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正月十五上元節,宮中春意綿綿,梨花初綻。太後娘娘下了口諭,說“宮人們今日怠倦猜燈無妨。”司籍司的宮人早早備了幾盞紙燈籠,掛上燈謎,吃過晚膳便呼朋喚友一夥兒圍在燈旁,猜謎吃酒。有尚宮娘娘過來點視,也隻輕輕規勸幾句,並未多加約束。
莫蘭喝了半罐桃花釀,酒勁上頭,同子非笑:“我出去醒醒酒,頭昏。”
子非鬨在興頭上,與人劃拳,“去吧去吧,仔細被吹了頭。”
“噯。”
院中宮牆環繞,生出逼仄之感。好在月色迷人,似籠著薄薄煙紗,如夢如幻,使人暫且忘了皇宮這囹圄之地。院中新掛著喜慶的白玉紅紗燈,搖搖曳曳,人影隨之顫栗。莫蘭遽然憶起初到舅舅家時,娘親跪在燈影之下瑟瑟發抖的情形,心中惆悵。
“莫蘭!”黑暗處忽有人喚。
莫蘭回過神,循著聲響望至月洞門處,那兒正立著一位宮女,穿著靛藍色宮裙,提著四方羊角宮燈,款款行來。莫蘭一喜,酒也醒了,忙迎過去,“夏芷,你怎麼來了?”
夏芷笑道:“方才隨禦駕去乾元門城樓看了花燈,喝了禦酒,思及往年,你我同春竹、代秋、臨冬五人,一同進階一同鬥茶賭酒,何等風光。如今倒好,春竹歿了,臨冬成了美人,你又貶至這荒蕪之處,代秋與我日漸疏遠…哎…”
兩人坐在橫凳上咬耳說話,莫蘭溫聲規勸:“眼下尚美人深得帝寵,父親晉為正奉大夫,閨時名諱當有所顧忌。你心直嘴快的毛病,該收斂些。”
夏芷知道莫蘭事事妥當,乃真心提點自己,遂笑:“知道了!”她從腰間解下一枚月形荷包,“論手藝你比我好百倍,這荷包權當我的一點心意。”
莫蘭這才明白,她竟是眼巴巴踏黑送節禮來了,不由得動容,“多謝。”
夏芷又道:“你又給臨冬……尚美人做荷包了?她倒好,轉手呈至官家,便得了蕙質蘭心的讚譽,憑著四個荷包便讓父親晉了一級。”
莫蘭握了握她的手,輕聲道:“尚美人心思縝密,得寵是自然的事。”
夏芷不服,“滿身的狐媚子氣性!”
莫蘭往周圍看了一眼,音調低了一低,伏在夏芷耳邊道:“你說話顧忌些。在旁人麵前,她雖和氣,卻比不得當日我們姐妹私交,平起平坐。如今她成了妃嬪,身份不同,你我更當尊敬謙遜才是,切不可胡言亂語失了分寸。”
夏芷會意,不再理論。
到了亥時初分,夏芷記著福寧殿事務,便起身告辭。
回到福寧殿,廊下有內侍太監悄聲道:“夏娘子可回了,官家與清河郡王閒話,正要吃茶水哩。”
夏芷淺怒,杏眼圓瞪,“奉茶司又不止我一人,你怎麼隻和我說?”
太監皺巴著臉,“代秋去了慈寧殿回話,皎兮去了禦樓賞燈還未回來。”
夏芷嘟囔了幾句,到底耐著性子快步至茶水間,煮了一壺滾燙的水,取了龍鳳團茶和兔毫盞,配了乳酪,用青底釉盤裝了,躡步至禦殿內暖閣。
暖閣中燈火明豔,笑聲朗朗。夏芷徐徐而入,不敢斜視,隻聽見官家趙禎與清河郡王幾句閒話:“太後欲將呂夷簡的嫡女指婚給你,那娘子生得可美?”
“臣並未見過呂家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