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趙禎已換了常服,穿著緋色錦袍,除去冠帽,用白玉冠將發絲髻於頭頂。他斂去了君王的攝人氣勢,散發出平易近人的溫和與柔情。莫蘭轉過身來,屈膝欲行禮,趙禎忙攔住,複又擁入懷中,“一直想去仁明殿瞧你,隻是尋不見空。”
莫蘭安心將頭倚在他的肩上,臉頰微紅,輕聲道:“此時不是見著了麼。”
蘇且和剛跨入殿門,一頭撞見如此,臉色發窘,靜聲退了出去。屋裡兩人執手相看,眉眼舒展,屋外花影搖窗,馥鬱芬芳。
趙禎嘴角含笑,“你怎麼來了?朕竟不知道。”
莫蘭滿臉謔色,道:“我是宮中奴婢,自然是聽了尚宮娘娘的命令才敢來的。”
趙禎捏了捏她的臉頰,佯裝生氣道:“在朕麵前也是“我”呀“我”的,不遵規矩。”
莫蘭揚眉笑起來,“此時才知我不遵規矩啊,可晚了!”
趙禎見她笑得明媚,仿若千樹萬樹的花都盛開了,一時忘卻了所有的朝政瑣事,心底生出不可言喻的歡喜。
他道:“你這不遵規矩的奴婢,可想出去走走?”
莫蘭一愣,不知他是何意,靜靜望著他笑而不語。
趙禎笑道:“既是出了宮,到了鞏義,自然要去賞賞夜景。況且官家乃微服出巡體察民情,那些諫官們,也無話可說。”
莫蘭在宮裡拘久了,極欽羨市井生活,不由眉開眼笑,“我也可以出去嗎?被尚正宮的人瞧見,怎麼辦?”
趙禎撫了撫她鬢角的青絲,攏至耳後,淡淡的露出笑意,“這裡是行宮,朕保管一個尚正宮的人也沒有。就算真有人說了去,有朕在,你怕什麼?!”
此時天光晦暗,夜色漸涼,有內侍過來點燈,在門外喊道:“官家,請讓奴婢給您點燈。”趙禎裝出盛怒的口氣,朝屋外低沉喝道:“你們都去用晚膳吧,朕要靜一靜,無需點燈,朕若不叫你們,誰也不許進來!”
儀從們頓時噤若寒蟬,再不敢問詢,皆恭謹立於門外,惶恐不安。
蘇且和道:“官家既讓你們退下,便都下去吧。”宮人們沒有周懷政在旁嚴苛拘管,又沒得領頭之人,聽蘇且和如此說,像得了密旨般,惟命是從。
待宮人們散儘,趙禎才歪在莫蘭耳邊小聲道:“幸虧周懷政前幾日扭了腿,沒跟著來,若是他來了,想要出去一趟,可要聽他囉嗦半天。”
莫蘭朝他一笑,又去拉他的手,“我們現在就走?”
趙禎頷首,朝外道:“蘇且和!”
且和應聲而入,麵無顏色。隻是莫蘭聽見這名字,心中悚然一驚,憶起那日雨夜,仍覺悸動,卻無法將眼前的絡腮大胡子武官與那日憩閣中爽朗淡雅的翩翩公子相重疊。好在天色晦暗,又未點燈,趙禎並不能瞧見她臉色,隻覺她的手握得極緊,沁出細汗來。
趙禎換了預先備好的青色儒衫,取了冠宇,係上儒巾,用汴繡石青銀絲織雲紋披風將莫蘭上下裹住,叮囑道:“呆會不管如何,你隻彆出聲。有朕在,你什麼都彆怕。”
莫蘭心安的點點頭。
三人挑著僻靜小路行至宮門,此時正直交班時辰,天色又暗,守門的將士又是特地從彆處臨時調來的弓箭手,沒幾人見過趙禎。知道且和是禦前紅人,又拿了通符,侍衛們哪敢為難他,皆當他們是出去替官家辦事罷。故裡裡外外雖有許多護衛,竟也讓他們暢然無阻出了行宮去。
行宮外便有勾欄瓦肆,商販走夫們幾日前就得了消息,知道禦駕要來掃墓,必然跟隨者眾多,就早早進購了吃食玩物齊齊聚於行宮外,於兩側街道巷尾,擺攤呦嗬,又四處高懸了燈籠。附近百姓們像是過節般喜慶熱鬨,皆出門玩樂。惹得商販子又想了許多賺錢的法子,於酒樓搭了台子,做起花朝節才有的“娘子假麵”遊戲,引得圍觀者眾多,嬉笑怒罵,鑼鼓喧天。
隻見台上站了兩排人,左側是儒生公子,右側是娘子小姐,皆以假麵遮臉,穿整齊一色的大紅衣裳。有四五名舞妓立於旁側或敲鼓吟唱,或聞鼓起舞。又有人行至台上,示意樂聲止,揚聲道:“還差公子娘子各一位,台下可有人願意上來麼?”
