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如月的眼珠快速轉動。
像是在夢魘深處認真思考這個建議。
許焰耐心等待。
“不……”
片刻之後,熊如月的眉頭卻深深皺起,發出了不安的呢喃。
“還不夠?”
許焰愣了一下,苦笑道,“熊姐,雖說商場如戰場,但因為人家跳槽和挖牆腳這種事,就非要把人家趕儘殺絕,是不是有點兒太殘暴了?
“當然,你和熊老爺子對我都很好,我也不是說不能幫你們把楚之鋒、跳槽到碎星俱樂部的隊員以及教練,還有碎星俱樂部的管理層統統乾掉。
“不過,真這麼做的話,動靜鬨得太大,維安局不會善罷甘休,很容易牽扯到狂鐵俱樂部的。
“我倒是無所謂,大不了等黎明城的事情統統處理完畢之後,往荒野深處一鑽,誰能找得到我?
“狂鐵俱樂部卻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你和龍見歡的友情這麼深厚,沒必要因為這種事,反目成仇吧?
“而且我剛才說過了,狂鐵俱樂部麵臨的問題是結構性的,是經濟下行,大環境不好造成的,光是搞垮一家碎星俱樂部,也不能幫助狂鐵俱樂部做大做強,將無卡流和絕神道發揚光大啊!
“所以,你是不是再考慮考慮?”
這番話,熊如月不知道聽進去了幾分。
她的腦袋微微震顫,麵露震驚、痛苦和憤怒之色,像是在噩夢中複現了白天楚之鋒帶領全體主力隊員和資深教練離去的場景。
“不……”
她的額頭根根青筋暴起,咬牙切齒地低吼,“楚之鋒,我不會原諒你的,狂鐵戰隊一定會在擂台上堂堂正正地擊敗你,證明無卡流才是最強的流派!
“還有碎星俱樂部,等著吧,狂鐵俱樂部永不言敗,我們一定會超越你們,成為黎明城甚至整個英靈聯盟,最強的俱樂部!”
“……”
許焰撓頭。
這個目標就有點兒高了。
高到了癡人說夢的程度。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也是舊日殘魂。
讓一條舊日殘魂幫助一家無卡流俱樂部做大做強,將絕神道發揚光大,這是不是有點兒……不太合適?
話又說回來了——
許焰心中一動。
無論想要以特殊身份加入維安局、黎明重工或者其他黎明城裡有影響力的部門和勢力,並且一加入進去就能接觸到核心業務。
還是幫助星星商店在黎明城裡打出招牌,在最短時間內將二手卡業務做出成績。
都需要一個“一鳴驚人”的精彩亮相。
失去了精英會員和資深教練的狂鐵俱樂部固然隻剩下一個千瘡百孔的爛攤子沒錯。
但如果,能讓這個爛攤子起死回生呢?
許焰眯起眼睛,開始了漫長的思考。
……
熊如月做了一個仿佛永無止境的噩夢。
噩夢中她深陷一座被灰霧籠罩的迷宮。
迷宮中到處都布滿了從小到大,父親傳授她無卡流奧義的畫麵。
那時候的父親多麼高大、魁梧、威風凜凜,真是人如其名,如同一座銅澆鐵鑄的大山,仿佛永遠都不會倒下。
然而,當她試圖伸手去觸碰這些年輕的、魁偉的、精力充沛、永遠不會倒下更不會老去的父親時。
銅澆鐵鑄的大山,卻一次次轟然崩塌,連塵埃都隨風而逝,將她一個人留在捉摸不定的灰霧深處。
熊如月在噩夢中拚命奔跑,試圖找回那個永遠不會倒下的父親。
父親的形象卻變得越來越蒼老,越來越虛弱,非但血肉枯萎,身形傴僂,臉上漸漸爬滿了皺紋,甚至連原本精芒四射的眼神都變得柔軟和黯淡,從充滿了信心和期待,變成了蘊藏著深深的遺憾和失望。
最終,熊如月在迷宮中央找到了父親最後的畫麵。
父親捂著心口,臉色慘白,虛弱和痛苦到了極點。
熊如月大驚失色,想要上前攙扶,卻又害怕她的觸碰會讓父親像是前麵所有畫麵那樣土崩瓦解,隨風而逝。
正在猶豫不決時,父親的皮膚卻片片皸裂,仿佛風化般剝落,從血肉深處鑽出了千絲萬縷的黑色火焰,在黑焰繚繞中,變成了一頭畸形扭曲、三頭六臂、身上還長滿了棘刺和觸須的妖魔。
“啊!”
熊如月驚醒,汗流浹背,頭疼欲裂。
她捧著腦袋足足喘息了半分鐘,夢魘的餘波才漸漸消退。
隻依稀記得噩夢中化身妖魔的“父親”,似乎向她提了什麼建議,激起了她最強烈的戰意。
而她也在熱血沸騰之下,向這尊妖魔發誓,絕不會被那些卑劣無恥的家夥打垮,無論如何都要振作,扛著狂鐵俱樂部的招牌,戰鬥到最後一刻。
“什麼亂七八糟的怪夢?”
