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裴家的屋子在村尾最靠近山的地方,左邊相隔十來步路的地方就是馬家。
馬家人口在村子裡不算多的,馬嬸兒和她男人馬興業一共生了兩個孩子,大兒子馬衛川,六年前娶了鄰村的杜氏做妻子,兩人又生了一兒一女,小兒子馬衛錦,是個雙兒,今年才十五歲,不過已經定下人家了,如今一大家子人都住在一起。
馬家先頭也是過過好長時間的苦日子的,直到馬嬸兒男人馬興業後來在鎮上跟人學了點劁豬、殺豬的手藝,得空便去周圍的村子裡幫人殺豬,屋裡幾個孩子也漸漸大了,能幫著家裡做活兒了,這幾年日子就慢慢起來了,新屋也修的很氣派,光是院牆就有一米多高。
顧柳提著籃子走過去敲了敲門。
來給他開門的馬嬸兒的兒媳杜氏。
“阿嫂好。”頭一次上門,顧柳有些緊張,抿了抿唇,站在門口朝杜氏喚了一聲。
“呦,柳哥兒,怎麼這個時候過來了。”見著顧柳,杜氏有些驚訝,又看他如此乖巧的模樣,心下歡喜。
“你坐,我去給你倒碗水。”杜氏將人拉進堂屋的長凳上坐下,抓了把瓜子放到他的手心裡,又去給顧柳倒水。
“阿嫂,不必這樣客氣。”第一次上人家家裡串門,顧柳不免有些局促,又見杜氏忙來忙去的還給他倒水,更是過意不去,忙站起來道。
雖然之前都在一個村裡頭住著,但顧柳先前和馬嬸兒一家其實並不太熟。
這個時間,馬家的男人都去下田了,馬衛錦才抱了一盆衣服去河邊洗,也不在家,倒是正在後頭灶房裡摘菜的馬嬸兒聽到了動靜,擦了擦手,從灶房走了出來。
顧柳見到人,便也站起來喚了一聲:“嬸子。”
“欸,柳哥兒來啦!”馬嬸兒一邊笑著,一邊又朝顧柳的身後瞧,見他隻有一個人,又忍不住皺了皺眉,埋怨道:“怎麼就你一個人?裴子呢?這剛成親第一天,他就丟下你又一個人上山去了?”
聞言,顧柳忙搖頭:“沒有,相公是去鎮上賣東西了。”怕馬嬸兒誤會,他又小聲解釋了一句:“相公中午就回來了,沒有丟下我一個人。”
“哎呦。”馬嬸兒和接了水迎麵走過來的杜氏聽了這話,忍不住都笑了。
見顧柳這般護著雲裴的樣子,便知道這兩人相處的還不錯,她倆自然也能放心了。
知道顧柳是新夫郎,臉皮薄,兩人也沒再拿他調笑。
杜氏端了碗水在桌上放下,又與顧柳閒磕牙了兩句,這才問道:“柳哥兒這會子過來是有啥事兒不?”
顧柳這才說起自己這次上門的正事。
聽說他是來借鋤頭打理家裡菜地的,婆媳倆就更高興了。
馬嬸笑的合不攏嘴,一邊誇讚顧柳是個賢惠會過日子的,一邊又道雲裴這成了親,日子也不一樣了,家裡的事兒終於有人打理了。
其實早該這樣了,就雲裴回回下山都要花錢找村裡人買菜吃這事兒,馬嬸兒其實先前已經念叨過好幾回了,村裡人哪有幾個是像他這樣過日子的,便是再有錢也不能這麼燒呀。
隻是雲裴平日確實不常在村裡住,家裡的菜地便是開了也沒空打理。
馬嬸兒和杜氏說過好幾次,說雲裴不在家的時候她們可以上門幫著照看著,可雲裴不想麻煩馬嬸兒一家,給拒了。
如今可算是不一樣了。
杜氏道:“家裡的鋤頭都叫爹和川子下田帶去了,倒是還有兩把我平時收拾菜地用的短鋤頭,柳哥兒先坐一會,我去給你找來。”
要走時又看到桌上放著的一籃子水靈靈嫩生生的枇杷,又對婆母道:“娘,你看這柳哥兒也太客氣了,來借個鋤頭還提了一籃子枇杷。”
顧柳叫馬嬸兒那樣誇著,本就紅了臉,聞言忙道:“家裡的枇杷樹打的果子,不值什麼錢的,我摘了一點,阿嫂和嬸子嘗嘗。”
這可就是假話了,這樣大的枇杷,便是提到鎮子上也能賣個一兩文錢一個呢,不過這話說的叫人心裡熨帖。
婆媳倆也不和顧柳客氣,杜氏提著籃子,轉身進了後院給顧柳找鋤頭去了,馬嬸兒就在堂屋和顧柳說話。
馬嬸兒平時是不大和顧家來往的。
李玉梅不說了,是個黑心肝的,顧大生又是個隻會聽婆娘話的孬種,養出來的兩個小的,一個成日裡好吃懶做,另一個小小年紀就潑辣囂張,學足了她那個娘的樣子,一家子都是個糟心的,馬嬸兒實在瞧不上。