趙禎雖時常於汴京城中玩樂,卻從未見過此等遊戲,聽著莫蘭解釋道:“這是花朝節時常玩的,這些人都帶著麵具,會按照舞妓的指使輪流跳舞,若最後有人同時摘下麵具來,這兩人便算是天作之合的良人。”趙禎隻知花朝要祭花神、郊遊雅宴、飲酒賦詩,並不知民間竟有此等男女幽會之習俗。
莫蘭的娘親便是在一次娘子假麵上,與父親互摘了麵具。從此驚豔絕絕,拋家棄祖,毅然遠赴杭州,隻身為妾室,再無法從情欲中自拔。
她也想看看,自己能否與趙禎互摘麵具,從此驚豔絕絕,郎情妾意。
她垂眼柔柔喚了一聲:“六郎。”到底還是紅了臉,趙禎立於人群中,忽聽見莫蘭如此喚他,頓時魂神俱攝,心醉神迷。隻覺心上眼前皆隻剩她一人,閒雜人等均被隱去如空氣。
他許久才低沉應了一聲,“什麼?”
她抬頭與他對視,眼含柔情道:“我想上台玩。”趙禎似被迷惑,主見全無,聽她這麼說,也不及多想,立刻高舉了手,大喊道:“我們來。”
舞妓們見趙禎長相俊俏,舉止風流,都相爭過來迎他上台。莫蘭取下披風,交給且和,隨在趙禎身後。
兩人皆套了特製的紅色外衫,又戴上麵具,融入人群中,互不能認出。接著,鼓聲四起,先緩後急,如珠落玉盤,砰砰作響。莫蘭戴上麵具,視線也變得極窄。隻覺身不由己,被身側之人一步一步牽引,隨著鼓聲起落,聞樂起舞。
忽見有人朝她招手,莫蘭私以為必是趙禎認出自己來,忙擠過去。至兩人麵對麵,那人忽伸出手來,莫蘭未作遲疑,將手覆在那手上,又將麵具取了下來,那人也同時取下麵具,周圍歡呼聲起,莫蘭也欣喜如潮。隻是亮光如晝,她卻愣住了。眼前之人身形魁梧強壯,文質彬彬,與趙禎極為相似,卻並非趙禎。
其他麵具人紛紛圍著兩人起舞,台下也歡聲四起,莫蘭黛眉微蹙,忙甩開那手,隻覺難堪。男子見她神色不悅,頗覺驚異,正要說話,卻見人群外擠進一人來,握住女子的手,道:“我們走吧。”說著,脫了紅外衫,往人群外擠去。
沒有互摘麵具也罷,竟錯許了他人。兩人都覺失落,悶悶不樂。
且和寬慰道:“不過是場遊戲,何必當真。況且好不容易出了行宮,出來玩樂,彆為了此事傷了興致。”他帶著兩人去金飾鋪買首飾,“小時候,若是父親買了簪子手鐲送與母親,母親總要歡喜好多天。宮中內庫雖珠寶首飾眾多,終不及親自采買來得情深意重,官家不如送娘子一樣物件罷。”
趙禎瞥了他一眼,“你倒是挺懂,教起朕來。”
且和忙恭謹回道:“臣不敢。”
莫蘭“噗嗤”一笑,“我倒覺得蘇大人說得極是。”又眼角含情道:“六郎,你身上可帶了銀子?姑娘家用的首飾,金的銀的,可都不便宜哩。”
趙禎聽她柔柔叫著六郎,隻覺心肺都酥了,哪還能生什麼氣,笑道:“銀子雖沒有,交子倒有一疊。”
兩人將金銀鋪的首飾細細挑揀了一番,才定了買一對燒藍鑲金花鈿手鐲,趙禎付了交子,三人又去酒樓中喝了酒,直至微醺,才覺時辰已晚,該回行宮了。
尚寢局的宮人去小院中催促官家安寢,站在門外喊了好幾回,又聽了許久確認無人,才哆嗦著推開朱漆紫檀雙鳳門。見裡麵漆黑似墨,又忙點了燈,可哪裡有什麼官家?一時慌張失措,先尋了殿前司的護衛,護衛又忙去告知統領,一時間,隨從官員、禁軍禁衛、六宮二十四司的隨從都得了消息,整個行宮頓時人仰馬翻。
禁軍統領猶如五雷轟頂,心肝打顫。他指派了一撥又一撥的護衛把行宮掀了個底朝天,始終不見禦駕蹤影。又集結了軍隊派去宮外尋,正要發令,才瞧見遠處有人閒庭信步而來。
風裡不知是誰,顫抖著聲音高喊道:“官家回來了!”
