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仙宗。
大約半年前，雲雪峰還是弟子們向往之地，可自從出了沈初梨墮入魔道的醜聞，她的名字跟雲雪峰就成了闔宗上下的‘不可說’。
白袍男子有著清俊的樣貌，模樣卻很憔悴，他點燃三支線香插入香爐中，神龕上擺著木製牌位，雕刻幾個金字：
‘吾妻雲纖之靈位’
為紀念深愛的道侶，身為雲雪峰大師兄的溫寧風不惜迷信凡間手段，日日上香供奉。
雲雪峰占據雲仙宗最高峰，雲霧在山間繚繞，厚重而凝滯，峰巔之上怪石嶙峋，遍布斑駁的劍痕，聳立峰邊的樹下落葉層層堆積，隨清冷的雲氣卷動，發出簌簌聲響，徒增死寂悲廖。
溫寧風不惜繁重，親自清掃落葉，天地之間唯有他背影孤獨。
是什麼時候開始，雲雪峰變成現在的樣子？
他將落葉堆成一堆，手指輕撫巨石上的劍痕，腦海中浮現出許多記憶。
小師妹是修煉天才，也是個古靈精怪的小丫頭，被他和師尊嬌養出了壞脾氣，在宗門內肆意霸道，經常闖禍。
每到這時師尊就會罰她劈劍，巨石上每一道劍痕都帶有小師妹被懲罰後的濃濃怨氣。
與尋常修仙者喜靜愛潔不同，小師妹還會躺在落葉堆中打滾，把自己身上弄得狼狽不堪，然後湊到他身邊，拿小臟手捉弄他。
‘大師兄！我在你身上畫了隻小貓哦！’
回想往事，溫寧風臉上不自覺浮現出笑意。
可下一秒就反應過來，臉色遽然難看。
得知沈初梨葬身斷魂崖的消息後，他滿腔恨意忽然無從發泄了。
每天懷念亡妻，回憶小師妹，讓溫寧風仿佛被拆分成兩半，一半悲傷小師妹的死，一半痛恨她害死了雲纖。
整日渾渾噩噩，分不清白天黑夜，走不出內心煎熬。
不止他自己如此，
雲雪峰沒了小師妹，仿佛被迅速抽走所有精氣神。
江離沉迷煉藥，躲在藥田中足不出戶。
桑鶴追隨在葉昭昭身邊，算算已有數月未歸。
確認沈初梨已死後，師尊就開始閉關，吩咐他們無故不得打擾。
眨眼間，隻剩下溫寧風自己。
用靈力清走所有落葉，他再也壓抑不住內心的鬱氣，一拳擊飛巨石，發出震天動地的聲響，石塊碎裂滿地。
‘寧風，過來。’
鬨得動靜太大，溫寧風接到了歸雪的傳音入耳。
“師尊，我想去溯陽秘境一趟。”
端坐高位的男人滿身寒氣，頭發一絲不苟的束起，表情無悲無喜，渾身寫滿了不近人情。
麵對大徒弟的請求，他眸光微動，薄唇輕啟，“為何。”
“思聖真君和靈毓仙子在溯陽秘境內隕落，他們於弟子有知遇之恩，弟子想去拿回他們的遺物，修葺衣冠塚。”
沒敢提起沈初梨，他用沈父沈母的尊號借稱。
溫寧風出身凡間普通人家，是沈父沈母偶然路過斬妖除魔時，發現他根骨奇佳，有修煉潛能，便帶回到雲仙宗，讓他拜入歸雪名下。
他在凡間的親情薄弱，跟祖母相依為命。
祖母安享晚年、壽終正寢，為感念沈父沈母的恩情，溫寧風將他們看作再生父母，承歡膝下侍奉。
在靈毓仙子生下沈初梨後，更是抱著繈褓中的嬰兒發誓，以後定要肩負起哥哥的責任，照顧好她。
結果，自己卻食言了……
“記著調查死因。“
“徒兒明白，師尊還有彆的事情吩咐嗎。”
“你去吧。”
歸雪闔了闔眼，便是不願再多說的意思，溫寧風心領神會，雙手作揖行禮告退。
待他離開，原本穩固的木椅瞬間被握碎，化作粉屑飄散。
由此可見歸雪的心情並未像表麵那般平靜。
溫寧風對思聖真君和靈毓仙子有濡慕之情，他又何嘗不思念他們。
三人年少相識，共赴修仙途，羈絆深厚。
對於舊友的死因，歸雪至今未曾勘破。
