紹楨不敢問太子,硬生生捱到宮人來添酒,從腰上解了一塊玉佩遞過去,低聲道:“勞駕,那邊坐在太常寺少卿左席的大人,不知就任何職?”
宮人接了玉佩殷勤起來,照著她的描述朝那邊看了一眼,了然道:“那是浙江參將傅成穆傅大人,張公子尋他有事?我替張公子帶話。”
紹楨胡亂搖搖頭,心中震驚不已。
竟然是傅成穆,浙江官場上的新起之秀,以皇商之子的身份從軍,從無名小卒一步步往上爬,屢立戰功,平步青雲,如今年不過三十,已是僅次於副總兵的參將,剛剛在浙江和倭寇打了場大勝仗,此次正是跟著浙江總兵一同進京領賞。
這樣的人,能瞧不出方才密林中的貓膩嗎?若是……
她心神大亂,然而就在此時,殿外忽然響起一陣騷動,連剛剛回席的皇上都聽見了,停下和簡王的說笑,皺眉道:“何事喧嘩?”
很快,門外把守的禁衛入殿稟事:“回皇上,巡邏侍衛在南山發現一具屍體。”
殿中嘩然,紹楨瞬間捏緊了手。
皇上的眉頭皺得更深:“死者何人?”
禁衛一臉愧色:“臣等尚未查清。”
皇上肅道:“抬進來!諸卿一同辨認!”
兩個禁衛抬著一具擔架走了進來。
擔架上的遺體穿著粗布短褐,露出來的青白麵孔,赫然是那個隨從。
紹楨剛剛看清,幾乎是同時,她敏銳地察覺到殿中有道視線正望著她,下意識朝傅成穆的方向望去,正好撞入他意味深長的目光中。
她渾身一僵。
他果然發現了,那他會不會……
嘭的一聲,皇上重重拍了下禦案,怒道:“豈有此理!秋狩之日,竟在朕眼皮子底下發生命案,查!何時查出凶手,何時開始大狩!”
殿中寂靜非常,簡王卻笑著接口:“皇兄何必動怒,這明顯隻是個下人。興許是被主人懲罰也未可知,不至於耽誤秋狩的吉時。狩獵事關祭祀,還請皇兄三思。”
太子也起身相勸。
皇上這才怒氣稍緩,吩咐禁衛統領道:“著人追查,嚴加守衛獵場,再生事端,提頭來見。”
禁衛統領應是。
直到賜宴結束,傅成穆都始終保持沉默,待皇上下令狩獵開始,他跟隨人群出了瓊華殿。
紹楨按捺不住,悄悄跟了上去。
他卻並未往獵場去,而是拐道上了一條小徑,紹楨跟到岔路口便跟丟了,正茫然四顧,男人從假山後走了出來,眸光平淡地看著她,意味不明道:“張伴讀好興致,跟著傅某作甚?”
他也知道她是誰了。紹楨小聲道:“你明知故問。”
“……若是為了亭外之事,”他沉吟著說,“張伴讀不必多慮,傅某並非多管閒事之人,也不愛平添仇家。”
紹楨猶疑道:“代價是什麼?”
男人輕輕一哂,沒有回答:“你走吧,我不會說的。”
紹楨咬了咬嘴唇轉身就走,卻猛地從頭上拔下簪子,飛快回身朝他一按,數點寒芒飛射而出!
男人輕輕偏過頭,手上微微一動,紹楨便覺腕上一道勁風,吃痛之下手掌一鬆,簪子掉落在地,她驚恐地發現自己不能動了。
男人不疾不徐走了過來,撿起她的簪子翻來覆去看了看,道:“這暗器倒是不錯。”
他將簪子重新給她插了回去,淡淡道:“小小年紀如此狠辣……我和你有幾分眼緣,這次就放過了,下不為例。”言畢在她頸側一點,紹楨身上無形的禁錮頓消。
她戒備地盯著這個男人。
傅成穆低頭整理著自己的袖口,漫不經心道:“與其防著我,不如抓緊去收拾首尾。禁衛遲早會發現的。光是掩飾成捕獸陷阱誤殺,至多半日便會露餡。”
紹楨睜大眼睛:“你回去看了?”
男人微微笑了笑。這麼冷峻的人,笑起來竟然非常好看。
“傅某不算聰明,但也不至於拙笨吧。”他搖搖頭走了。
紹楨望著他的背影舉棋不定,慢慢走出小徑,忽然被一道高大的身影攔住去路。
她驚訝地抬眉,岑鳳清正麵無表情地看著她。
“岑侯爺,您這是……?”紹楨有點小心地開口。
岑鳳清看了她一會兒才淡淡道:“殿下叫你過去。”說完便率先走了出去。
紹楨透了口氣,撫了撫胸口掩去焦灼之色,不遠不近地跟著他的步伐。
不得不說她對這位承恩侯是有點厭惡的。此人狠辣嗜殺,是個當酷吏的好料子,當年蜀王造反,他以弱冠之齡任監軍,大敗叛軍,斬獲蜀王人頭,坑殺降將一萬人,還對蜀王占據過的兩府十一縣實行屠城策略,沾上的人命數都數不清……她向來敬而遠之。
不過她也有自知之明,此人對她的觀感應當好不到哪裡去。作為太子表兄,他要上戰場搏命才能贏得太子的看重,紹楨卻是輕而易舉就得到了……
太子還在禦帳中同皇上說話,禦帳前的空地上站著幾個詹事府的官員,正輕聲交談著。
“紹楨。”詹事大人朝她招手。
詹事大人是文華殿教策論的師傅之一,紹楨老老實實走了過去:“老師。”
詹事說:“我們正在商量太子殿下娶妃之事。殿下總有推脫之詞,你與殿下平日相處最多,可知何故?”
紹楨搖搖頭,含糊道:“……殿下想必自有分寸。”
詹事仰天歎氣:“皇上在太子這個年歲,都有五個皇子了。這可怎生是好。我們苦心相勸,殿下反倒麵露恚怒。紹楨啊,殿下最喜歡你,你要時常勸勸殿下。東宮久無主母,往大了說,會動搖國本呐。”
她沉默了一會兒,認真道:“紹楨記住了。”
詹事拍了拍她的肩膀。
過了許久,太子被一群官員簇擁著出了禦帳,倒是行色匆匆的模樣,聽著臣屬稟事,時不時頷首,忽然抬眼注意到她,招手讓她上前。
“怎麼一錯眼你就不見了。在此處待著,不準再亂跑。”他直接叮囑,又指了岑鳳清看著她。
紹楨張大眼睛,岑鳳清卻悶聲應是,弄得她一頭霧水,被領進了一頂不起眼的帳篷,瞧著像是給伺候人的宮人們休息用的。
她坐立不安地在帳篷中來回踱步,天人交戰半晌,還是打算冒險回趟承光亭。
可她走到帳篷門口,才發現自己竟被“軟禁”了起來。
“……你們關著我?”她有些驚慌,“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