統領先一路奔過去,瞧了果真是官家,才落下心來,先鬆了一口氣,又見官家身後還有一人,裹著披風,用風兜遮去了大半的臉。
官家拉著她的手,將她藏在身後,笑道:“今日月色極好,又有夜市,朕便趁興去逛了逛,與民同樂一番。”
侍衛宮人門立在牆下垂首待命,見官家身後跟著身形嬌小的女子,也不知是後宮嬪妃還是其他,不敢妄自揣測,也不知如何請安。楚子夫混在宮人中,時有夜風將女子的大兜吹起,露出小半的臉,他心裡咯噔一響,魂飛天外。
趙禎於行宮正殿召見樞密院事張耆大人,老頭子席地坐於蒲團之上,話還未及三句,就上諫道:“如今日此般,官家避過護衛朝臣,私自出宮去,若是傷及龍體,臣萬死不能辭其咎。官家身係大宋江山社稷,行事實在欠妥。”
趙禎不予計較,隻道:“朕不是好好回宮了麼?既未傷及龍體,愛卿也無需萬死不辭。”又轉移話題,問:“甘州之事如何?”
張耆眉頭微皺,沉聲道:“據報,前日半夜趙明德小兒領軍已攻克甘州,夜落紇倉皇退向西南,現正與原駐牧於沙州、瓜州等地的回鶻人彙合,退守瓜、沙以西以南的地方。西夏部已派常備軍駐守瓜、沙二州邊境。”
趙禎聽了,握著拳頭重重錘於案幾,怒道:“趙明德如此得寸進尺,西夏部本控製著中原、青藏高原、西域平原各處邊界地帶,就算中原進軍,有山河做屏障,也不易攻取。若是吐蕃及回鶻的小部落再歸複西夏,日益強大,那大宋邊境便危機四伏了。”
有內侍進殿添燈,燭火明滅片刻後,比先前燃得更明亮。
張耆待內侍退下,才麵色平靜道:“趙明德揚言要遣吐蕃諸部攻打慶州、環州。今晨,慶州李德已將吐蕃入侵的消息傳到了樞密院。”趙禎“倏”的從禦座立起,“你即刻傳令中書省、樞密院各級官員,明日午時垂拱殿議事。”
待張耆退下,趙禎回小院中,本以為莫蘭候於殿中,卻見裡麵空無一人,隻案上有青白箋寫著歪斜幾字:宜言飲酒,與子偕老。琴瑟在禦,莫不靜好。
趙禎揚起笑意,心中暗忖:這字跡果真不如句子好,日後要教她好好摹練才是。心中又隱隱苦惱於吐蕃入侵之事,到底意難平。
趙禎雖在行宮,所行之事卻時時有人稟明太後。皇後去慈元殿問安時,恰巧撞見背後稟告之人,此人正是福寧殿掌印大監周懷政。靜姝頗為生氣,周懷政是趙禎心腹,卻暗地將禦駕行蹤暗暗稟於太後,其心可惡,可見一斑。
周懷政也頗為慌張,他一向都指使小太監過來稟事,今日也是瞧著官家不在宮中,壯了膽子才敢親自來慈寧殿侍奉太後,不料被皇後撞個正著。
好在皇後也算是太後的人,年紀又小,不過十幾歲,想來不成氣候,才稍稍落下心來。太後使退了周懷政,屏退了宮人,才薄怒道:“身為中宮,怎麼如此魯莽行事,竟敢不予通報,擅自闖入太後寢宮!”
