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縷月光穿過藏書閣滿是汙垢的窗戶,塵埃在其中舞動。
空氣中彌漫著陳舊紙張和被遺忘故事的氣息,像裹屍布一樣籠罩著沈清辭。
她蹲得很低,藏在一摞高聳的古籍後麵,手指輕撫著一麵破碎銅鏡上冰冷而華麗的雕刻。
在銅鏡旁邊,有一份破舊的婚書,絲綢邊緣已經磨損,它輕聲訴說著一段被遺忘的婚姻的秘密。
當她的指尖拂過脆弱的紙張時,一股寒意順著她的手臂蔓延開來。
血紅色的字符,就像陳舊黃色紙張上的新鮮血液,在婚書上浮現——永囚——永遠囚禁。
她周圍的世界化作一個旋轉的記憶漩渦,這不是她自己的記憶,而是一段曾經經曆過、又已失去的人生。
她看到了過去的自己,如幽靈一般,被壓在一麵閃亮的鏡子上,鏡麵像水一樣泛起漣漪。
一個男人,臉上帶著絕望的愛和令人膽寒的癡迷,將同樣的婚書塞進她的嘴裡。
他是……霍世祥。
但他的眼睛,天哪,他的眼睛裡有一種她從未見過的黑暗,一種貪婪的欲望。
突然,一隻手緊緊抓住她的手腕,將她拽回到藏書閣冰冷的現實中。
霍世祥站在她上方,臉上滿是急切的神情。
他的呼吸急促而不勻,像一隻受傷的動物。
“彆……彆碰它,”他嘶聲道,聲音緊張,抓得她手腕生疼。
他們四目相對,她的眼睛裡滿是困惑和逐漸浮現的恐懼,而他的眼睛則像一個痛苦的深淵。
接著,她看到了。
在破碎的鏡子裡,一個幽靈般的身影閃爍著出現了,她的麵容被遮住,身形縹緲卻又真實存在。
那是他亡妻的鬼魂。
霍世祥的瞳孔收縮,恐懼如破碎的碎片。
“彆看,”他低聲說,聲音顫抖,這哀求中充滿了絕望。
但他的話與他的行為相悖。
他的手仍緊緊抓著她的手腕,越抓越緊,手指嵌入她的肉裡,眼睛裡閃爍著令人膽寒的占有欲。
他開始用力擠壓,抓得越來越緊,指關節在她的皮膚上都泛白了。
他是在保護她嗎?
還是他……在囚禁她?
空氣中突然彌漫著一股緊張的電流。
散落的銅鏡碎片嗡嗡作響,懸浮在空中,旋轉著,在他們上方彙聚在一起。
還沒等沈清辭明白發生了什麼,她就被一道耀眼的光芒籠罩。
一些人從陰影中現身,他們表情嚴肅,行動精準。
霍夫人,他的母親,嘴角掛著殘忍的笑容,站在最前麵,旁邊是一直跟在她身邊的陳伯。
銅鏡碎片現在變成了一個閃爍著光影的萬花筒,形成了一個籠子,將沈清辭和霍世祥困在它閃爍的邊界內。
每一個鏡麵都反射出無數個他們自己,一個令人頭暈目眩的鏡子走廊延伸到無窮遠處。
“不……”霍世祥喘息著,聲音哽咽,當他凝視著這個鏡子監獄時,鬥誌漸漸消散。
他看到鏡子裡反射出的不是他自己,而是他亡妻的幽靈影像疊加在他自己的臉上。
邊緣模糊了,他們之間的界限消失了,他的身份破碎了,與他如此拚命抓住的幽靈融為一體。
霍夫人的笑聲在狹小的空間裡回蕩,尖銳而脆弱,就像冰裂的聲音。
“你們的靈魂,”她嘶聲道,聲音中充滿了惡毒的勝利,“已經刻在了鏡子裡。你們逃不掉了。”
沈清辭的目光從婆婆冷笑的臉上移到丈夫那充滿痛苦的眼睛上,他的臉上交織著各種矛盾的情緒——恐懼、渴望、絕望。
她自己的倒影也凝視著她,一個被困在鏡子迷宮裡的陌生人。
她抬起手,在冰冷的鏡麵上描繪著自己的臉,突然一陣寒意襲來,她注意到,她的倒影……在微笑。
“這,”倒影輕聲說,嘴唇卻沒有動,“隻是開始……”[發生事件]
鏡麵監獄閃爍著微光,此時它已不像是個牢籠,更像是一個旋轉的漩渦。
鏡中的倒影不再是簡單的複製,而是扭曲、變形,彼此交融,就像暴風雨中的水彩畫。