好在還有個柳哥兒是個好的。
因而當時雲裴和她說要去娶親了,娶的是顧柳時,馬嬸兒雖然驚訝,但也是高興的。
眼下,瞧著顧柳乖乖的坐在凳子上,身上雖是一身舊衣裳,人卻打理的清爽乾淨,那籃子枇杷她方才也掃了一眼,上頭還沾著水珠,顯然是先洗過了的,馬嬸兒越看越滿意,便拉著顧柳的手說道:“嬸子知道你是個好性兒的,這第一次就算了,就當你是新夫郎,第一次來嬸子家裡認認門,這以後再來,可不必再這樣客氣了。”
“如今你嫁給了裴子,咱們兩家關係親厚,以後,可要常來嬸子家裡走動啊,嬸子家裡也有個和你年紀差不多大的哥兒,你倆正好能在一起說說話。”
這過日子嘛,都是這樣的,以前不熟悉不要緊,以後常來常往的,自然也就熟悉了。
因著馬嬸兒的年歲長一些,又一直將雲裴當自己家裡人看待,如今顧柳嫁了過來,她自然也免不了多對顧柳嘮叨幾句。
顧柳的性子又是個乖巧柔順的,馬嬸兒說什麼,他便認真的聽著,話雖不多,但偶爾也出聲應幾句。
馬嬸兒看著,心裡可不是越來越喜歡了。
不多時,杜氏也拿著鋤頭走了過來,聽說顧柳要在家裡種菜,她還從家裡找了些菜種出來,又在自家的菜園子裡摘了點新鮮蔬菜,和小鋤頭,菜籽一並放在了顧柳提來的籃子裡。
顧柳接過籃子,自然又是幾聲感謝,眼見著日頭也不早了,馬嬸婆媳也沒再留他,顧柳提了籃子便回家了。
——
另一邊,雲裴也背著竹簍來到了鎮子上。
今日的野物不算太多,隻背了個竹簍,雲裴走慣了山路的,走這樣平整的大路更是輕鬆,尋常人要走一個時辰,他隻花了小半個時辰就到了。
因為今日要賣的東西不似平常那麼多,隻有兩隻野兔和一隻山雞,又想著顧柳還在家等他,雲裴便沒有再交市金,在市集上擺攤了,而是入了城直接往西,去了一家醫館。
門口掛著“回春堂”三個字,這個時候,醫館裡看病的人不多,隻有一個大夫前頭在坐堂。
進門的右手邊,一個小藥童正在藥櫃子前分藥材,忽然前頭攏上一個陰影,藥童抬頭一看,而後臉上不禁露了個笑:“雲獵戶!好長時日不見你來了,來找師父嗎?”
態度熟絡,顯然是相熟已久了。
雲裴點了點頭:“打了兩隻野兔和一隻山雞,來問問你家師父要不要。”
“呦,那你可是來得巧了。”小藥童聽過咧了嘴,樂了,“師父正惦記著這口呢,前兩日還在說最近都少見你來鎮上。你在這等等,我去後堂喊師父來。”
話落,小藥童掀起後頭的隔布,一溜煙的跑到後堂喊人去了。
雲裴站在一旁安靜的等著。
他乾獵戶這行已經有好些年頭了,在鎮裡自然有些熟客,這小藥童的師父便是其中一個。
平日裡他從山上打來的獵物一般都是先拉到集市上買,有時候賣不完了,或是打來的東西少,他不願在市集上耗功夫,便會上熟客那問問他們收不收。
小藥童的師父姓孫,平日裡大家都叫他孫大夫,這孫大夫平日裡沒什麼彆的愛好,就好吃一口兔肉,隔三差五的就要買兩隻兔子提回家做了下酒吃。
雲裴會識得這位孫大夫還是因為許氏。
許氏身子骨不好,常年不能停藥,雲裴時常要到鎮子上幫師娘拿藥,後來,他師父沈平昌傷了身子,也是這位孫大夫幫著給瞧的,用了好些名貴的藥材,可惜最後人還是去了。
那小藥童去了才沒多久,孫大夫就從後堂匆匆出來了,見了雲裴當即一拍大腿叫了起來:“哎呦,老頭子我可算等到你了,怎麼許久都不見你來鎮上了,害得老頭子我想吃口兔肉都買不到。”
鎮上倒也不是沒有彆的獵戶,但不知道是不是他平日裡吃慣了,他就是覺得彆的獵戶那兒買的兔子吃起來沒有雲裴賣的那麼好,要麼太小,要麼太瘦,反正總是不太舒坦。
雲裴自然也知道他的愛好,於是今日來鎮裡他便先登了醫館的門。
見了人,雲裴便將背上的竹簍卸了下來,一邊將裡頭的兔子抓了出來一邊道:“前些日子忙著成親的事,所以沒空來鎮上。”
聞言孫大夫有些驚訝:“呀,這都成親了,什麼時候的事兒啊?怎麼先前也沒有聽你說一聲。娶的是哪個村兒的?姑娘還是哥兒?”
