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邊雷聲去了,閃電消了,雨水嘩啦啦下了一會兒,終於見小了。
趙靈姝指揮著紅葉,提起簡單收拾出來的兩個小包袱,這就準備出門去。
齊嬤嬤在旁邊猛扯後腿。
“姑娘,等雨停了再走啊。”
“好歹用過齋飯再出發。”
“總要給家裡送個信,讓家裡派馬車來接吧”。
趙靈姝充耳不聞,隻讓紅葉和劉嬤嬤動作快點。
劉嬤嬤上山不久就中了暑,好在歇了兩天,身上也緩過勁兒了。
加上方才一陣大雨壓下了大部分暑氣,現在空氣涼爽,讓人身心都舒爽起來。
劉嬤嬤撐著油紙傘走在趙靈姝一側,還不忘順手拉紅葉一把。
彆看她手腳利索,一副唯趙靈姝馬首是瞻的模樣,但劉嬤嬤心裡也有些憂慮。台階濕滑,下山時一個不慎,怕是會跌個頭破血流。
趙靈姝聞言就說,“我觀天象,這雨怕是得下上三天。咱們現在下山還算好的,等雨停了,外邊又是水又是泥,想回京都寸步難行。至於路滑,咱們小心點就是了。”
劉嬤嬤不知道趙靈姝什麼時候學了觀天象,但姑娘說了,她就信,忙不迭扶著趙靈姝走的更快了些。
真要是下上三天雨,這寺廟的廂房指定會漏水。屆時吃用供應不上不說,若姑娘再得個傷寒燒熱,那才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眼瞅著三人這就出了小院,齊嬤嬤傻眼了。
還真走啊。
她以為大姑娘是找借口逃避苦差事,誰知道來真的。
齊嬤嬤急壞了,一邊吆喝一邊跟著衝進雨幕裡。
若放他們單獨下山,回頭還不定怎麼在侯爺和老夫人跟前,添油加醋埋汰她。她可得跟上去,萬不能讓大姑娘占了先機。
雨水淅淅瀝瀝,將本就潔淨的金光寺衝刷的纖塵不染。
寺廟中幽幽的香火紙錢氣息,衝破廟門的封鎖,悄悄逸散到空氣中,濃鬱的味道衝的趙靈姝打了個大大的噴嚏。
這味道她是真聞不慣!
趙靈姝催促幾人,“快走,快走,一會兒雨下大了。”
“下大了就不回麼。老奴實在搞不懂,這一時半刻的,您為什麼非得要趕回府裡。您要是不想去菩薩跟前懺悔,大不了您偷懶……”
趙靈姝指著齊嬤嬤,“再敢多嘴,給我滾回廂房去。”
齊嬤嬤不情不願的閉了嘴,白眼卻快翻到天上去了。
這邊幾人的異常舉動,驚動了滯留在寺廟的香客。
不少人隔著霧蒙蒙的雨幕,對著她們四人指指點點。
趙靈姝百無聊賴的撇去一眼,恰好看見,一個年輕的貴婦人,在婆婆亦或是娘親的陪同下,正跪在碧霞元君麵前。
碧霞元君麵前的供桌上,放著排排站的泥捏男娃。
那年輕的婦人捏下小泥人下身陽物的粉末,一口吞下。
嘔!
趙靈姝要吐了!
這些小泥人,是用貨真價實的童子尿和泥做的!
同樣的陽物粉末,她娘也吃過!
這個世道真是太可怕了!
趙靈姝忍住嘔吐的欲望,再次催促幾人,“快走,快走!我快窒息了!”
艱難的出了金光寺,又艱難的走了千餘階石梯。等到了山腳下,幾人都狼狽不堪。
趙靈姝還好些,隻是裙擺和繡鞋有些濕了,劉嬤嬤和紅葉卻差點淋成落湯雞。
齊嬤嬤最慘,她下山時踩中一塊青苔,一下子滑出去老遠。倒是沒崴腳,也沒受傷,但她情急之下緊抓住旁邊一棵古樹,被撞了個鼻青臉腫。
看見她這慘樣,趙靈姝不厚道的哈哈笑起來,憋悶的心情緩解許多。
齊嬤嬤聽到趙靈姝的笑聲,臉更黑了。
她惡狠狠的瞪一眼趙靈姝,準備回頭就在老夫人跟前上點眼藥。
雨水又變大了,落在地上的水窪中,砸出一個個水花來。
山腳下的鋪子有的開著門,有的關了門。但不管是掌櫃、還是店小二,此刻都在屋裡避雨。平時繁華熱鬨的山腳,此時淒清的讓人心慌。
齊嬤嬤心急,她淋了不少雨,若是再不找個落腳地換身衣裳、喝點薑湯,她怕是得落下病。
齊嬤嬤埋怨起來,“就說不讓你下山,你非得下來。現在好了,彆說馬車了,連匹馬都沒有……”
趙靈姝幽幽看過來,“不如你現在回去?”
齊嬤嬤梗著脖子說:“我不回去,但我也不跟著你回府。步行回到府裡,我這條老命就沒了。我找個人家借宿去,等雨停了我再走。”
齊嬤嬤如此說著,就一把搶過紅葉手中的油紙傘。
紅葉人小力氣弱,不僅被齊嬤嬤搶走了傘,人還被摜了出去,差點一頭栽地上。
好在劉嬤嬤及時接住了她,但始終被紅葉護在懷中的包袱,到底是被淋濕了。
齊嬤嬤視而不見,撐著油紙傘大步往最近的人家去。
這廂趙靈姝從紅葉準備的包袱中,摸出一個果子來,衝著齊嬤嬤的膝蓋窩狠狠一砸。
“噗通!”
