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座什麼?倒座堂製!”
郝鈞嘟嘟囔囔的念叨,“老關,你聽過沒有?”
關興民搖搖頭:“你是雜項專家,都沒聽過,我到哪裡聽?”
對啊?
嘉慶之前的琺琅器全部出自內務府琺琅作,但琺琅作就那麼幾處堂號,哪有什麼倒座堂?
但要說這盤是後來的仿造品,更不可能。
老舊的年代感騙不了人,回青料騙不了人,工藝水準更騙不了人,百分百宮廷造……
正冥思苦想,林思成冷不丁的來了一句:“不是堂,應該是房!”
“倒坐房……哪的倒座房?”
“怡王府!”
郝鈞猛一怔愣,腦海裡閃過一道光:“雍正時期……怡親王允祥……不是……你的意思是:怡王府裡燒過琺琅彩?”
“燒過,還挺久!”林思成點點頭,“從雍正登基之後就開始燒,一直燒到允祥去世……”
“你怎麼知道?”
“史料中有記載的:《清史稿》:上諭(雍正二年):雜工作(琺琅作)新燒琺琅彩執壺二十對,釉裂色差,良莠不齊……著允祥於府內燒造,務要輕巧……
《清宮檔》:二月初四日(雍正四年),怡親王交暗龍酒杯九件,奉聖諭:兩件尚可,其餘七件於爾府內小心燒造……
三月初十,怡親王交西洋琺琅杯:月白、黃、綠、淺藍、鬆黃、淺綠、黑,以上共七樣……
雍正六年:上諭:著爾(允祥)府內調色多那爾門油(琺琅器專用油料),給年希堯(年羹堯之兄,時任內務府總管)燒琺琅用。”
“因為康熙時貪腐成風,琺琅料又太貴,再者內務府機構臃腫,拖泥帶水,所以雍正登基後不久,就令允祥從內務府挑選工匠,先於府內研究試燒。
等成功了,再交由琺琅作批量生產……當時調色和試燒的作坊,就在怡親王供下人居住的倒座房……凡試燒的琺琅器,一律印‘倒坐房製’的款識……”
林思成不急不徐,郝鈞和關興民聽的一愣一愣。
這盆的真假先不說,是不是出自怡親王府也不提,就說林思成剛說的那些史料出處:這是史稿,又不是古詩,他怎麼精準到的年月日?
反過來再看盆:型對,釉對,年代也對,出處更是詳之又詳……全齊活了,就差過遍機器。
關興民眼睛發光:“那這應該怎麼算?”
林思成想了想:“勉強算是宮廷造,但肯定比不上正兒八經的內府版。一是隻有畫和印,沒有詩和書,與雍正琺琅彩‘詩書畫印’結合的特點相差甚遠……
二是底款和出處:再是怡王府,倒座房也隻是下人住的地方,拍馬也追不上內務府和‘雍正年製’款。
第三,既然是試燒款,代表工藝、釉色與內府批量產相比,都有所欠缺……四是太破……所以,有點價值,但不是太高……”
起初,關興民還聽的挺認真,但越聽越不對味:什麼叫做“有點價值”?
怎麼著,非得這盆拍個五六百萬你才滿意?
搞清楚,這是個狗盆,你就花了兩千,不是二百萬。
何況還搭了一條狗?
罵娘的話湧到了嘴邊,被關興民咽了下去,他拿指頭點了一下林思成,又回過頭。
咦……老郝這是怎麼了?
兩眼發直,緊緊的盯著盆,嘴唇不住蠕動,也不知道在嘀咕什麼。
湊近些再聽:“他娘的簡直了……他娘的簡直了……”
“狗盆成了琺琅彩,我他媽還是雜項專家?”
關興民愣了愣,差點笑出聲。
要說當時沒留意,情有可願。
一是那狗突然就衝了出來,彆說老郝,連他都嚇的不輕,哪有空留意狗嘴裡叨的是什麼。
二是裹的太嚴實:整隻盆,隻有底上經常被狗舔的那一圈勉強能看清,也就是那兩條掉瓷的金魚。不抱在懷裡仔細看,都以為是鐵皮上了鏽。
關鍵的是,這盆當時不是一般的臟:又是狗糞,又是狗食,黑糊糊黃囊囊的混在一起,還賊臭。彆說抱懷裡看了,看一眼都覺得惡心。
所以再來三回,他和老郝照樣錯寶而過。
老郝想不通的是,林思成把這盆洗出來之後:可以看釉色,可以看工藝,可以看年代,甚至還有款識……依據夠多了吧?
但他愣是想不起來,“倒座房”的來曆。
林思成倒好,連史料都給你背的清清楚楚?
再加上之前的那支雞毛撣子,之後的紫砂壺,老郝心態徹底崩了:字畫比不過,木雕比不過,瓷器比不過,現在竟然連雜器也比不過?
那自己這個雜項專家,算個毛線的雜項專家?
“你幾歲,他幾歲?”關興民“嗬嗬”一笑,拍了拍郝鈞的肩膀,“給你一本《清史稿》,你能不能背得下來?”
背個屁?
更何況像林思成這樣,能精確到年月日?
這麼一想,心裡頓時舒服多了:不是老郝眼力不行,隻是上了年紀,記性不太好……
咦,好像哪裡不對?
你幾歲,他幾歲……老關你什麼意思?
看他要回過味來,關興民忙岔開話題:“趁著熱乎勁,先給估個價!”
“哦對……”郝鈞稍一思忖,“四五十萬輕輕鬆鬆,遇到行家,六七十萬也屬正常。”
林思成點點頭:“已經夠高了!”
關興民也點頭:確實夠高。
他之前還想,也就三四十萬。
當然,與近兩年雍正琺琅彩動輒五六百萬的交易記錄差很多,但正如林思成所言:畢竟是試燒款,勉強能和“宮廷造”沾點邊,不低了。
反過來再說,當狗盆撿的,還想賣多少?
郝鈞接過盆,甩了甩盆底的水:“你要不急,我帶回店裡,爭取給你賣到八十萬!”
昨天才坑了王教授五十萬,林思成當然不急。
“行,你慢慢找……”
話音剛落,身後傳來一道聲音:“八十萬,我要了……”
不是,從哪冒出來的?
三人下意識的回過頭。
就路邊的樹蔭下,離他們隻隔著半道綠化帶,一輛嶄新的大奔越野,掛著京牌。
前後的玻璃全降了下來,圍著一圈的腦袋。
這車之前就停在這,不過當時升著玻璃,誰也不知道車裡有人。之後他們仨洗狗盆洗的賊認真,根本沒發現一車人已經看了好半天的稀奇。
仔細一看: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眼神還出奇的一致:看看狗,再看看林思成,再看看狗,再看看林思成。
神情一個比一個古怪:狗盆也能成古玩?
想想之前,糊滿狗屎,臭不可聞?
再看看現在:價值七八十萬?
長見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