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邊大雨瓢潑,樹枝被風吹的嘩嘩作響,透過昏黑的雨幕,院子裡的芭蕉被打的東倒西歪。
“轟隆”一聲雷響,終於驚醒了陷在自己思緒中的趙靈姝。
昏黃的燭光映照出少女白皙瑩潤的麵頰,趙靈姝看向身側的丫鬟問:“幾時了?”
“姑娘,巳時末了。”
巳時末,換做現代時間,剛上午十一點,正是陽光絢爛的時候。可因為外邊風雨大作,閃電雷鳴,天幕黑沉下來,好似夜幕降臨了似的。
這個時間點,往日姑娘都該用午膳了。
紅葉以為姑娘餓了,忙心疼的說,“姑娘先用兩塊蓮子膏墊墊,齋堂的齋飯怕是得等兩刻鐘才能好。”
嘴上說著這些,紅葉已經手腳麻利的,打開了一個雕紅漆牡丹花開的食盒。
這食盒是夫人今早才讓人送來的,裡邊裝了許多姑娘愛吃的糕點。與食盒一道送來的,還有一個裝著零嘴的匣子。
匣子中放著話梅糖、蜜餞、果脯等,另還有一份消暑的冰雪冷圓子。
時令酷暑,金光寺雖在山半腰,但空氣也是熾熱的。
這些冷飲,往日都是姑娘求了又求,夫人才肯允許姑娘吃兩口。這次直接送了一份兒過來,姑娘卻開心不起來,更沒有食欲去吃。
紅葉將一應吃食往姑娘跟前推,“您多少用些,彆再餓著了。”
“怎麼就餓著了?姑娘今早起得遲,半上午才起來用早膳,距離現在都沒半個時辰。”
隨著話音落下,一個身材矮胖敦實的老嬤嬤進了廂房。
老嬤嬤身上穿著上好的絲綢,梳的油光水滑的發髻上,簪了根金簪子,耳朵上也戴了兩個明晃晃的金鎦子。再看她雖滿臉橫肉,皮膚卻算細膩,整個人氣派威嚴,往那一站,就跟那富貴人家的老太太似的。
這老嬤嬤,正是昌順侯府老夫人身邊的齊嬤嬤。仗著自己是老夫人跟前的老人兒,又得老夫人重用,平時裡最喜歡在府裡擺譜,甚至連府裡的姑娘們都敢說教。
“大姑娘,您是主子,原不該我這個下人說您。”
“知道不該說,你就彆說。傳出去讓人以為祖母身邊的人都這麼猖狂,連府裡的姑娘都不放在眼裡。”
趙靈姝一句話將齊嬤嬤懟回去,又看向紅葉說,“東西都收起來吧,我沒胃口,看著心裡堵得慌。”
這句話不知道是說東西,還是在說人,反正齊嬤嬤對號入座了,登時氣的臉都黑了。
她在府裡一貫猖狂,連幾位小主子有時都得看她臉色行事。偏偏這位大姑娘,仗著自己是侯爺嫡出,看見她素來沒個好臉,說個話更是陰陽怪氣。
這個魔星,每每氣的她心口疼。
齊嬤嬤抬高了聲音,“姑娘,我雖然是個下人,但我好歹是老夫人身邊的人。於情於理,您都該敬我幾分。再來,我奉老夫人之命,監督姑娘在菩薩麵前跪上七天經。侯夫人自打生了姑娘,這麼些年都沒開懷,指不定就是姑娘太厲害,嚇得小少爺不敢投胎。姑娘您聽老夫人的話,好生在菩薩麵前懺悔,指不定侯夫人很快就能給您生個弟弟來。”
趙靈姝油鹽不進,“我頭疼,膝蓋疼,渾身上下哪兒哪兒都疼。這金光寺八成與我相克。再跪下去彆說求個弟弟了,怕是連我自己都要折在這裡。紅葉,快收拾東西,等雨小了咱們就回家,這地方我是一刻都待不下去了。”
趙靈姝劈裡啪啦一通說,不等兩人反應過來,就往裡屋走,準備換身衣裳,等雨小了就下山。
她說一出做一出,彆說齊嬤嬤跟不上她的節奏,就連紅葉,都被弄懵了頭。
不是在說午飯麼,怎麼說著說著就要下山了?
紅葉忙丟了手中的匣子追過去,“姑娘,姑娘,可老夫人不是說,讓您跪足七天……”
趙靈姝撇嘴,小聲嘀咕,“跪什麼跪?要是在菩薩麵前跪上幾天,就能求個孩子來,這世上就沒有無子的婦人了。我也是傻,祖母說能求個弟弟,我就天天跪著,看把我這膝蓋都跪青了。
我不跪了,我得回家去,我得好好和祖母嘮叨嘮叨,我這人小跪下去沒份量,怕是得祖母親自在菩薩麵前跪上幾天,老天爺才肯舍個弟弟來。不然,就是祖母沒誠心……”
“可是,可是……”
可這是誠心不誠心、誰份量重誰份量輕的問題麼,這是老夫人要管教姑娘,給姑娘吃點苦頭的意思吧。
紅葉欲言又止,趙靈姝輕“嘖”一聲。
看吧,連紅葉這個傻丫頭都能看出來的問題,原主這個聰明人明知道這是個圈套,還要往裡鑽,這就是老太太的厲害之處。
老太太就是看準了她求弟心切,這才說,許是因為她脾氣太大了,弟弟才不敢來。
老太太讓她好生在菩薩麵前懺悔,原主知道這事兒不對勁,可抱著寧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心思,到底是來了這金光寺,且規規矩矩的在菩薩麵前跪了兩天。
呸,求個屁的弟弟,這就是老太太教訓人呢!
