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這已經是顧放之第三次用讀檔係統回溯。
一回生,二回熟。
那種回溯帶來的微妙的暈車感這回消失的很快。
想到上一次自己還什麼都沒來得及說,就要被裴辛處死,顧放之決定這次主動出擊。
顧放之抬眸,對上裴辛瞧過來的目光。
那目光似有防備,似有探究。
顧放之趕在裴辛再次賜死自己之前語速飛快道:“陛下,臣雖微不足道,卻恰巧知道一些旁人不清楚的秘聞,臣願儘犬馬之勞,幫陛下掃平六合,排除威脅,穩固江山。”
勸諫的話裴辛不願聽,就隻能再想彆的說法。
比如讓裴辛看到自己的價值。
反正打遊戲的時候,他確實利用遊戲的情報搜集係統知道了不少消息。
大到周圍國家的版圖與屯兵地——雖然他完全沒記住;小到哪個國家哪位大臣在外養了男妾……
顧放之正打算舉例,卻見高台上,裴辛抬起手指,製止了他接下來的話。
裴辛道:“既如此,朕倒是該稱你一聲先生了。”
雖加上回溯,見到裴辛的時間加起來不過半個時辰。
但顧放之已經發現,裴辛說話實在讓人難懂。
按理說,裴辛是在嘲諷他的好為人師,不自量力。
可裴辛又好像真的信了他博學多識一樣,竟將那些朝他走的衛兵都撤了下去。
顧放之有一瞬的茫然,又忙謝恩:“謝陛下。”
裴辛不辨喜怒地“嗯”了一聲。
在膽戰心驚地確認了自己確實不會被殺後,顧放之趕緊存了個檔。
看著眼前跳出的“存檔成功”的文字,顧放之長長舒了口氣。
但隨之而來的又有新的問題——
顧放之的命倒是保住了。
那些大臣的腦袋還懸在刀口上。
這些人都是敢說敢當的忠臣,顧放之實在沒法做到眼睜睜地看著他們掉了腦袋。
隻是要用什麼方法留下他們?
顧放之打這種可以存檔的遊戲的時候有個習慣。
思考的時候,麵臨分支的時候,他會反複不停地讀之前的檔。
聽遊戲裡的角色一遍遍念著相同的台詞,就有種自己忙完了手頭所有的作業,看彆人還在焦頭爛額,是那種老牛馬看小牛馬的爽感。
這會兒顧放之也沒閒著,不斷載入著1號存檔,又讀取回來。
存檔的時間正好卡在裴辛說話的節點上——
“將他們都拖下去斬了。”
“將他們都拖下去……”
“將他們……”
“將……”
“將將將將將……”
又一次切回2號存檔,顧放之突然聽到前方傳來裴辛低沉的聲音:“……夠了。”
什麼夠了?
顧放之動作頓住,與眾臣一起望向裴辛,見他毓冕珠簾下方本就蒼白的半張臉似乎更沒了血色。
他修長的手指無意識地小幅度揉按著太陽穴,似乎遇到了什麼很讓他頭疼的事情。
裴辛也不解釋,道:“下朝。”
說完,也不等眾臣反應,徑直起了身朝後走。
旁側伺候的太監立刻跟了上去。
為首的那位太監弓著腰,小心翼翼地請示著裴辛:“皇上,還斬嗎?”
裴辛扯動薄唇,從嘴角溜出一聲冷嗬。
斬?
斬個屁。
斬又斬不成,還要被顧放之這妖人施法困住。
簡直憋屈。
裴辛沉臉不答,一旁的太監卻從他麵色抿出了他的意思,大著膽子對著下方等令的衛兵揮了揮手。
眾臣皆鬆了口氣。
這朝堂卻是哪敢再留,在禮官的指揮下匆忙跪拜了裴辛的背影之後,都急急起身,朝著太和殿外走。
顧放之沒急著起身,撫著自己心口長歎了聲。
雖不知道裴辛怎麼突然自己改了主意,但好在今日早朝的結局是完美的無人傷亡。
這樣一來,裴辛距離成為一個濫殺無辜的暴君又遠了一步。
顧放之正想著,一雙藍色朝靴停在他麵前:“顧郎,身體不舒服?可要我拉你起身?”
明亮又年輕的少年人聲音,顧放之認得這嗓音,是他剛穿越過來的時候一直在他身後扯他衣服下擺,讓他低頭不要惹怒裴辛的人。
顧放之起身,看清對方的樣貌——
對方和自己一樣,作文官裝扮。十八九歲的模樣,樣貌略顯稚嫩,眉眼卻帶著些飛揚的神采。
見到新出場的人物,顧放之的第一反應是存檔。
他覆蓋了1號存檔位那個遊戲幫他自動保存的存檔後,問麵前的少年:“你是?”
“啊?”少年笑:“彆鬨了顧郎。”
顧放之坦然道:“我今早撞了一下頭,現下腦子發暈,真不記得了。”
“沒事吧?要不要找郎中瞧瞧?”