提到夫郎,雲裴那張向來沒有太多表情的臉也露出了點笑意:“一個村裡的哥兒,昨日才辦的席。”
“哎呦,那真是要恭喜恭喜了。”孫大夫接了兔子,又笑嗬嗬的說了幾句恭賀的話。
孫大夫認識雲裴也有好多年了,說來這孩子也是個命苦的,又孝順,前些年為了許氏和沈平昌的事,沒少往他這醫館裡跑,眼下聽說他終於成了親,心裡也十分替他高興。
兩隻兔子,一隻小一點,一隻大一點,攏共換了三百一十文,買完兔子,孫大夫見他的竹簍子裡還有一隻山雞,乾脆一並要了,也省的雲裴到處跑了。
因著那山雞被關了幾日,精神頭已經不好了,雲裴便給算便宜了一些,又賣了九十文,這樣兩隻兔子加一隻山雞正好賣了四百文,對鄉下人來說,算是筆不小的進賬了。
雲裴收了錢卻沒有立即收進錢袋裡,而是道:“勞煩孫大夫,我想買點紅棗和杞子。”
“呦,怎麼,這是要給你家小夫郎補補身子?”孫大夫一聽便笑了起來,他一輩子都在幫人瞧病,哪裡會不知道雲裴買這些東西做什麼。
迎著孫大夫那打趣的目光,雲裴難得的耳朵熱了熱,點了點頭。
家裡的小夫郎那樣瘦,連夏日裡蓋著被子手腳都還是涼的,不補一補,養胖一些怎麼行。
還好他前些年照顧師父師娘久了,也知道些補身子的方法。
一會他再去肉鋪子裡再買兩根大棒骨來,那個東西和紅棗枸杞一起熬湯喝,最是補血氣。
小藥童很快包好了雲裴要的東西,如今的市價,紅棗是五文錢一兩,杞子便宜些,三文錢一兩。
雲裴要的不多,想著他常來鎮上,吃完了可以再來買,隻各稱了三兩,所以一共是二十四文。
因為買山雞時候雲裴給孫大夫便宜了些,如今他買紅棗枸杞時,孫大夫便也給抹了零頭,隻收了他二十文,也算是賀他新婚。
因為是熟人,雲裴也沒有推辭,把東西放在竹簍裡便離開了。
之後,他又去肉鋪子買了兩根剃的乾淨的大骨頭,花去四文,在米鋪了提了一鬥米,花去一百文,便背著東西回家了。
——
雲家後院。
顧柳回到家後便開始用小鋤頭在菜地裡刨草根,他乾活兒快,一個上午便把地裡的雜草除的差不多了。
眼見著也快晌午了,估摸著雲裴也快要回來了,於是顧柳便洗了手,到灶房裡,開始準備張羅午飯。
午飯倒是不用他再忙活些什麼,昨天宴席上的饅頭還剩下十來個,櫃子裡還有半隻雞,一點豬耳,夠他和雲裴吃兩頓的,中午隻要把這些菜放籠屜裡熱一熱就好。
隻是顧柳尋思著,一頓飯淨是吃肉也不行,天氣熱,雲裴又走了那麼遠的路,還得有點素菜吃著才爽口。
正好手邊的籃子裡放了一條胡瓜,是杜氏方才從院子裡摘下來的,水靈靈的,青綠色外皮看著就叫人歡喜。
於是,顧柳便將那條胡瓜撿了出來,準備中午拍個胡瓜吃。
新鮮的胡瓜用井水洗淨以後整條放在案板上先不切,而是用刀背將胡瓜拍碎,拍好以後再切成小塊,這樣一會拌出來胡瓜才會更加入味。
拍好的胡瓜要先放點鹽和糖稍微醃一下,叫胡瓜裡的水先滲出來一些。
趁著醃胡瓜的當口,顧柳又另拿了一個碗,切了蒜末,蔥花放在碗底、撒上一小撮鹽、糖和芝麻,再淋點醬油和醋,最後再加一勺辣油。
等胡瓜醃好了,把胡瓜倒進裝了醬醋汁的碗裡調拌均勻,最後再燒點熱油往上一潑,隨著幾聲滋啦滋啦的脆響,香氣四溢,一道拍胡瓜就做好了。
胡瓜本就是夏日裡的蔬果,清涼爽口,這樣做出來的拍胡瓜更是酸爽脆甜,生津止渴,那碧綠的顏色拌上紅亮的辣油,看著就叫人覺得開胃。
顧柳剛做好菜便聽見院門傳來動靜。
是雲裴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