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融放在身側的手緩緩握成拳頭,用力到指節都在泛白。
徐知縣在蕭融身上感受到的怪異並非錯覺。
因為如今站在法壇之上的人不是蕭家三公子蕭融,而是大元朝四皇子——周澹容。
一個月前,南方冀州暴雨洪澇,數千百姓死於滔天洪水之下,數萬流民四散而逃,湧入各州引起不小暴亂。
四皇子周澹容被特封鎮撫使前往南方主持大局、安穩民心。
蕭融則得蕭貴妃授意暗中保護周澹容。
然而半路上有山匪劫掠,竟朝著皇子下殺手。
巧的是出發前一日,蕭融身體不適,周澹容大度地將自己的馬車讓給了他。
於是蕭融就被山匪誤認為四皇子,逼殺到懸崖邊墜崖而亡。
而周澹容雖身受重傷,但好歹保住了性命。
這些山匪來勢洶洶,裝備精良,顯然非臨時起意。
周澹容就順勢與蕭融換了身份,易容打扮後以蕭融的身份在和州養傷,待當今聖上嘉靖帝捉拿幕後真凶後再回京。
這些日子,周澹容將蕭融的生平之事、人際關係都已牢牢記在心中。
偶爾有些芝麻大的小事他便以墜馬傷了腦袋、記憶混亂搪塞過去,假扮蕭融到現在他也算得心應手。
但這位孟姨娘的出現全然不在他的掌控之中。
怎麼會有人生得如此相像?
周澹容臉色一冷,揮手喚來了侍衛陸風低聲說道:“派人將這孟氏好生查一查。”
陸風詫異地看了孟妤一眼,隨後冷聲道:“是。”
——
黃昏晚霞尚未完全被夜色吞噬,一輪圓月就已緩緩爬上了枝頭。
大紅燈籠高高掛起,暖黃色的光芒將整個庭院照得如同白晝。
與白日裡做法事時莊嚴肅穆的氛圍截然不同,今日前院裡卻有了絲竹鼓樂、推杯換盞之聲。
蕭員外這身子自然是不能待客的。
法事做完,他服了藥就昏昏沉沉地睡了下去,直到現在也沒醒。
所以這會兒坐在主位上的是周澹容。
他仍舊是白日裡那身衣裳,清瘦卻高挑的身形如鬆如竹。
雖病容未減,但往那兒一坐便給人一種氣度不凡之感。
然而周澹容看著茶杯中搖晃的清水,心思早已飛到了九霄雲外,一雙宛如含著山霧般縹緲的眼眸籠著昏暗不明的冷意。
台下,徐知縣喝著這蕭貴妃從京城賞下來的鴻茅酒,臉頰通紅,但耳邊縈繞的卻全是京中那人說的話。
“前腳四皇子南下治水,後腳蕭融離京回鄉;前腳四皇子墜崖身亡,後腳蕭融墜馬失憶。你就不覺得可疑嗎?”
“寧可殺錯一千,不可放過一個。”
“隻要你能找出來這蕭融就是四皇子的證據,還怕往後沒有榮華富貴可享嗎?你要知道,如今最可能當上皇帝的可是那位”
徐知縣又囫圇吞下一杯酒,猶豫片刻還想再試探一二,但卻見周澹容握著茶盞的手突然一抖,茶水染濕了他的衣襟。
“諸位,我這身子突然幾分不適,怕是不能陪大家了。”
周澹容以袖掩嘴輕咳了幾聲說道,臉色慢慢變得煞白起來。
張管家也站出來說道:“我們家公子本就傷勢未愈,這幾日為了老爺更是殫精竭力、夜不能寐,還請諸位貴客見諒。”
“三公子莫要太憂心蕭員外,這吉人自有天相,有秦道士為蕭員外擋邪驅病,蕭員外定能平安渡過此劫。”
“是啊,是啊三公子不必在意我們。”
眾人紛紛出言體諒周澹容的不易。
周澹容露出了個勉強的笑容扶著侍衛的手先行離去,那腳步虛浮的模樣看著當真是身體不太好。
至此,徐知縣的滿腹疑慮又隻能暫時壓下。
耳邊偶聽到有人感慨蕭家的倒黴時,徐知縣也難得生出了兩分惆悵。
蕭員外兩個兒子一個早夭,一個在外經商意外身死。
於是隻剩了一兒一女。
好不容易兒子不癡傻了,女兒成了貴妃,自己卻又成了這般要死不活的樣子。
若是這三公子真死在了外麵,就算蕭家有個貴妃謀那滔天富貴,至親都享受不到又有何用?
徐知縣放下酒杯歎了一口氣,倒是希望眼前的周澹容真就是蕭融。
如此,蕭家好歹有個後。
——
另一邊,周澹容走出院子後便收回了扶著陸風小臂的手。
“查得如何?”周澹容開口道。
陸風答道:“回主子的話,這孟氏乃是半個月前入府。她本是紅袖樓的清倌兒,秦道士見她命格與蕭員外相旺,這才將她為衝喜的對象。”
“聽聞這孟氏半年前剛被賣到紅袖樓時身有癔症,老說自己是安州太湖縣孟家二小姐,紅袖樓的老鴇好一頓收拾才讓人安分下來。”
“但許是防著孟氏逃跑,紅袖樓特將人製成了盲妓才送來。”
太湖縣。
周澹容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腳步。
“主子,此女今日行事有些蹊蹺,該不會是京城安插的奸細?”陸風說道,“不如這孟氏讓屬下去處置了的好?寧可殺錯,不可放過,您的安危最重要。”
陸風雖隻跟在周澹容身邊幾年,但已不知見過多少場刺殺,也不知自己殺過多少彆有用心之人。
他實在不敢賭。
然而周澹容卻開口問道:“清平軒在何處?”
——
清平軒隱沒在蕭府偏僻的西南角,平日裡鮮有人至。
今夜前院設宴,下人們都趕去幫忙,清平軒可是冷落無人。
此時,孟妤正坐在院中的石凳上不肯回屋歇息。
“姨娘,時辰不早了,您還是早些休息吧。”夏安勸道,“還有您手上的傷真的不需要上藥嗎?”
“不急,前幾日一直臥病在床,今日也算是放風了。”孟妤說道,語氣染上些嘲諷之意,“至於這傷,清平軒難道還有能治療燒傷的藥?”
夏安羞愧地低下頭:“是奴婢無能,但不管怎樣您也不能放任不管,若是以後留疤了可怎麼是好?”
今日做法事時,孟妤的左手手指被火焰燎傷。
夏安想為孟妤處理傷口,卻被她屢次拒絕。
不過孟妤說的話也沒錯,清平軒裡稍有些值錢的東西都被春褀昧下到府外賣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