“哎呦!那個招瘟的混蛋打我,疼死老娘了!”
齊嬤嬤跪在青石板上,雙手拄地,屁股坐在水窪裡。油紙傘脫手而出,狂風攜裹著大雨施虐而來,齊嬤嬤的衣裳在瞬間濕透了,她整個人也變得更加狼狽了。
她一邊揉著腿,一邊踉蹌起身去追逐被風刮跑的油紙傘。
也就是此時,不遠處傳來清脆的銀鈴聲,一匹青帷馬車踏踏踏往這邊走了過來。
“姑娘,還真是您啊,我還以為我看錯了。姑娘您是不是要回京?您趕緊上車,我這就送您回去。”
“對啊孫叔,要勞煩你送我一程了。”
孫叔黝黑的麵孔上一片傻笑,“什麼勞煩不勞煩的,夫人讓老奴在這裡候著,就是為了方便姑娘用車。姑娘您快上車,這雨大了,再把您衣裳淋濕了。”
齊嬤嬤自從這輛馬車露麵,就一直用眼角餘光盯著這邊的動靜。但距離太遠,雨水又嘩嘩下著,她實在聽不清幾人說了什麼。
但趙靈姝幾人登車的動作,她看的一清二楚,齊嬤嬤趕緊往回跑。
“哎呦,等等我。”
回應她的是一道響亮的馬鞭聲,馬兒感受到驅使,踏踏踏跑動起來。
趙靈姝一邊感慨孫叔的機靈,一邊掀開車窗簾子衝齊嬤嬤揮手,“祖母身邊伺候的人多,也不在乎多你一個、少你一個。齊嬤嬤,你還是先找個人家避雨去吧,我們就先走一步嘍。”
……
傾盆大雨打的樹葉啪啪作響,劉嬤嬤擔心馬兒淋了雨作病,又擔心雨水太大擋住視線,孫大柱將車趕到溝裡去。
趙靈姝卻說:“不妨事,回京隻需要一個半時辰,馬兒耐低溫,隻要不是長時間淋雨就沒事兒了。再來,孫叔為人仔細,駕車技術也好……”
“大柱淋了雨……”
車轅上坐著的孫大柱趕緊說,“嬤嬤不用擔心我,我穿著蓑衣。況且這大夏天的,淋點雨還涼快了。”
你一言我一語,不知不覺馬兒就往前跑了很遠的距離。
卻突然,孫大柱緊急勒停馬兒。
“籲!”
“哎喲姑娘,您沒磕到吧?”
“大柱啊,怎麼突然停下來了?”
孫大柱看著走上前來的兩名男子。
兩人身披蓑衣,頭戴鬥笠,俱都騎在渾身漆黑的高頭大馬上。
此時此刻,四周圍除了雨聲,便連人類和馬兒的呼吸聲,似乎都聽不見了。
這陡然出現的黑衣人,他們的麵容在瓢潑雨幕下看不清。但他們氣勢冷厲,腰懸佩劍,居高臨下的看人時,那種仿若被野獸盯上的感覺,讓孫大柱渾身戰栗。
更讓孫大柱絕望的是,就在不遠處,還有許許多多這樣的黑衣人。
昏沉沉的天幕下,他們像是陡然冒出來的鬼魅,此時正有誌一同的看向他這個方向。他們森然幽冷的目光藏在鬥笠之下,可孫大柱卻似透過霧蒙蒙的雨幕,看到了他們冒著鬼火的雙瞳,這,這怕不是地府的勾魂使者吧。
孫大柱脊背發涼,渾身汗毛倒豎。他心臟在喉嚨處狂跳,瓢潑大雨中,他身上的冷汗出了一層又一層。
“姑,姑娘……”
趙靈姝聽到孫大柱的聲音,掀開簾子往外看。
這一眼之下,就連自詡膽大的趙靈姝,都差點沒喊一聲“鬼啊。”
好在她還記著,這是青天白日,就是有鬼也不敢這時候出來橫行。
趙靈姝的膽子瞬間就大了,看向黑衣人問:“壯士有何事?”
壯士兩個字似乎刺激到黑衣人,兩人穩如山嶽的身軀,有一瞬間的淩亂。
但也隻是一瞬間,很快他們就穩住了自己,就好似方才那些顫動,隻是趙靈姝眼花了。
“昌順侯府的人?”
其中一個黑衣人看了看馬車上的族徽,開口問。
趙靈姝品了品,黑衣人提起“昌順侯府”四個字時的語氣,就挺漠然和漫不經心的。
雖然她也覺得這勞什子的昌順侯府,隻靠著她娘的嫁妝維持花團錦簇的生活,挺讓人不恥的。府裡又沒個正經的能耐人支撐門庭,一家子隻靠著一個祖傳的勳爵混日子,實在難登大雅之堂。
但是,她覺得歸她覺得。放眼京城,昌順侯府到底是二品勳爵,那能讓人提一句都這麼不屑?
趙靈姝又仔細掃視一眼兩人的穿著打扮,視線在一塊僅露出一個小角的腰牌上頓住。
趙靈姝的眉頭蹙起又鬆開,鬆開又蹙起。
她又看向遠處那群黑衣人,仔細觀察,他們呈合攏之勢,將中間隻露出個車頂的馬車圍的水泄不通。
暴雨傾盆的天氣,好似出了故障的馬車,以及馬車中指定會有的貴人……
趙靈姝麵上不動聲色,心中卻有了不好的預感,不會像她想的那樣吧?
也就是此時,麵前的黑衣人再次開口,“我等欲征用侯府馬車,姑娘且下車避讓,稍後自有車馬接姑娘進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