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暗,白總安排工作人員補燈打光,林長青也開了強光手電。
兩個客商小心翼翼的搬出那樽青瓷壺。
林思成跟在老爺子後麵,照例瞄了一眼,然後眼皮直跳:耀州窯青釉刻花提梁倒流壺,而且看造型和釉色,竟然還是北宋時期?
顧名思議,就是從底部裝水的壺,內有機關,構造很是複雜。
存世量倒是稍多一些,至少比康熙時期群芳獻瑞碗要多。包括國內出土、流失國外,以及私人收藏,四五十隻應該是有的。
但要論價值,獻瑞碗在它麵前連弟弟算不上。因為這隻碗代表唐代至明清時期,耀州窯的最高工藝水平和科技水平。
要是真的,稱聲“國寶”綽綽有餘。
林思成呼了一口氣,又仔細看:
主輪廓外廣削背襯,內勾篦紋,浮雕效果明顯。且花紋線條流暢,布局疏密有致,具有典型的宋代時期耀州窯“刀刀見泥”的塑胎手法。
再看釉色:釋層溫潤,勻淨深沉,胎釉緊密結合,釉麵光潔潤亮,給人一種很強的半透明的玻璃質感。
再看圈足和胎釉的交界處,呈現著獨特的“薑黃色”。這是因為耀州瓷土富鐵,與橄欖青釉料中和產生反應,屬於耀州青瓷獨有的特色。
再看氣泡,大小不勻,再看支釘,小而規整。再看包漿,肥厚自然……
林思成慢慢的睜圓眼睛:好像……哪裡都對?
所以越看,他越感覺這東西是真品。
下意識的,他又想起前世第一次見到北宋耀州青瓷倒流壺的場景:省政府主持,國家文物局、國博、故宮、北大應邀,中央電視台采訪。
不誇張,林思成那時候已算是功成名就,業內知名,但就隔著真空櫥櫃看了幾眼,摸都沒摸到。
這會倒好,想怎麼看怎麼看,想怎麼摸怎麼摸……真就是來漲見識了?
也不止是他,老爺子沒比他好到哪:睜著眼睛張著嘴,強光手電和放大鏡像是釘死在一個地方,一看就是好久。確定無誤,才會往前移一點。
看完了蓋看口,看完口再看身,看完身再看圈和足。
一寸挨著一寸,就差拿內窺視鏡,伸進壺嘴和注水孔,將裡麵再看一遍。
知道這件東西如果是真品,意味著什麼,所以其它人都很安靜。
直到半個小時之後,老爺子直起腰。
白總有些迫不及待:“林教授,怎麼樣?”
老爺子實話實說:“暫時沒看出什麼問題。”
頓然,白總猛呼一口氣:這隻壺是他考察,是他申請,也是他親自送檢,並向公司領導和市局領導申請資金。
今年能不能再進半步,就看這最後的一哆嗦。
其他人員也很振奮:榮譽是大家的,領導有功,他們也能跟著沾光。
兩位客商對視一眼,會心一笑。
白總又使了個眼色,助理拿起文件夾,林長青卻擺了擺手:“簽字先不急,有沒有鑒定報告?”
“當然有!”
白總一揮手,助理遞上幾份文件。
林長青仔仔細細的看,林思成也湊近了一點。
碳14測年,這個省博物館、文物局,乃至市文物局就能做。但怕有誤差,白總親自去了京城。
檢測單位是國家文物鑒定中心,除了中科院,全國再沒比他權威的地方。
同時還做了加速器質譜法,樣品的斷代區間為1000年930年。
第三份為熱釋光,檢測單位為上海博物館。
倒不是京城沒有,而是迄今為止,數上海博物館的熱釋光古董測年法的檢測水平最高。
結果沒出意外,斷代區間為1100年到900年。
跨度比碳14稍大些,但這是因為檢測原理不同,所以結論不同。
最後還做了內窺檢查,內部結構與胎質、胎色,以及年代同樣沒問題。
照這麼看,好像這東西確實沒問題?
但林長青的眉頭反而皺的越緊。
許久,他回過頭看了看林思成,“看了沒有!”
“看了!”林思成點頭,“但邏輯不對!”
林長青怔了怔,又歎了口氣,眼中閃過一抹欣慰。
看了的意思是,林思成也沒看出問題。這個不意外,不見連他也沒看出來?