究其原因,還是因為原主不懂的“友愛”姐妹,不肯將外祖家送給她的生辰禮——總共七件的赤金鑲紅寶石首飾,借給堂妹帶。
堂妹是二房所出。
二房的夫人是老太太的娘家侄女。她從小在老太太膝下長大,又最是能言善辯、能說會道,常常哄得老太太和她一條心,婆媳兩人逮著大房的羊毛可勁薅。
大房趙靈姝她娘名為昌順侯夫人,但她是商戶女,在娘家時又被父兄寵的不食人心險惡。
嫁到昌順侯府後,吃足了教訓,長了些本事,但因為生了趙靈姝後,再沒有生育,更沒有給昌順侯添個兒子來,那腰杆自然硬不起來。
有時候明知道老夫人和二房欺負人,她也忍著不敢說。即便說了,大多數時候也不管用。
母親柔弱,父親靠不住,趙靈姝知道若她還不厲害些,這侯府就沒她們娘倆的立足之地了。
是以,這位小姑娘自小就潑辣的很,嘴皮子更是厲害的跟刮骨刀似的。侯府上上下下,想要占她便宜,彆說門了,連個窗戶都沒有。
如今她不知何故穿到了這本書裡,還成了書裡的小可憐趙靈姝。那她總得為這小姑娘和她母親做些什麼,不然白占人家身子了。
……
趙靈姝說要下山,那就是天王老子來了,她也得下。
她連天王老子的麵子都不賣,更彆說齊嬤嬤了。
齊嬤嬤看見她指揮著紅葉收拾東西,氣的陰著張老臉,手指狠狠攥成拳。
她收了二夫人塞的荷包,要讓趙靈姝在金光寺狠狠吃一番苦頭。
可今天才是趙靈姝到金光寺的第三天,她才在菩薩麵前跪了兩天就要下山,回了侯府她對二夫人沒法交代。
齊嬤嬤“好言相勸”,“姑娘,你已經跪了兩天了,現在半途而廢,之前的功夫不就白費了?”
趙靈姝若有所思點點頭,“你說的也有道理。”
“要我說……”
“要我說,接下來幾天你就替我跪了吧。”趙靈姝拍著巴掌一臉興奮,“你不提醒,我險些忘記了。你看那禦史大夫家,不就特意買了幾個小丫頭,剃度之後在佛前念經祈佛,替自家姑娘消宿世孽債?我再去買個丫鬟沒必要,齊嬤嬤你就是現成的人選呀。”
時下佛、道兩教很受世人追捧。
不單是貴人家,就是平民百姓家,有事沒事也愛去一趟寺廟或道觀,讓得道的僧人和道長們瞧一瞧吉凶。
隨著這件事的盛行,一個新興的職業應運而生。就是有人專門剃度或加持灌頂後,為那些無法長時間呆在寺廟或道觀的百姓們消惡孽。
至於富貴人家,那自然是不用雇傭這些半真半假的和尚道士的。他們會自己買來丫鬟或小廝,剃度或灌頂後送到寺廟尼姑庵亦或是道觀中,由這些拿著自家月例銀子的下人,來為主家分憂。
趙靈姝越想越覺得,她那隨口一說,可真是個好主意。
她之前就是魔障了,不然怎麼老夫人一說求弟弟,她就自己上,她完全可以找個人替她麼。
齊嬤嬤就很合適啊!
她在祖母跟前伺候,說話也有分量,加上她本人能說會道,指不定真能給她哄個弟弟來。
趙靈姝叭叭叭如此一說,末了雙眼晶亮的看著齊嬤嬤,“你也想我爹儘快有個兒子吧,那這件事我可就全全拜托給你了!”
齊嬤嬤再是沒想到,憑空一口大鍋扣下來。
她都五十的人了,平常在老夫人跟前站一會兒就累的腰酸腿疼。讓她跪幾天,那不是要她的命麼。
“我,姑娘你這是瞎胡鬨呢。”齊嬤嬤急的直拍大腿,“老夫人讓你在佛前懺悔求小少爺,您把這事兒推給我。我一個下人,我說的話小少爺也不信啊。”
“不信是因為你說的少,你多說一些,我那弟弟指定就信了。齊嬤嬤你好好跪,真若是我娘懷孕了,給我生個弟弟來,我讓祖母記你一大功,把你兒子調到外邊當掌櫃去。”
齊嬤嬤:“……”
明知道這事兒不能成,但就是很心動怎麼辦?
齊嬤嬤實在拿趙靈姝沒辦法,隻能讓人去東廂房喊中暑的劉嬤嬤來。
劉嬤嬤是趙靈姝母親的奶娘,趙靈姝出生後,劉嬤嬤就被安排到了趙靈姝身邊做嬤嬤。她算是看著趙靈姝長大的,在趙靈姝身邊頗有幾分顏麵。
但再有顏麵,劉嬤嬤在麵對固執的趙靈姝時,也毫無辦法。
話又說回來,她為何要勸?
明知道這是老夫人在作踐姑娘,她攔都來不及。
早先她苦口婆心給姑娘掰扯其中的貓膩,姑娘隻不聽。如今姑娘好不容易回心轉意了,劉嬤嬤恨不能放鞭炮慶祝。
勸姑娘繼續跪菩薩?
不存在的。
這話她才不會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