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雨夜。
祠堂外大雨如注,雨幕籠罩大地,不時有驚雷乍現,撕碎天幕後留下一道道蜿蜒的紋路。
祠堂內燈火通明,大批村民手持火把,將祠堂團團圍住。
“大人,你不能這樣,老朽是仙朝良民,從未作奸犯科,你怎能如此待我?況且我侄孫早逝,我們正在為其守靈,您此時闖進來要審我,未免太不近人情、有違人倫……”
一位身穿白布短衫和粗麻布衣的高個老者被五花大綁壓於堂前,其聲悲涼蒼老,滿臉不可思議和悲憤萬分。
在祠堂偏廳,掛有白色帳幔,還擺著一具小上一號的靈柩,隱約的哭聲從偏庁傳來,孫家白發人送黑發人,正是悲痛萬分之時,這天官闖進來就要拿人,真是太蠻橫無理了。
這讓堂外諸多村民麵露哀色,看向堂中那位年輕天官的眼神也顯得不忿和壓抑。
張清川身穿紫宸仙朝製式的紫綢長衫,頭戴青紗頭冠,腰間掛有玄木腰牌,上書“代天巡狩”四字雲篆,看這樣式,外人就知是九品天官駕臨。
彆說這偏僻小村落的山野村民,就算高高在上的煉氣期修士見了這身裝扮,也要低頭行禮。
畢竟天官執天道權柄、代天道牧羊,乃是仙朝的統治集團,也是天生的官老爺,他們這些平民百姓可惹不起。
布衣老者張口悲呼後,村民們一陣騷動,不乏有身強力壯者義憤填膺:“就算天官又怎樣?就可隨意裁決處置我二伯麼?”
“沒錯!孫伯在村裡修橋鋪路、賑濟孤寡、興辦義學、調解糾紛,什麼好事都沒落下,這位天官大人憑什麼抓孫伯?”
眼看群情激奮,布衣老者悲從中來:“大人,我們青燈村就在山溝溝裡,我們一輩子沒出過大山,可我們也知曉,仙朝優待子民,我們可都是在人道黃冊上登記入冊的正經良民。”
“您可是有什麼誤會,您就算是要治罪,也要讓小老兒知曉罪名呀……”
張清川暫不言語,他身邊的一隊黑甲衛矗立如雕像,其周身寒氣森然,甲胄上流轉著幽藍符文,仿佛九幽陰兵臨世,連祠堂燭火都為之凍結。
祠堂正中央的青銅古燈燈焰搖曳,將張清川的影子投射在牆上,猶如一隻張牙舞爪的凶獸。
就在村民們默默和這天官和黑甲衛對峙之時,祠堂外一陣騷動,一位中年青衣文士和一群老弱婦孺冒雨來到了祠堂外。
雨水打濕了半邊身子的中年文士顧不得其他,一臉急切的衝進了祠堂,他在張清川和布衣老者十步外站定。
“天官老爺,在下陳硯秋,是青燈村的教書先生,不知大人來青燈村所為何事?為何一來就要鎖拿孫老伯?他在村中德高望重,就算是大人您要辦他,也該給我們一個理由!”
青衣文士據理力爭,臉上全是大義凜然。
張清川站在祠堂正中,居高臨下的看向脊背挺的筆直的青衣文士,他冷冷一笑:“看到天官,還不下跪?”
陳硯秋沒想到這天官如此不講理,二話不說就要他跪下,偏偏仙朝律法有規定,凡人見天官,需行大禮。
修士見到天官,也要表示尊重。
看到握住刀柄的一眾黑甲衛,陳硯秋隻能緩緩跪下:“小民人言輕微,但還是願大人明察秋毫,不要錯殺好人。”
陳硯秋這麼一跪,祠堂外的諸多村民均是麵露悲憤之色,也跟著紛紛跪了下來:“願大人明察秋毫,不要錯殺好人!”
在天官麵前,凡人雖命如草芥,可青燈村三百三十餘人均跪在堂前,九品天官也不可能隨意誅殺。
麵對這種情況,棱角分明的少年天官卻是揚起手中的金色繩索,卻是甩向了跪在堂中的青衣文士。
“既然首惡已來,那正好一起綁了!”
