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位州府將軍走後。
中軍大帳中恢複了安靜。
女侯爺將自己修長的身子卷曲在帥椅之上,隻覺得一陣陣心累。
白家在大梁開國之初,擁立太祖有功,獲封龍驤侯,位列大梁朝四大侯之列。
得一洲之地為其封地,甚至可以擁有自己的家族武裝龍驤軍。
但新皇上位之後,後黨,文臣與武勳家族內鬥激烈。
老侯爺與兄長相繼戰死沙場之後,白家也越發勢微,成了武勳四大侯的末流。
這次鐵勒人大軍三萬入侵北川道諸州,可說是氣勢洶洶,朝堂諸公都認為我梁國必敗。
所幸,以鐵勒人的性格,一般隻會大掠一番,就會退回草原。
隻要搶到足夠的東西人口,他們並不會深入大梁腹地。
朝廷隻需派人在赤水河一線抵抗一番,做做樣子,也就可以向天下人交差了。
但這種必敗的仗,無論是勳貴還是朝廷諸將誰都不願意去打。
因為真戰敗了,朝廷總是要為戰敗找個人擔責。
那領兵者就是最好的替罪羊。
所以從後黨到權相甚至其他幾位侯爺對於領兵到赤水河禦敵,都是避之而不及。
最終在一番朝堂內部的權力交易之後,這個根本打不贏的仗,被朝廷強行下詔,推給了剛剛繼承侯爵之位的白景。
命其帶五千龍驤軍,與北川道四洲兵戶兩萬五,共計三萬兵馬,在赤水河禦敵。
率領以三萬兵戶為主的梁軍,抵抗鐵勒人三萬鐵騎。
這就像是讓一名幼童去抵抗全副武裝的大漢,結果可想而知。
朝堂上的諸公,算計的極好。
如果新任龍驤侯白景拒絕出兵,那就以抗命之罪削藩下獄,剝奪領地和龍驤軍。
如果奉詔出兵,等白景戰敗之後,那禦敵不利的罪名就可以扣在她的頭上。
龍驤侯的家產領地依舊會被各方勢力剝奪蠶食。
可以說從接到出征詔書的那一刻起,白景與白家就已經被逼上了絕路。
這些日子裡,白景苦苦思索,唯一能保住自家爵位與家族不滅的辦法,似乎隻有一個。
那就是她白景戰死在赤水河,馬革裹屍而還。
大梁官場的慣例,是不能重懲戰死者,即便是戰敗也會留下三分情麵。
也就是說,隻有自己死了,才可能給家族換取一絲生機,換取白家平安度過難關,以待他日東山再起。
所以白景在出征之時,已然抱有死誌,寫好了遺書。
甚至親自選好了一處風景秀麗的墓地,就在父兄墓之旁,為自己的安寢之所。
生在王侯之家,一切都身不由己。
為了白家的存續,身為女兒身的她也隻能坦然麵對死亡。
然而,後麵發生的兩件事,卻大大出乎了她的意料。
這第一件事,自然就是舍妹白雨萱,不顧危險藏在木箱中偷偷來到前線大營,要與自家姐姐共進退。
這讓白景感動不已。
舍妹白雨萱在家號稱女謀士,自幼聰慧過人,多謀善斷。
白景的本意,是要將她留在家中,等自己戰死沙場後,由白雨萱主持家中大局。
可現在她卻跑到了前線,一旦自己戰敗,姐妹倆可不能都搭進去。
否則這白家以後可怎麼辦。
所以龍驤侯已經密令手下,在後方十五裡處留下馬匹和五十名親兵。
自己一旦戰敗,馬上就安排親兵強行護送自己的妹妹撤離。
而另一件事,則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之外。
那就是自己軍中,忽然發現了一位兵法奇才,定州軍麾下的軍堡校尉李原。
白景雖然自己的戰陣經驗不算豐富。