沈清辭隻覺一陣天旋地轉,仿佛同時被多個方向拉扯,好似她的靈魂都要被扯散了。
陳舊紙張的氣味被血腥的金屬味取代,藏書閣的寒意也被一股令人窒息的悶熱所淹沒。
她已不在藏書閣了。
她站在一個裝飾奢華的房間裡,空氣中彌漫著濃鬱的熏香和枯萎百合的味道。
紅色的絲綢帷幔在她身邊飄動,空氣中回蕩著看不見的仆人們驚恐的低語。
這是她的婚禮之日,但不是這場婚禮。
這是……過去。
她的過去。
她看到了過去的自己,那時的她更加年輕、天真,眼中滿是絕望和困獸般的恐懼。
在她對麵站著霍世祥,不過比現在年輕,五官更加分明,下巴緊繃,帶著一種可怕的決絕。
他手中握著一片精美的彩繪瓷片,邊緣鋒利如刀。
“你不能離開我,清辭。”他說,聲音低沉沙啞,再也沒有她所熟悉的那種優雅。
“你屬於我。”
還沒等另一個“她”做出反應,他就把瓷片按在自己的手腕上。
一道血線在他蒼白的皮膚上綻開,鮮血湧出,流淌下來。
他抓起婚書,就是她在藏書閣裡觸碰過的那本,然後把流血的手腕按在上麵。
鮮血滲入紙張,染紅了上麵的字,讓它們變得……猙獰可怖。
那些字扭曲變形,像蠕動的蛇一樣,原本美好的“永結同心”——心心相印,永遠在一起——詭異地變成了“永囚”——永遠囚禁。
記憶中的清辭尖叫起來,那是一聲從喉嚨裡擠出的無聲呼喊,她感覺一股無形的力量束縛著她,不僅是身體,還有靈魂。
接著,突然之間,她被猛地拽回了現實,鏡麵監獄再次在她周圍凝固。
霍世祥把她拉到身後,用自己的身體為她擋住那混亂的漩渦。
他抬起自己沾滿鮮血——他自己的鮮血——的手,怒吼一聲,重重地拍在最近的一塊鏡麵上。
鏡子碎了,但不是普通的碎片,而是閃爍著詭異光芒的碎塊。
從鏡子上不斷擴大的裂縫中,一片瓷片飛了出來,像致命的飛鏢一樣旋轉著。
它很小,還沒有她的拇指大,表麵上用醒目的黑色刻著一個字:“囚”。
霍夫人尖叫起來,踉蹌著後退,雙手捂住臉,好像要擋住一擊。
“封印!他在打破封印!”
沈清辭感到後頸一陣劇痛,灼熱感像野火一樣蔓延開來。
她下意識地抬手摸了摸,手指碰到那塊凸起、紅腫的皮膚——白家的印記,她原以為那隻是一塊胎記。
現在,它熱得幾乎讓人無法忍受。
但她的注意力很快從自己的疼痛上移開了。
她看向霍世祥,看向他用來打碎鏡子的那隻手。
他左手手腕上一直藏著的舊傷疤周圍的皮膚,不再隻是有傷疤那麼簡單。
它正在腐爛,周圍的肉變黑發臭,像一種潛伏的惡疾一樣蔓延開來。
“它需要……滋養。”霍夫人低聲說,聲音顫抖,眼中交織著恐懼和病態的好奇。
“詛咒……它需要活人的血來維持效力。這就是為什麼……這就是為什麼他用自己的血在婚書上做了標記。為了束縛她。為了束縛你。”
就在鏡子即將重新拚湊起來的瞬間,清辭最後看了一眼。
在無數破碎的倒影中,有一個畫麵清晰得讓人毛骨悚然。
那是她自己的倒影,但在她身後,像幽靈一樣重疊著另一個清辭的影像,就是記憶中的那個。
而在那個影像後麵,雖然麵容模糊但卻能認出來,是霍世祥。
他們三個人的身影融合在一起,相互交織,在這麵鏡子中呈現出一幅關於他們不幸婚姻的恐怖畫麵。
還沒等她從這可怕的確認中回過神來,破碎的鏡子就重新拚湊好了。
那片刻著“囚”字的瓷片最後一次在空中旋轉,然後消失了。
她查看了瓷片原本所在的位置。
那碎片消失在了沈清辭寬大的衣袖褶皺裡。
“找到它。”陳伯輕聲命令道,轉頭看向一個呆立在角落裡的仆人,“給我找個能開鎖的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