在一片嘩然中,教書先生陳硯秋便被這法寶捆縛,這捆仙索是仙朝天官常規配備,專用來對付各類修士。
陳硯秋也沒想到,自己隻是來仗義執言,卻受到比布衣老者還要更為嚴酷的對待!
一時不察之下,青衣文士便被捆的如同粽子,還被兩位黑甲衛持刀架住脖子。
陳硯秋麵露震驚,他抬頭看向張清川:“大人,你這是何意?不僅要抓孫老伯,還要抓我這麼一個與世無爭的教書先生?”
“難道您是要將我們整個青燈村都抓了或者屠戮一空?”
祠堂外的村民們也紛紛站了起來,一些青壯年更是拿起鋤頭、鐮刀,這位天官不分青紅皂白就抓了村中最有威望的族老以及教書先生,簡直太過蠻橫!
“我們青燈村為何遭此橫禍,這位大人,你必須要給個交代!”
村民們舉著火把,在雨夜中群情激奮。
凡人們眾誌成城,也自有一種威勢,若張清川今天不給出理由,也是難以從這裡脫身的。
此時張清川才踏前一步,他朗聲道:“我乃仙朝九品天官,負責巡察一域,是為巡察使!”
“今日我觀青燈村之眾生願力紅中帶黑,明顯被神力侵染,說明此地有神朝餘孽在傳教,其中兩位首惡,便是這二人!”
跪在地上的布衣老者和青衣文士猛的抬頭,他們一齊怒喝:“你在誣陷我們!”
特彆是布衣老者更是聲嘶力竭:“我在青燈村土生土長,在此生活七十餘年,甚至從未出過大山!我怎麼就成了神朝餘孽!”
祠堂外也有白發老嫗跪地哭喊:“陳先生教娃娃們識字二十一年,怎會是勞什子邪神信徒!“
還有小孩童拿著桃木劍往黑甲衛身上招呼:“快放開我的先生!先生絕不會害我們!”
黑甲衛並不言語,孩童的桃木劍劈在鐵甲上斷成兩截,孩童哭喊著將木劍扔向黑甲衛:“你們這些助紂為虐的官府走狗!”
諸多青燈村村民,也都在為陳硯秋喊冤,一位德高望重的族老,一位春風化雨的教書先生。
他們怎麼可能是邪神的走狗?
不過還是有村民小心翼翼開口:“聽說隔壁縣就有村子因眾生願力被侵蝕,整村四百多口人全都被邪教血祭,陳先生應該不像這種凶人吧……”
“天官大人會不會搞錯了?咱們村子裡的可都是本分之人!”
麵對村民們的質疑,張清川隻是冷冷的扔出一本黃冊,正是登記有青燈村三百三十六人的人道黃冊,凡是仙朝子民,均要登記入冊。
依紫宸仙朝律法,仙朝修士也一樣要登記入冊,仙名收錄於仙道玄冊之中,這正所謂是仙有仙道、人有人道,但都歸天道掌控。
黃冊從張清川手中落於堂前,正好翻到其中一頁。
姓名:孫正堂。
出生年月:道曆三二五八年五月(七十一歲)。
籍貫:滄瀾郡三川域雋水縣青燈村。
……
人道黃冊中還登記有孫正堂也就是這布衣老者的住址、職業(農民)、家庭成員等信息。
孫正堂一家九口,兩個兒子此時正站在祠堂側庁對張清川怒目而視。
看到這與其他人並無二致的信息,孫正堂愕然:“大人,您這是何意?這正好證明了我是良民!”
張清川環顧四周,與一雙雙發紅的眼睛對視,他輕輕一點:“那我就用顯真訣讓你們看得更清楚一點!”
少年天官指尖飛出一縷清氣,天官獨有的天道清氣飛入黃冊,在孫正堂的信息最下一欄,逐漸浮現一排金色字體。
這行金色字體,還懸浮於半空之中,逐步凝實,顯得格外突出。
壽元:二百五十歲。
張清川指著這明顯不同於常人的壽元:“我用天道清氣顯化你的壽元,你現在是否能告訴我,作為一介凡人,為何你的壽元堪比築基期的修士?”