隻知他們時常四處遊曆調查，每每問及所查何事，始終不肯直言，在沈初梨降生後，兩人更是愁眉不展，仿佛有許多難言之隱。
歸雪是個不喜多說多問的人，既然好友不想說，他便沒有刨根問底，最終追悔莫及。
他仍記得兩人離開前最後的囑咐：
‘假如有天我們不在了，拜托你一定要照顧好梨梨，我們不求她能成為天之驕子，隻希望她平安快樂、長命百歲。’
當時還不理解，不過是簡單的一次出行，為何要如此鄭重其事。
直到宗祠內的兩盞長明燈熄滅，才恍然頓悟。
問遍所有進入秘境的修仙者，都沒人清楚思聖真君和靈毓仙子的死因。
隻聽到一條線索：有人在秘境中發現了魔族身影，期間好幾名風頭正盛的天才修士被他們挖走靈骨，殘害致死。
那一年，沈初梨隻有八個月大。
沒了父母，沒了家。
歸雪將她收為徒弟，照顧她成長。
幼時的沈初梨可愛極了，粉雕玉琢的臉蛋，見誰都會甜甜的笑，很多人都畏懼歸雪的冷漠，唯有這個繈褓中的小嬰兒總是對他笑臉相迎。
回憶著一顰一笑，立刻感到針紮般的頭疼。
直到沈初梨十六歲之前，歸雪都始終將她視作己出。
要不是後來發生了那件事，他也不會對其漸漸疏遠，以至於忽略了對她的關心，致使她走上歧途。
猶記得，得知沈初梨居然施展魔功，當著所有人的麵殺掉了那個名為林夜的修士後，歸雪的心情有多憤怒。
思聖真君和靈毓仙子很可能是被魔族所害。
作為女兒，她居然跟害死自己父母的賊人同流合汙！
怒其不爭的將人逐出師門，念在舊友的麵上饒她一命，給予她逃往下界的機會。
結果她非但不珍惜機會，反而頻頻挑釁神王殿，最終落得被正道圍攻致死的下場。
歸雪深深歎氣，自言自語般喃喃道：
“我對她，早已仁至義儘。”
“什麼仁至義儘？”
門外傳來一道女聲，看清來人後，歸雪清冷的臉上浮現出一抹柔意。
“昭昭，你來了。”
葉昭昭笑的很溫暖，可仔細觀察就會發現，她的笑意從未深達眼底。
“方才見寧風失魂落魄的離開，喊了他兩聲都沒反應，怎麼，你們師徒鬨矛盾了？”
歸雪為她沏了杯靈茶，“溯陽秘境即將開放，他向我辭彆，準備前往尋找思聖真君和靈毓仙子的遺物。”
“說起來，那時你已經飛升到鴻蒙界了罷，可曾去過溯陽秘境？”
聽到‘溯陽秘境’四個字，葉昭昭笑意微僵，“我那時不過練氣修為，隻在秘境中待了不過半天就重傷離開。
我來宗門較晚，沒能有幸拜見這對有名的神仙眷侶，可惜了他們，也可惜了……”
欲言又止的人名是誰，他心裡清楚。
打量著歸雪表情，葉昭昭又愧疚道：“都是我的錯，倘若當年我沒提醒沈初梨愛慕你之事，或許就不會傷了她的心，害她失足墮入魔道。”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你沒做錯，就該及時阻斷她大逆不道的想法。誰料舊友那般正直的一對，竟能……竟能生下如此孽胎！”
見歸雪仍對自己隨口編造的謊言深信不疑，葉昭昭嘴角浮現出一抹哂笑。
轉而輕聲勸慰，“逝者如斯，作為師尊你已仁至義儘。”
“謝謝你昭昭。”
歸雪由衷的感激，他不明白像昭昭這麼好的女子，為何沈初梨生前總是對她橫眉冷對，刻意欺辱。
思慮良久，將理由總結為沈初梨就是個天生壞種。
待離開雲雪峰，忠實舔狗桑鶴追隨在葉昭昭身邊。
“昭昭去找我師尊了？”
“嗯。”
葉昭昭掩去眼底的狠毒，“桑鶴，溯陽秘境要開啟了，我們也去湊湊熱鬨吧。”
桑鶴巴不得跟在她身邊，“好啊，你去哪兒我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