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思成和顧明是正經八百的乾兄弟。
那時還是九十年代,各行各業都亂,包括古玩。所以沒出意外,老爺子被人給盯上了。
過程很驚險,要不是運氣好碰到顧開山,老爺子命就沒了。
自那以後,老爺子就多了個乾孫子。所以,顧明那聲“咱爺”並不是亂叫的。
兩人又一塊玩到大,顧明找他幫忙,他曠課都得幫。
倒也不複雜:他追的那女孩家裡有長輩過生日,長輩喜歡老物件,女孩投其所好,物色了好久。
恰好被顧明知道了,自告奮勇,說他乾爺,乾弟都是行家。
女孩起初不信,顧明直接把爺爺以前的工作照拍了一張。女孩一看,哇賽:西大文保教授、考古學專家……
但乾爺是彆想了,還在醫院,就隻能讓乾弟出馬。
林思成當然樂意:顧明和誰談都行,反正彆談前世那位。
愛一個人旅遊,還超愛打麻將,且一打就是一宿的女人,想不出軌都難……
正暗暗轉念,“吱”的一聲,出租車停在小區門口。
顧明和女孩坐在後座,女孩紮著馬尾,皮膚白晢,五官很是清秀。
“信芳,這就是我經常給你說的林思成,在西大讀文保,今年大四……這是李信芳,我醫院的同事!”
女孩落落大方:“你好!”
果然不是前世那一位?
林思成精神一振:“你好你好,還沒吃飯吧?”
顧明眨巴著眼睛:“我們來的時候已經吃過了,你沒吃?”
狗東西,早說啊,白白的小區門口站這麼久?
暗暗罵了一聲,林思成坐進副駕駛:“我也吃過了,東西在哪,咱們直接過去。”
“在西倉!”
一聽西倉,林思成心涼了半截:他之前還鉚著勁,準備好好的露一手,好給顧明漲漲臉。
但西倉……馬未都來了都得空手回去,女孩自己物色的物件,可想而知?
但沒關係。
實在不行,就請郝師兄幫忙,榮寶齋什麼樣的物件沒有?
轉念間,出租車啟動,半個小時後到了西倉。
可能是早上的關係,味道沒上次來時那麼重。人也很少,三三兩兩,稀稀落落。
女孩在前麵帶路,三人進了一家玉器店鋪。
比上次老宋的那間大許多,也亮堂許多,一水兒的玻璃展櫃,射燈打的極足。
材質形形色色,器形五花八門。
應該來的次數不少,他們剛進門,老板就迎了上來。
“李醫生,來看那盤朝珠?”
“對,麻煩老板給拿一下,讓我朋友看一眼!”
老板點了點頭,又往後瞄了一眼,臉上浮出一絲失望:這次帶的人,怎麼這麼年輕?
年輕就代表沒經驗,沒眼力,能拿什麼主意?
看到最後,十有八九會來一句:我也看不準……
算了,顧客是上帝,就等著這一單過年呢。
暗暗一歎,老板進了裡間,拿出了一口盒子。
李信芳很乾脆,往後一遞:“林思成,麻煩你了!”
“應該的!”林思成接了過來。
巴掌大小,入手稍重,木色深沉,隱約有一股降香味。
盒子挺真,正宗的海南黃花梨,年頭也挺老,至少也是清晚。
不過雕工和漆工都一般,應該出自小作坊。
瞄了一眼,林思成順手打開,一抹幽綠的瑩光映入眼簾。
朝珠,還是和田碧玉?
質地細膩,觸感油潤,色澤柔和,正兒八經的和田山料。
毛孔星羅,絮紋交疊,砣工痕自然流暢,擺明是純手工。
有明顯的因長時間氧化而形成的啞光膜,穿線的小孔邊緣玉質稍暗,證明經常盤磨,且已經有許多年。
如果隻看珠子,還真就像是真的,年代至少在兩百年往上,大約清中時期。
唯有一點:珠子有些小,又是玉質,在清朝朝珠中屬“雜寶”,為文五品,武四品以下佩戴。
再看佛頭、墜角……林思成稍稍一愣:不太對啊?
這幾樣,竟然不是一個年代的東西?
怕沒看準,林思成仔細的瞅了幾眼:沒錯,佛頭是清中的,墜角卻是清晚民國。
扒開再一瞅絲繩,倒是石青絛,看著也挺舊,但因磨損而扯出的毛絲太多。
湊近再一聞,林思成暗暗一歎:牛油浸的!
關鍵是珠子的味道也不對……
看了幾眼,又聞了幾遍,他把朝珠放了回去,合上盒蓋。
剛要還回去,他又一頓:“光買盒子行不行?”
李信芳愣了一下:“啊?”
意思就是不行?
那算了。
林思成把盒子放在櫃台上,輕輕往裡一推。
老板眼皮直跳:不是……你小子幾個意思?
你要是問問價,說句“價太高”,或是壓根沒看明白,模棱兩可的說句“看不懂”,老板也不會覺得怎麼樣。
偏偏林思成不問珠子問盒子,還一幅“我已經看穿了”的模樣,老板就感覺跟吃了那啥一樣。
水仙不開花,你小子裝蒜來了?
裝也就罷了,萬一出門一頓胡咧咧,李醫生萬一信了,我這大清的朝珠賣給誰?
俗話說的好,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
老板眼一斜:“年輕人,看明白沒有?你要覺得有問題就直接說,彆吞吞吐吐,藏著掖著。”
林思成樂了:“確實會看一點,那我真說了?”
“沒事,你儘管說!”
“好,青絛用的倒是蠶絲,但編出來不超過三年。為了顯舊,在柱子上抹牛油,然後不停的纏絞……
佛頭和墜角倒是真的,但一為嘉慶之前,一為光緒之後,差了整整一百年……”
“珠子也是真的,但並非朝珠,而是佛珠……說簡單點,和尚用的!”
林思成每說一句,老板的臉就青一份,最後聽到“和尚用的”,都成綠的了:“我好好的三品大員的朝珠,怎麼就成了和尚……你會看個錘子你會看?”
“是嗎?我還會聞……”
林思成笑了一聲:“黃熟、茵陳、白芸、柏木、荊芥、丁香……另有茶葉三樣:武夷、六安、黃茶,並果子兩樣:紅棗、核桃。還有五樣乾枝:桃、柳、桑、槐、楮……”
“去找個中藥老師傅:你那珠子孔中的香味但凡少一味,這珠子我買了,價任你開……”
老板跟凍住了一樣,囁喏著嘴唇,卻不敢往外吐一個字。
他不知道是不是有這麼多的香味,但他至少知道,這串珠子收過來之前,確實供在寺廟裡,且掛在佛龕上薰了好多年。
但他娘的見鬼了?
他盯著林思成,嘴唇止不住的打哆嗦:“我……我不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