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涼如水,一彎鉤月斜斜掛於天際。高台樓火漸漸離得遠了,木灌花叢裡傳來蟲鳴蛙叫。趙禎一身雲龍紅金條紗織成的絳紗袍,晚風拂過他寬大挺闊的袖袍,落在她的臉上,吹散了鬢角的發絲,盈盈落於脖頸間。
趙禎負手緩緩踱步在前,莫蘭提著素白絹籠的四方羊角宮燈跟在一步開外。他腳下不停,隻微微側臉,挑眼看她,輕聲問:“白日裡太陽雖大,晚上卻是極冷,怎麼不多穿些衣裳?”
莫蘭抿唇微笑,“奴婢不冷。”
趙禎見她笑意闌珊,往曲徑中又走了幾步。四周愈黑愈靜,隻剩莫蘭手中的宮燈照亮腳邊小小一片地方。
他又問:“你伺候一天,也沒有功夫好好吃飯。餓不餓?”他的語調家常又恬淡,終於讓她多說了一句:“皇後娘娘賜了點心,奴婢尋空撿了幾塊菱粉香糕填肚,所以不餓,謝官家關心。”
趙禎點點頭,又問:“你平日都是什麼時辰下值?”
莫蘭不知官家為何要問這些,心裡盈著說不清楚的淡淡歡愉,“平日由掌事宮女安排輪值時辰,若像今日盛宴,晚一些下值也屬平常。”
趙禎仿佛極有興致,接著問:“在仁明殿當值可辛苦?”
莫蘭道:“比起在禦前伺候,自然要辛苦些。”趙禎突然頓住步子,轉身與她麵對麵,溫和的問:“你想回奉茶司麼?”
她的眼神本來隻落在他的胸口處,此刻卻情不自禁抬頭看他。他的麵色在微弱的燭火下模糊不清,令莫蘭有似曾相識之感。她心中起疑,正要說話,天空忽而傳來“嘭”的一聲響,原是選德樓在放煙火,絢麗的光火在夜空盛放,鋪天蓋地的照亮了夜色。
隻見他唇角掬著一抹清晰的笑意,眼神溫潤有力,似要將她看穿。她倏的垂下眼簾,紅透了脖根子,輕聲道:“回與不回皆由尚宮娘娘做主。”
他看見她的眼睛烏黑如墨,言語間頗為羞澀,頓生憐愛。
趙禎往前跨了一步,離她更近了一些,故意將臉俯在她耳側,“朕隻問你,想回還是不想回?”
她的雙頰滾燙如火燒,神思如千萬隻蟲子在腦中做繭,一絲一絲的牽扯著,混亂不堪。她本能的撇過臉,紅透了脖子根,“若能回奉茶司,自然是好的。”
趙禎頷首,笑意更深了些,說:“如此便好。”
兩人再無話,隻是迎著煙花靜靜的折回去。恰巧撞見蘇且和疾步趕來,小聲抱怨道:“若是再找不著您,臣可要去慈寧殿回稟太後了。”
趙禎舒朗的笑起來,不可置否,又對莫蘭道:“夜裡涼,你先回去吧。”莫蘭看見蘇且和,想起母親的簪子,心中忿意難平,當著官家的麵不好表露,請了安,便告退了。而蘇且和眼中隻有趙禎一人,哪裡顧得上什麼宮人娘子,權當未看見。
莫蘭沒有直接回仁明殿,而是先往華落堂探望李太嬪。
佛堂的宮婆子見莫蘭來了,便堆笑迎上前。莫蘭知道她要錢,從袖口中取了早早備好的一錠銀子給她,婆子便歡天喜地去熬藥了。
太嬪比昨日好了許多,隻是喝了藥貪睡,終日昏昏沉沉。莫蘭知道她醒著,在她耳邊道:“明日奴婢就回司籍司當值了,娘娘也無需指望奴婢有機會能呈上儒巾,還望娘娘好好保重身體緊要,往後再做謀算。”說著,幫她腋好被子,不敢久呆,又匆匆趕回仁明殿。
自此後,每隔兩三天,莫蘭都要去華落堂。一來總覺沒幫李太嬪呈上儒巾,像虧欠了她一般。二來,青姨的腿傷未好,莫蘭瞧她可憐,才應著幫忙送草藥。
趙禎想將莫蘭調回奉茶司,但他從未乾涉過宮正局的推罰遣派等事,也不想有此先例。隻好暗暗示意周懷政處理此事,又命他隻許依法按規來辦,不許操之過急惹人耳目。周懷政哪有不懂的,一點即通。
果然,蹴鞠賽後,皇後大封宮人,莫蘭以伺候禦前有功,晉升為正七品的司籍禦侍,成為仁明殿唯一有名號的正七品女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