靜姝懼怕太後威嚴,跪下道:“母後息怒,靜姝錯了。”
太後見她滿臉畏怯,心中到底不忍,從黃花梨透雕鸞紋玫瑰椅中站起,虛扶她一把,慈愛道:“起來吧,我也並不是要怪你。隻是有些事,不想你過早知道。而今你撞見了,我也不能再瞞你。”
說著,踱步於窗前,將八仙桌上一支牡丹上的半黃葉子折下,輕放於旁側竹編花籃中。輕聲道:“你入宮幾年,一直未有子嗣,又不能抓住官家心意,若我不安排幾人在官家身邊細細打探,你的後位怎會坐得如此安穩?今後若我不在了,這些人你都可儘情遣使。”
靜姝聽著,想起入宮幾年,趙禎麵上溫和禮讓,裡上卻始終冷淡遠離。
她思緒萬千,傷心難抑,唇角微微顫抖,輕聲道:“謝母後為妾勞心。”一眨眼,淚水就落了下來。太後親自為她抹去眼淚,柔聲安慰許久,直至打消了她的疑惑,才道:“今日夜深,我也累了,你回去安寢吧。”
至第二日午時,莫蘭才隨駕回宮。
子非等仁明殿宮人早已候在殿門,將她迎進住處,圍了個裡外不通,七嘴八舌問起宮外之事。莫蘭把自己所見所聞均和她們說了,隻將夜間出巡之事隱去,又道:“行宮雖雅致,卻不如禁宮宏偉。轉個幾圈,就逛遍了。”
子非見莫蘭麵有疲勞之色,將眾人趕了,道:“你舟車勞頓,想來辛苦,先好好休息吧。尚宮娘娘說了,今日你無需上值。”
眾人走後,莫蘭將帶去行宮的洗漱用品等收拾出來,見昨日買的一對燒藍鑲金花鈿手鐲,心中喜歡,就往手上戴了戴,又取下其中一隻放於錦盒中與趙禎寫了情詩的帕子放於一處。正要收好,瞧見櫃中有一方霜色帕子,是那日憩閣中蘇且和為自己綁手的帕子。她仔細一瞧,竟見上麵也有一朵金色五爪龍紋,先前怎就沒有瞧見?心中納悶,細細想來那時如何膽大妄為,也不敢想這是禦前用的,又仔細回憶了那日之事,暗暗有了猜測之意,卻終不敢肯定。
正在躊躇間,有人急急敲著門,她麻利將霜色帕子放於袖口,喊道:“誰啊?”
門外那人喘著氣道:“是我,青姨。”
莫蘭一聽,心中不太耐煩,打開門道:“你有何事?”
不料青姨“噗通”一聲跪在門口,祈求道:“請莫蘭娘子一定要幫幫奴婢。”
莫蘭被唬了一跳,忙將她扶起,“你腿腳還未好,又傷著了可怎辦?況且,你在此下跪,若讓他人看見,豈不多事。有何事,你儘管說來,我幫得到的自然會幫,幫不到的,你跪了也無用。”
青姨抹去老淚,“昨日我去華落堂看太嬪娘娘,觀其模樣,隻……怕是不行了……本想呆在她身邊好好伺候幾日,偏摔了這腿,連自己都不利索了,又如何伺候得好她。”說完“咻”的一聲哭了出來。
莫蘭雖不喜青姨平日為人,卻也為她的忠心感動,邊撫著她的背邊安慰道:“你將草藥拿來,我晚上再去瞧瞧她。”
青姨哽咽道:“多謝。”
至傍晚,莫蘭將草藥用布包了,直奔華落堂去。果見太嬪已完全不能說話,連動也不能動,隻是躺於床上,閉著眼,長聲呻吟。
莫蘭尋來伺候的宮人老婆子,命她燒了水,立刻去熬了草藥。莫蘭見時辰尚早,仔細幫太嬪擦洗了一遍身子,換了身乾淨的寢衣,將屋中汙穢之處,仔細擦洗了一遍。等做完了,又坐於床側喂藥,直待太嬪睡去,才起身折回。
出了華落堂,轉入宮牆下長街,莫蘭因今日去得早,並未提燈籠。此時天幕四合,又專尋了偏僻的小路走,幾乎隻能看清眼前四方之地。
春日草長鶯飛,又蛇入鼠出,莫蘭壯著膽子往叢草中掠過,也不知腳下踩了什麼物件,隻覺柔柔軟軟,似乎還在蠕動。她心中一驚,幾乎魂飛魄散,忍不住大叫出聲,跺腳跳至旁側平地,再也不敢往前走。
不知從何處傳來窸窸窣窣的詭異聲音,樹後也不知轉出什麼東西,離自己越來越近。莫蘭腿軟無力,一顆心兒似要蹦出來,不由得大叫,幾乎要暈厥過去。
許久才聽清是有人喚:“張莫蘭、莫蘭、莫蘭……”
在黑夜荒蕪之處,忽然聽見聲音,又是叫自己的名字,更覺恐怖異常。莫蘭驚慌失措,無法思考,隻會尖叫。直到有人捂了她的嘴,低聲道:“我是蘇且和,你彆叫了,巡邏的禁衛都要被你引過來了。”。
莫蘭認得他的聲音,舒了口氣,止住尖叫,努力平靜心緒。待他鬆了手,才問:“你怎麼會在這裡?”
