒墜落,沈初梨重重點頭。
“那就好。”
親自送侄女走上輪船,他眼底流露出幾分不舍,“以後要是想二叔了,就唱這首童謠,二叔耳朵靈,聽見了就會‘嗖’的一下飛到我們小梨梨身邊。”
沈初梨鼻尖紅紅,哭的抽噎不止,“我不信,你騙人!”
“二叔不騙人,騙人就變成小狗。”
“……”
目送輪船駛向旭日東升,鄒二爺轉身回到風瀟雨晦的黑暗中。
明州,沈家。
回到家後,沈初梨拿出信封。
歲棠特意囑咐過,一定要安全到達沈家後再打開。
“小姐,夫人在上麵寫了什麼。”
在滬市的三個月很快樂,荔官尤其舍不得歲棠。
信封中有兩張船票,還有一張信紙。
看完信的內容後,她吸了吸鼻子,有點想哭。
“去把三小姐和福管家叫來,我有話要跟他們說。”
“……”
福管家捧著信,手顫抖著,“沈小姐的意思是,夫人讓我跟三小姐去香江躲難?”
“嗯,這是三天後從明州開往香江的船票,歲棠姐已經安排好了。”
沈初梨的心情有些酸澀。
傅家如今成了人人喊打的存在,歲棠知道傅婉君藏在沈家不是件好事,可能連累沈家被清剿。
所以她才會讓福管家帶著傅婉君逃的遠遠的,一則保護沈家,二則遠離危險中心。
“初梨,我該怎麼辦,我該怎樣才能救歲棠姐,救我二哥,救滬市……”
傅婉君最近始終沒休息好,神經十分薄弱,一定要沈初梨在身邊才能睡安穩。
此時兩個小姑娘擠在一張床上,傅婉君的眼淚打濕了沈初梨的肩膀,重複不停的詢問著。
想了很多話,但沈初梨最終拍拍她的後背,嫌棄道:“你的鼻涕流了一床誒。”
“沈初梨——!”
“好啦好啦。”
打岔兩句,看到傅婉君的眉頭漸鬆,就已經達成沈初梨的目的了。
“世事難料,大部分事情的發生是無法提前預知的,你問我怎麼辦,我也不清楚……”
說著,沈初梨撐起手臂,與傅婉君對視。
“但我明白,人隻要活著就有希望,你就是傅家竭力保護的希望。”
那一晚,兩人聊了很久。
等到天亮時,傅婉君跟福管家登上前往香江的郵輪。
得知沈初梨回到老家,身在鄰省的顧峭每天都會打來電話問候。
他們的軍工廠已經開始生產武器,第一批武器由陸通公司緊急運送至前線,解決了傅明禮的燃眉大急。
可是這天,顧峭來電後沉默了許久。
手指不自覺攥緊聽筒,沈初梨有所預料的開口,“你說吧,好消息還是壞消息。”
“二叔……走了……”
“梨梨!梨梨!”
哐當——
聽筒掉落在地,電話那頭傳來顧峭急切的呼喚,但沈初梨恍若未覺,緊抱著雙膝埋頭顫抖。
陸通公司鄒二爺的死訊無疑是個轟動全國的大新聞,翌日報紙上便登出一張照片。
火光衝天中,倉庫附近被炸為平地。
那些倭國人多想二叔死啊。
甚至叫來了轟炸機投放炸彈,讓他無處可逃。
看到報紙後,沈父直接暈倒了。
沈母寸步不離的守著女兒,擔心她會發生什麼意外。
結果恰恰相反,得知二叔的死訊後,沈初梨一天比一天冷靜。
直到她接到了六爺的電話。
如今,名義上是六爺接手漕幫和陸通公司,幕後真正的把頭和老板其實是沈初梨。
交待一些情況後,沈初梨輕聲問道:“二叔的屍體找到了嗎。”
六爺深深歎氣,“已經……找不到了……”
是啊,都炸為平地了,怎麼還能找到二叔的屍體。
深夜坐在院子裡。
忽然就想起了那首童謠,二叔親自編寫,小時候哄她的童謠。
沐浴在月色中,她柔聲輕哼。
“阿囡阿囡大步走。
路邊花兒笑開口,向你招招手。
風兒輕輕吹衣袖,快樂在心頭。
不怕困難和憂愁,勇敢向前走。
阿囡阿囡大步走。
天上鳥兒飛呀飛,為你喊加油。
河裡魚兒遊呀遊,羨慕你自由。
美好的未來在前頭,心向暖陽彆回頭。”
哼唱的聲音逐漸夾雜一絲哭腔,仰頭看向月亮,沈初梨哽咽地問:
“二叔,你聽見了嗎?”
風聲簌簌,溫柔的旋繞在她身邊。
在倭國人資助下,王督軍的兵力異常強大。
關隘失守,軍隊入滬。
宣告上海從此歸新任督軍管轄後,歲棠被軟禁在了大帥府中。
但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王家跟傅家孰好孰壞,人們自然分得清楚。
由學生組織的大規模遊行就此展開,街頭每天都會上演巡捕隊與演講人士的追逐戰。
這期間,歲棠暗中幫助了很多學生逃脫危險。
就算被王督軍質問,也依然是一副‘你奈我何’的態度。
歲棠清楚,王督軍還想利用她,起碼現在不會殺了她。
“還沒找到傅明禮的下落?”
“應該在鄰省附近,無法得到準確情報。”
“廢物,要你們情報局有何用!”
沒能親手處決傅明禮,始終是王督軍心中的刺。
在倭國人的慫恿下,他公開通緝傅明禮,並讓曾經的官員們列舉傅家的‘惡行’。
心懷正義,不肯同流合汙的人被打上‘同賊’罪名,處以槍決。
剩下的儘管不願,也隻得昧著良心抹黑傅家。
這股妖風傳遍了上海。
儘管如此,傅明禮還是沒冒頭。
最後,王督軍將手伸向了歲棠,準備以公開審判前任大帥夫人為由,逼迫傅明禮露麵。
奔赴刑場那天,歲棠穿的很漂亮。
墨綠色旗袍搭配高跟鞋,披肩由珍珠編織而成,手推波浪卷時髦又靚麗,就是手提包有些大,但不影響整體搭配。
麵對台下烏壓壓的圍觀群眾,王督軍厲喝:“歲棠,你還不認罪!”
美眸一瞪,歲棠的目光明豔又堅定,“我無罪,傅家也無罪,反倒是你王督軍,通敵賣國,簡直不配為人!”
“你再說一遍!”
破防的王督軍拍桌而起,旁邊的木下卻已經察覺到異常,悄悄退後。
歲棠看向人群,“明禮,傅家的孩子沒有孬種,我相信你一定能重回上海,保護上海!”
“簡直胡言亂語……”
見人們完全被歲棠所惑,王督軍握著槍走向歲棠,然而還不等他開槍,就見她忽然從手提包中掏出一把手槍。
砰——
正中王督軍眉心。
在人群騷亂之際,歲棠又開槍打死了幾名反叛的官員。
砰砰砰——
更密集的槍聲響起,中槍的歲棠頓時血如湧注。
臨死前,她看向天空。
“咳咳……”
肺部被打穿說不出話,隻不斷地從嘴裡流淌鮮血。
這一生已經沒有遺憾了。
隻可惜沒能斃了那個狡猾的木下。
但歲棠相信,這個家夥早晚會遭到報應。
眼前逐漸發黑,在王督軍的兵衝過來時,憑借最後一絲力氣引燃手提包中的炸彈,唇瓣無聲張合。
“大帥……”
願我們,來生再不複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