邏輯不對的意思是,這字不能簽。
林思成暫時不知道,為什麼爺爺隻是顧問,反倒像是最後拍板的那個人,但不妨礙他懷疑:
前世,直到2023年左右,省文物部門才從海外購回一樽北宋倒流壺,算是填補了“北宋耀州倒流壺出自陝省,陝省卻無倒流壺”的空白。
但現在才是2007年,那這一隻是哪來的,最後又去了哪?
其次,規格不夠。聯想起上一世,又是省政府,又是國字頭單位又是央視,就差在美國時代廣場租個屏公告全世界的架勢,今天這陣勢已經不是寒酸,而是詭異。
當然,也可能是時間還沒到,各級單位認知不夠。但政治覺悟再低,是不是也該來個局領導,再請個同樣權威的專家共同鑒定?
其它不論,萬一爺爺收黑錢了呢?
第三,價格不對:660萬?
既便現在才是2007年,加個零不至於,翻一番沒丁點兒的問題。
難道是發揚風格的愛國人士?
下意識的,林思成看了看兩位客商:氣定神閒,風輕雲淡……
就三份報告,就那麼多字,林長青來來回回看了兩遍。
想了想,他又拿起放大鏡:“林思成,你打光,我再從注水孔看看內胎!”
老爺子又請兩個工作人員幫忙。
因為要把壺倒過來,變成底上口下。關鍵這玩意渾然一體,最上麵是提梁,所以必須要懸空,不然一個不小心就會把提梁弄斷。
林思成歎了一口氣:又多了一個疑點,客商心太大。
這玩意要是自個的,哪會同意這麼乾?
又沒付錢,摔了怎麼辦?
老爺子也是,一激動,就不管不顧了……
轉念間,林長青拿著放大鏡,蓋到了注水孔上,又示意林思成打光。
林思成一手虛托提梁,另一隻摁開手電,一道強光照向鏡片。
然後老爺子拿起內窺檢測報告,看一看鏡片,再看一眼報告上的照片。
還邊看邊指揮:“林思成,往左一點!”
“往右,再右……”
林思成頓時就樂了:老爺子哪是看內胎?
不對,也確實在看內胎,但他這麼看,擺明是懷疑檢測報告有假。
咦,還真彆說?
正暗暗樂嗬著,老爺子又讓他後退兩步,換成散光。
林思成言聽計從,退了兩步摁開手電。
但光剛打出去,他下意識的眯了眯眼睛。
所謂的散光,就是一道光暈,除了底以外,也將整個壺身籠罩其中。
釉麵沒有之前那麼亮,但更潤,隱約間,給人一種“幽翠”的視覺感官。
說白了,就是綠。
但這是古青瓷,可以泛灰,可以泛黃,也可以泛白,怎麼可能“泛綠?”
害怕是角度的問題,林思成朝扶著壺身的助理,也就是之前到樓底下接他們的那個女孩支了支下巴:“關助理,是不是很漂亮?”
話音剛落,所有人都一臉古怪:不是……這小子想乾嘛?
看到爺爺瞪了他一眼,林思成才回過神來:自己想的太投入,沒把話說清楚。
“我問的是壺,是不是很綠,像翡翠一樣?”
就當你問的是壺吧。
老爺子點點頭:“是挺綠,估計是散光的原因!”
是嗎?
林思成又換成了強光。
隻當他是在掩飾尷尬,林長青沒吱聲,其他人的臉色卻更怪了:這小子怎麼有點不分場合?
想撩下去撩啊?
霎時間,之前產生一點好印像轟然破碎。
林思成渾不在意,隻是直勾勾的盯著仍舊泛綠的壺身,腦子轉的飛快。
隨著時間的推移,古瓷確實會變色,這是常識。
如果特定為青瓷,如果釉質老化,就會泛黃。
如果受潮或是受其它外在乾擾,釉層顏料結構發生變化,就會泛灰。
如果長時間暴曬,受紫外線影響,則會泛白。
但這一隻,卻泛綠?
倒也不是不能泛綠:青色由綠色和藍色構成,如果顏料分解,綠色分子不變,藍色分子逐步減少,就會產生這種現像。
但條件極為苛刻,除非有極強的外部因素乾擾,比如核輻射。
核輻射?咦,好像哪裡不對……
林思成轉過頭,看了看桌麵上的那兩份鑒定報告:一份碳14,一份熱釋光。
核輻射,熱釋光……
腦海裡閃過一道光,林思成的臉色“唰”的一白,咬住了牙。
我操你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