蘇且和卻道:“這話不應該我問你麼?”說著,一把將她抱起,引得她又小呼了一聲。他冷冷道:“彆叫,這草叢裡不定有什麼蟲子蛇鼠,不如我抱你過去來得利落。事急從權,娘子勿怪。”
他抱著她穿過草叢,行至宮街轉角處,才將她放下。
兩人轉入宮街,好歹牆角點了長信燈,也能相互看出麵目。宮街上時有宮人出入,兩人為了避嫌,刻意離著四五步遠,又隻走陰影處。
莫蘭心境平複,問:“你怎會在那裡出現?按理那邊接近冷宮,禁衛們也極少巡至那處。你又是禦前禁衛,怎會到那裡去?”
且和從懷中拿出一樣東西,“官家撿到你的通符,怕你急著要用,又不想他人知道,隻好讓我來送。”
莫蘭接過自己的宮女通符,才想起昨晚在行宮中,給趙禎留字時,將通符拿出壓在青白箋上。因聽見有宮人從窗下經過,才慌忙離開,一時便忘了收好通符。
她將通符放入袖口,又問:“你在哪裡瞧見我的?”
且和乾脆利落道:“你剛出仁明殿時。”
莫蘭眉頭微蹙,生起氣來,“你為何不叫住我,還一路跟我到了華落堂?”
且和語氣淡淡道:“我不過隻想知道,官家如此心愛之人,行跡鬼祟,到底有何秘密。”
莫蘭不想再理他,慍怒道:“現在知道了,可心滿意足?”
且和無言以對,“東西已送你了,我也要回福寧殿複命。這一路過去都有宮燈,你也無需害怕。”說完,不言其他,轉身便走。
莫蘭忽道:“蘇大人!”
且和不知何事,停住步子,轉身看她。
隻見她從暗處慢慢走過來,被燈光照得愈來愈清晰。她穿著極輕便的殷桃紅宮裝,眼睛漆黑如墨,似能倒出人的影子。她從懷中摸出一席霜色帕子,又綁於右手手掌上,伸出手去給他看,問:“這帕子,是你的麼?”
且和不知她為何有此一問,又偏綁在手上,疑惑道:“上麵繡著金色五爪雲紋,不是官家才能用的麼?”
莫蘭聽他一說,心中石頭落下,像是被洪水窒息得久了,猛然呼出氣息,隻覺渾身舒坦,身心順暢。
她忍住喜色,“哦,原來如此。”
且和回福寧殿複命,把莫蘭看望李太嬪等事一一說了,又特意說了莫蘭問他帕子的事。趙禎恍然憶起那日憩閣中他謊稱自己是蘇且和之事,深知莫蘭此舉是試探,又想瞞著且和不聲不響的確認,實在滴水不漏。
他抿嘴笑了笑,“莫蘭聰慧,絕無虛言。”
且和看著趙禎喜悅之色溢於言表,知道他與那宮女之間必然還有許多自己未知的事,若不是昨日撞見他倆私會,隻怕趙禎還要瞞著他。
天剛剛微亮,莫蘭起床洗漱,聽見窗外有小宮女喊道:“莫蘭娘子,院外尚正局有請。”莫蘭一聽尚正局三字,便覺渾身戰栗,一種不祥之兆瞬間攏於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