但自幼在父兄的耳濡目染之下,這看人的眼光是不會差的。
李原給她的感覺就是驚喜加震撼。
料敵於先,胸有良謀,更難得是年齡年輕,人長的還俊美異常。
如果僅僅是如此,在白景眼中,李原也不過是一名優秀的謀士而已。
但就在剛才,李校尉亂軍叢中,單騎槍挑鐵勒搏虎勇士的英姿,看的她是心潮澎湃。
那種持槍躍馬的英偉身影,給白景心中的震撼與衝擊實在是太大了。
畢竟,這位女侯爺雖然位高權重,但從年齡上講,她也不過是名十九歲的桃李少女。
繼承侯爵之後,白景自認為自己,已經沒有資格再談兒女之情了。
如果自己能活下去,也許數年之後,在家族的撮合之下。
找個情投意合的貴族子弟入贅白家,誕下子嗣為家族續個香火就是自己的最終歸宿。
然而今天,那個叫李原的男子,卻真的在她已如深潭的心中震蕩出了一圈漣漪。
現在女侯爺隻要閉上眼睛,腦海中就是李原舞動長槍策馬衝殺的畫麵。
男子的俊美和英武,在白景的腦海中久久的揮之不去。
她是真的沒想到,自己居然會動了情愫。
原因其實也不難理解,若無李原的計策,就不會有今日大勝鐵勒前鋒。
很可能白景已經在鐵勒大軍的猛攻下戰敗身死,成了一具屍體。
這是李原救了自己的第一次。
而今日夜間,如果不是李原提前發現鐵勒人三百精騎偷營。
並親自斬殺敵軍的搏虎勇士,那她現在大概率又是一具屍體了。
一日之間,連續被李原連救了兩次性命。
一日兩次經曆生死徘徊,對救命恩人產生些難以捉摸的感情,還真不是什麼意外的事。
此時白景強裝鎮定,不過是因為自己是尊貴的龍驤侯,不能表現出來罷了。
女侯爺又抿了一口酒。
那種濃烈的酒氣上湧,微醺中澆滅了些許憂愁。
她將手中的白瓷酒瓶放到案上。
這種醇香濃烈的酒,是定州將軍韓明道進獻的【忘憂漿】。
初飲略有苦澀,但越是細品越有滋味。
滿腹憂愁的龍驤侯,不知不覺間就將一瓶忘憂漿喝了個乾淨。
白景望著空空的酒瓶,心中不由得苦笑。
忘憂漿啊忘憂漿,但願你能酒如其名,讓我忘掉憂愁吧。
但沒料到,這酒的後勁大的很,女侯爺的頭微微有些恍惚。
這時,帳簾一挑。
龍驤軍的衛隊長趙勇,進帳規勸。
“侯爺,現在已是醜時。”
“請侯爺保重身體,早些休息吧。”
白景點了點頭。
“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女侯爺扶著桌案緩緩起身,舒展了一下略有疲倦的身體。
然後向中軍後麵的寢帳走去。
隻是剛出了中軍大帳,山頭的冷風一吹。
白景隻覺得酒勁翻湧,頭愈發的昏沉沉。
感覺自己已經很難走回到寢帳了。
她四下一望,此處正是她舍妹白雨萱的地方,她分給妹妹的兩頂帳篷就在不遠處。
龍驤侯此時還有些理智,她覺得自己已經醉酒,晚上必然需要有人照顧。
這軍中隻有她和舍妹兩名女子。
略一思索,覺得還是去白雨萱的帳篷中和她湊合一宿再說。
晚上如果宿醉,妹妹也能幫著照顧自己。
想罷,龍驤侯就踉踉蹌蹌的向其中一頂帳篷摸了過去。
此時的女侯爺已經處於暈暈乎乎的狀態了,腦袋被冷風一掃愈加的昏沉。
到帳篷近前的時候,已經是有些神誌不清了。
白景摸索著掀開帳簾,就踉蹌著撲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