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稠如墨的永夜之海在暴雨中翻湧，艾莉婭能聞到鹹腥海風裡裹挾的血鏽味。她抹了把糊住視線的雨水，鐵甲手套刮過眉骨時蹭下一塊乾涸的血痂。身後懸崖上傳來追兵的呼喝聲，火把的光斑在雨幕中暈染成鬼火般的幽藍。
“龍騎士的餘孽！交出龍晶！“
三支淬毒弩箭釘入她腳邊的礁石，箭尾纏繞的聖銀絲在雷光中滋滋作響。艾莉婭反手拔出背後隻剩半截的佩劍，劍脊上暗紅的龍紋在雨水中泛起微光。十五個日夜的逃亡讓甲胄下的傷口潰爛發臭，但真正灼痛她的是掌心那枚滾燙的龍晶——最後一塊未被教廷汙染的上古龍族遺物。
海浪突然詭異地平息下來。艾莉婭踉蹌著退到潮線邊緣，靴跟撞到某種堅硬的突起。她低頭望去，半埋在黑沙中的森白骸骨蜿蜒如山脈，嶙峋的脊刺上掛著深褐色的海藻，像極了傳說中
“地行龍。“她嘶啞的聲音被驚雷劈碎在浪尖。更多骸骨隨著退潮顯露，巨大的頭骨空洞的眼窩正對著懸崖，仿佛在嘲笑這場跨越百年的追殺。當年教廷用聖火屠儘龍族時，恐怕想不到還有龍騎士後裔能活到今日。
追兵的皮靴踏碎水窪的聲響逼近，艾莉婭握緊龍晶轉身欲逃，腳下卻突然塌陷。黑沙如活物般流動，將她拖向地行龍頭骨的方向。掌心龍晶驟然爆發出刺目金芒，她聽見自己骨骼發出琉璃碎裂般的脆響。
“以血為契，以骨為橋！“
陌生的古龍語在顱內炸響，艾莉婭驚恐地發現自己正在吟誦禁忌的咒文。掌心龍晶融化般滲入血脈，右臂皮膚下浮現出青金色的鱗片紋路。沙海之下傳來沉悶的心跳，與她胸腔裡的震動逐漸重合。
“快攔住她！“追兵首領的咆哮變了調，“是龍眠之地！不能叫她進去。“
整片海灘突然的隆起。艾莉婭在劇烈的震蕩中抓住一根突出的骨刺，指尖傳來的觸感讓她渾身戰栗——那不是風化的白骨，而是溫熱堅硬的鱗甲。沙礫從漆黑的龍鱗縫隙間簌簌滑落，地行龍閉合百年的眼皮緩緩睜開，琥珀色的豎瞳裡躍動著與她手臂相同的金紋。
鐵鱗摩擦的轟鳴蓋過了追兵的驚呼。地行龍揚起脖頸時掀起的沙暴遮天蔽日，艾莉婭死死抱住龍角，在失重感中看見自己映在龍瞳裡的模樣：散亂的黑發間生出兩枚幼龍般的犄角，眼白已被龍血染成鎏金色。
“鐵鱗“她無意識地呢喃著祖譜中記載的龍族真名。龍吟應聲而起，裹挾著上古威壓的聲浪將最近的追兵掀飛出去，那人撞在岩壁上時鎧甲凹陷的輪廓宛如一朵血肉之花。
追兵首領舉起鑲嵌聖晶的勁弩：“瞄準地行龍的逆鱗！“
艾莉婭感覺身下巨龍突然僵硬。她順著龍頸望去，那片倒生的銀鱗正在聖晶照耀下泛出病態的灰白。三十支破甲箭同時離弦的尖嘯聲中，她本能地撲向那片逆鱗。
劇痛從掌心貫穿脊椎。第一支箭穿透她的鐵甲手套，將手掌釘在龍鱗上。溫熱的龍血混合著她的血滴落沙地，竟在觸地瞬間燃起幽藍火焰。艾莉婭在眩暈中聽見鐵鱗的悲鳴，那聲音直接在她髓海裡震蕩出滔天怒意。
“要活著“她咬碎舌尖強迫自己清醒，拔出染血的箭矢擲向追兵，“都得死！“
地行龍突然人立而起。艾莉婭在龍背上顛簸著抓住鱗片邊緣，看到龍爪拍擊地麵時激起的不是沙塵，而是無數柄由龍焰凝成的金色長槍。慘叫聲此起彼伏，她在血雨紛飛中俯視那個舉弩的首領，發現對方眼中映出的自己額間竟生著龍族王紋。
“惡魔！“首領顫抖著填充最後一支聖銀箭，“你這玷汙光明的“
龍尾掃過的颶風將他未儘的話語碾碎在礁石間。艾莉婭感覺到鐵鱗的力量正在衰退，那些貫穿龍翼的聖銀箭矢不斷蒸騰著黑霧。她撫摸著龍頸滲血的傷口，突然意識到自己竟能感知到這頭巨獸的情緒——恐懼、憤怒，還有某種跨越生死界限的眷戀。
“往海裡走。“她伏在龍耳邊低語，鱗片摩擦的沙沙聲像是回應。當鹹澀的海水漫過腰際時，身後突然響起教廷祭司的吟唱。十二名白袍人組成的聖環在懸崖邊緣亮起，他們手中的經文鎖鏈如活蛇般竄向巨龍。
艾莉婭感覺胸腔裡的龍晶突然開始逆時針旋轉。她不受控製地張開雙臂，聽見自己用龍語嘶吼出晦澀的音節。鐵鱗的豎瞳瞬間收縮成細線，龍吻大張時噴出的不是火焰，而是裹挾著星芒的銀色洪流。
時空仿佛在這一刻凝滯。艾莉婭看著聖環在銀焰中汽化，看著祭司們華美的法袍化作飛灰，看著懸崖在龍息中坍塌成燃燒的廢墟。當最後一點火星墜入海浪，她才發現自己右手指甲已經硬化成漆黑的龍爪。
鐵鱗的吐息變得斷斷續續，龍血在海麵暈染出猙獰的圖騰。艾莉婭將額頭貼上龍角，驚覺那些浮出海麵的森森白骨正在向巨龍朝拜。她手臂上的鱗紋蔓延至鎖骨，耳邊響起若有若無的龍語呢喃。
“當黑潮吞沒龍眠之地，王裔之血將重燃“
突然襲來的劇痛截斷了低語。艾莉婭蜷縮在龍背上嘔出帶著金絲的血，看見遠處海平線有漆黑的浪潮正在聚集。鐵鱗發出一聲示警的低吼，殘破的龍翼卻再難騰空。她抹去嘴角血跡，發現掌心的貫穿傷已愈合如初，隻留下蛛網狀的鱗片疤痕。
潮水開始上漲，托著巨龍緩緩漂向深海。艾莉婭望著永夜之海儘頭若隱若現的漩渦，握緊了那枚逐漸冷卻的龍晶。教廷不會放過覺醒的龍騎士血脈，而她要做的，就是在那之前找到所有問題的答案——關於百年前的龍族滅絕，關於自己身上的詛咒，還有那些隨鐵鱗蘇醒一同浮現的、縈繞在每塊龍骨間的泣血悲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