顧放之:“沒事,就是有些記不清人了。”顧放之道:“你做一下自我介紹吧。”
雖然還沒成為正式的人民教師,但作為師範生,顧放之也沒少試講磨課,這會一開口,語氣活像班主任。
而沒人能不怕班主任。
少年眨眨眼,雖還一臉不放心的表情,卻也聽話對顧放之做了個自我介紹:“小弟姓宋,名景舟,與賢兄同為禮部司務,家在揚州,父乃揚州一小商……”
宋景舟。
一聽到這名字,顧放之就知道這人是誰了。
他是《開國皇帝》裡挺火的一個角色。
在前兩年會試落地率高達百分之九十的艱苦環境下科舉入仕,可謂是年少有位,少年天才。
宋景舟一心要為百姓做些實事,造福天下,可惜他攤上的是先皇和裴辛,空有一腔抱負,卻隻能明珠蒙塵。
隨著裴辛愈發凶暴殘忍,同僚與朋友儘數被丟入大牢,或死或傷,宋景舟選擇出走。
他投奔了主角的陣營,成為主角身邊的軍師,為主角出謀劃策。
他本就是一屆文官,受不住戰場上的奔波,病了又病,虛弱得很快。
最終他是病死在主角攻下大齊的前夜。
於簡陋的馬車內,睡著了似的合上眼,到底沒能親眼看到海晏河清。
《開國皇帝》的製作成本不算多,前期遊戲角色都是用的網上免費分享的立繪,後來可能是遊戲火了,才終於開始給角色定製形象。
但那些形象到底不如活生生的人生動。
遊戲裡麵那個病弱到咳血的軍師形象和顧放之眼前這個少年人的麵龐逐漸重疊在了一起,顧放之有一瞬間的恍惚。
宋景舟伸手,在顧放之麵前揮了揮手:“顧郎,顧郎?身體到底不舒服吧?還是找個郎中……”
顧放之沒搭話,點開麵板,讀取存檔。
時間重新回到顧放之讓宋景舟自我介紹之前。
顧放之對宋景舟笑了一下,熟稔的語氣:“宋賢弟,我無事。”
宋景舟不疑有他。
二人結伴出了太和殿,有幾位朝臣正站在側方,見顧放之出來,立刻抬起笑臉迎了上來,仿佛是在專門等顧放之。
“顧郎,恭喜恭喜。”
“恭喜?”顧放之不解,邊習慣性地存檔,邊問:“恭喜什麼?”
“這就是顧郎謙虛了。”
一位山羊胡的中年朝臣撫須笑道:“今日顧郎勸諫陛下,句句肺腑,振聾發聵,就連陛下都要尊顧郎一句老師。”
中年朝臣神秘兮兮地壓低了聲音:“這可是帝師!”
帝師?
這麼大的帽子扣在頭上,壓了裴辛一頭,裴辛一個不樂意,又要殺人怎麼辦?
光是想起裴辛那陰晴不定的眸光,顧放之都覺得冷得慌。
他忙道:“隻是儘了一個朝臣應儘的責任而已。換做是各位大人,也會這樣做的。”
顧放之這話說得倒是沒錯。
隻是這話偏偏是從那個貪婪成性,欺軟怕硬的顧放之口中說出,聽在眾人耳中便變了個味道。
雖顧放之莫名看著比之前清朗了一些,但也沒人信他是真的轉了性子,隻是對顧放之道:“顧郎發達後,可莫要忘了我們這些同僚。”
待這幾人走後,顧放之隨手存了個檔,問旁邊宋景舟:“這幾位大人是誰來著?”
宋景舟納悶的表情:“……嗯?”
顧放之忽悠他:“你初入官場,勢必要將各位大人的名字與官職記牢。我這是在考驗你。”
宋景舟恍然:“方才為首的那位是我們尚書,何讓何大人,山羊胡那人是王侍郎……”
默默記下這些人的名字後,顧放之讀檔到了自己提問之前。
其實他大可以一口氣問完所有官員的名字,再選擇讀檔重來。
但一是和這些大人應酬社交隻來一次就夠了,沒必要從頭再來一次。實在是麻煩。
二則是avg遊戲玩家都有一個共同的通病,三步一小存,五步一大存。隨地大小存早已是骨子裡的習慣。
就這樣一路走走問問,顧放之已經從宋景舟口中認識了大半朝臣。
接他下朝的車馬就等在宮牆外,和宋景舟道彆前,顧放之真心誠意地對他道了句謝。
宋景舟眨眨眼,絲毫不知道自己已經被顧放之以“我考考你”之名考了多少次。他對顧放之露出了一個被賣了還幫人數錢還發現自己值好多錢的笑:“謝什麼?”
養心殿。
裴辛一動不動地站在桌前。
近侍太監楊祿海在一旁心驚膽戰地看著。
除去更淩厲的樣貌,裴辛和先皇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喜怒不定的脾性,捉摸不透的表情。
讓人總覺得下一秒自己就會被拖出去砍了。
就像現在,裴辛臉上帶著冷意,仿佛怒極地看著桌上茶盞。
楊祿海運了運氣,試探地問裴辛:“皇上,可是覺得這套茶具醜陋?”
裴辛緩緩回身。
他聲音仿佛浸了冰水似的涼:“十六次。”
“十……?十什麼?”
十六次。
他隻不過是想喝一口茶。
從寢殿門口走到桌前,反反複複,反反複複地走了十六次。
天殺的顧放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