黃冊上顯示的壽元,是孫正堂在無災無劫的情況下,可存活的理論壽元。
凡人的極限壽元是一百五十歲,煉氣期修士可增壽五十年,築基期修士增壽一百年,極限壽元也才三百歲。
孫正堂明明一介凡人,卻有二百五十歲的壽元,在場眾人立即想到了神朝宣稱的神祇賜福信徒,可延年益壽、增長壽元!
陳硯秋立即語氣急促的解釋道:“大人恐怕並不清楚,青燈村背靠滄瀾山脈,或許孫正堂是誤食了大山中的天材地寶,這才延長了壽元。”
孫正堂立即點頭:“大人,您是誤會我了,我除了種田,還會進山采藥,年輕的時候,我就誤食過一株朱紅色的仙果,這才數十年來無災無病……”
“沒想到我的壽元也增長了這麼多!多謝大人幫我理清此事!”
張清川看著這把自己當傻子糊弄的兩人,他便指向逐漸顯現的另外兩排金色字體:“那你兩個兒子也是吃了天材地寶?”
剛才張清川點化出來的,可不隻是孫正堂的信息,他一家人都和他在一頁紙上,其相關信息包括壽元,也都顯化出來。
姓名:孫高文。
壽元:一百八十歲。
……
姓名:孫高武。
壽元:一百八十歲。
……
孫高文和孫高武是孫正堂的兩個兒子,兩人才四十五歲,如今卻也有一百八十歲的壽元,堪比煉氣期修士。
他們兩人明明隻是普普通通的莊稼漢!
孫正堂瞪大眼睛,一時相對無言,在滄瀾山脈裡采到天材地寶,那也隻是傳說。
其他村民都沒見過,總不能滄瀾山脈的天材地寶,都被這孫正堂一家采了去。
有村民小聲議論道:“孫家的壽元怎麼都這麼高?那不是各個都長命百歲?”
“天官大人不是說了麼?連仙人都不一定有孫正堂壽命高,這也太誇張了。”
張清川又隨手翻開一頁黃頁:“我還發現,你們青燈村甚至還有壽命堪比金丹期大修士的凡人,真是讓我大開眼界!”
張清川的目光落在被捆縛在祠堂中的陳硯秋身上,在眾人震驚的目光中,陳硯秋登記於黃冊上的信息一一展現。
姓名:陳硯秋。
出生年月:道曆三二八一年五月(四十八歲)。
籍貫:天怒郡砂石域獅嶺縣。
壽元:三百六十歲。
……
陳硯秋要在青燈村教書,獲得正式身份,他的信息便也登記在人道黃冊上,看到陳硯秋的壽元,眾人倒吸一口涼氣。
這已經不是普通的天材地寶可以解釋的了,也不可能青燈村這麼多人都吃過增長壽元的天材地寶。
孫正堂剛才解釋的話卡在喉嚨裡,他嗚嗚咽咽不知該說些什麼,他兩個兒子,更是被兩位黑甲衛直接壓在堂中跪好。
陳硯秋見此情景,仍舊不死心:“大人,您就憑借這壽元就認定我們是神朝餘孽?未免太武斷了一點……”
見青衣文士一臉不服仰頭看著自己,張清川輕笑一聲:“看來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那我讓大家看看我在你家中搜出了什麼!”
說著,一位黑甲衛就從堂外走進來,將一件東西奉給張清川。
抓過來隨手看了一眼之後,張清川便隨手一甩,一具青銅神龕滾動到青衣文士身前,隻見神龕底座上連著一座青石神像。
這神像麵目邪異、披毛帶甲,額頭長有獸形豎瞳,遠遠一看就不像正經神祇。
張清川聲音猶如洪鐘大呂:“此乃荒古神朝荒血神教三十六位獸神之一的聖目獸神,這種連人形都化不出來的毛神,你們也信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