熊如月咧嘴,意識到自己的神經實在太過緊繃。
等等,除了做夢之外,昨晚似乎還發生了很多事。
自己好像,好像是引導許焰在修煉《心靈宮殿冥想法》來著!
熊如月的雙眼一下子瞪得比熊鐵山還大。
發現自己躺在辦公室的沙發上,身上還蓋著厚厚一張毛毯。
陽光透過厚實的窗簾,如同金色利刃般切割著昏暗的房間,勉強能看到牆上掛鐘顯示,現在時間是早上六點一刻!
“爸爸!”
熊如月掀開毛毯,跳下沙發,隻覺一陣天旋地轉,又坐了回去。
“我,我肯定不止做了一個怪夢這麼簡單。”
她大口喘息,冥思苦想著昨夜發生的一切,片刻之後,眼底流露出了不可思議的光芒,“我好像走火入魔了!”
無卡流修習者以自身為武器,最注重血肉和靈魂的穩定性,再沒人比他們更了解走火入魔的可怕。
可是,如果真的走火入魔,沒理由隻是頭疼這麼簡單。
而且,熊如月深吸幾口氣,感覺從楚之鋒離開狂鐵俱樂部,爸爸捂著心口倒下開始,一直鬱結在自己胸膛深處的那股憤懣之氣,還有潛意識深處,不願意直麵的迷茫和恐懼,統統冰消瓦解,一掃而空。
她仿佛又回到了剛剛從爸爸手裡接過狂鐵俱樂部時,自信滿滿,願意挑戰一切困難的狀態。
“許焰……”
熊如月慢慢從沙發上站起來,拉開辦公室的房門。
緊鄰著辦公室的訓練場,再次讓她大吃一驚。
昨晚回來時,白天被人推倒的訓練器械和滿地狼藉,都已經被許焰收拾齊整。
但牆上還殘留著大片觸目驚心的汙漬,以及噴罐繪製上去的不堪入目的字樣。
此刻,卻都被擦得一乾二淨。
空氣中散發著一股洗潔劑的清香,忽略大門和玻璃窗上的窟窿,整間俱樂部都煥然一新,仿佛九點一到,就能重新開門。
熊如月的視線停留在訓練場的角落裡。
那裡還剩下最後一片巴掌大小的汙漬。
許焰的守護靈,那頭憨態可掬的水晶黏菌從果凍般的身體裡伸出了七八根剛柔並濟的觸須,卷著七八支毛刷、滾筒、油漆筆以及海綿、抹布等等清潔用品,左右開弓,運轉如飛,忙得不可開交。
許焰卻舒舒服服地坐在旁邊,左手邊擺著一大摞報紙,右手邊卻擺著一大摞剛剛出爐,仍舊熱氣騰騰,香氣撲鼻的肉餅。
“熊姐,你醒啦!”
許焰的心情似乎非常愉快,向熊如月招手,“那就過來吃早飯吧,涼了就不好吃了!”
“……”
熊如月不動聲色,用指甲掐自己的掌心,確認這並非夢境。
她走過去,坐到許焰對麵,仔細觀察了神采奕奕的靈卡維護師一陣,目光才轉移到了肉餅上。
“這是我剛剛從醫院回來時順路買的。”
許焰幫她撕了半張餅,笑道,“放心,熊老爺子沒事,他的身體壯得像是一頭牛,除了暫時還無法修煉之外,完全不需要人照顧,還特地叮囑我,讓熊姐你不用擔心他,把狂鐵俱樂部的事情處理妥當,才是最要緊的。”
熊如月稍稍鬆了口氣,卻陷入更大的迷茫。
“昨晚,你好像……”
她有些吃不準,想從許焰臉上,尋找蛛絲馬跡。
“對了,我要好好感謝熊姐,多虧你一路悉心指點我修煉《心靈宮殿冥想法》,令我終於從‘基因之海’中升起了‘原始之島’,進入了嶄新的境界。”
許焰眼都不眨,飛快道,“不過,熊姐你好像也消耗了太多精氣神,再加上白天事務繁忙,疲勞過度,竟然在深度冥想中睡過去了,我不想吵醒你,就把你抱到了辦公室裡,就這麼簡單。”
“是嗎?”
經過許焰的提醒,熊如月依稀回憶起來昨晚發生的事情。
沒錯,她的確在深度冥想中感知到了許焰的生命磁場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應該是有所突破,在那之後,她的心神一鬆——
不等她確認自己是否走火入魔。
許焰將報紙翻得“嘩啦嘩啦”作響,卻轉移了她的注意力。
報紙上鬥大的標題和捕捉到殘酷瞬間的照片,令她的瞳孔驟然收縮,忍不住站了起來。
“這,這是!”
她一把從許焰手裡搶過報紙,強忍怒火看了個大概,整個人就氣得發抖,恨不得將報紙撕成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