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小姐側退兩步,避開他抓來的手後,冷靜道:“我眼裡有沒有我爹,有沒有我娘,那都是我們家的事,與舅舅無關。舅舅要是當真關心我娘,那就不要整日慫恿她什麼隻有表哥才能給她養老的話。”
“我說得難道有錯?”楊乙恨得咬牙切齒,“你爹、你娘都不同意你嫁給這個狗屁不是的窮書生,你以死相逼,非嫁不可。你還吃著家裡的飯,都這樣胳膊往外拐,絲毫不顧他們死活。等你真嫁過去,你還能不幫著他掏空家裡?”
張小姐不冷不熱,不疾也不徐地反問:“就算我幫著他掏空家裡,那也是我們家的事,我爹尚且不急,舅舅這麼亟不可待做什麼?”
“你!”楊乙揚起手,餘光飛快地掃兩眼陳韶等人後,又恨恨地放下來道,“我這麼亟不可待做什麼,當然是替你娘來好好管教你!為著這麼個連府試都考不過的窮書生,你把你娘氣得病倒在床不吃不喝就算了,你還丟人丟到各位大人麵前,你還有理了!”
張小姐反問:“舅舅要是認為我丟人丟到各位大人麵前,為何不向各位大人陳述我的不對,讓各位大人為你做主,反而對我惡言相向?”
“好,好,好!”楊乙連說了幾個好字後,怒聲威脅,“你既如此不知廉恥,那就彆怪我這個做舅舅的不給你留臉麵了!”
張小姐泰然自若地提醒道:“舅舅既然要說,那記得將你慫恿我母親不吃不喝裝病,又慫恿我母親給我下藥,讓表哥……”
“閉嘴!”楊乙臉色大變,揚手就朝她臉上打去。
他的動作太快,也太突然,張小姐想躲,但身子卻像定住了般,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他的手打過來。
千鈞一發之際,蟬衣拿起桌上的酒杯打向他的手。
同一時刻,盧明遠也快速奔至跟前,將張小姐拉開後,站到她的跟前。
酒杯打在楊乙的手腕,隨即又回旋著回到蟬衣手中。
盧明遠也氣喘籲籲道:“你有什麼事衝我來,女子名節大於天,你既是張小姐的舅舅,怎敢這樣當著外人打她?”
楊乙又怕又氣。
怕的是他被張小姐氣暈了頭,一時竟忘了陳韶他們。氣的是盧明遠算什麼東西,竟敢對著他大吼大叫!
餘光畏懼地看向陳韶等人,見除了蟬衣以外,其餘人都無動於衷,不由心頭一鬆後,惡從心底起道:“好呀,我說親事為什麼都已經退了,她還整日裡要死要活,原來是你小子在背後搞鬼!”
冷哼一聲,楊乙對王知縣揖手道:“前幾日這小子在公堂之上答應退親的時候,信誓旦旦,如今出爾反爾,簡直枉做讀書人!還望大人能夠一如當初,秉公處理!”
“本官也想一如當初,”王知縣朝著上位的陳韶、顧飛燕與對麵的周勞各自拱一拱手後,正色道,“但你也看到了,盧賢侄顯然不認同本官的判詞。你如今想要再討說法,恐怕要同他當著各位大人的麵,再重申一回了。”
楊乙再蠢,也從‘賢侄’兩個字聽出來他在推卸責任。
想到之前找他打官司,他便各種偏袒盧明遠,楊乙不由怒目威脅:“大人,當初那場官司,小人可是出過大力氣!”
王知縣理直氣壯道:“你當時是出過大力氣,但本官不也判你贏了?怎麼,你還想出一次力,本官就保你一生不輸?”
楊乙上前兩步:“那可是一百兩!”
“一百兩怎麼了?”王知縣不以為然道,“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又不是本官逼著你拿的銀子!”
聽到他這樣堂而皇之的將收受賄賂一事說出來,楊乙飛快地看向陳韶幾人,看到他們全都無動於衷,以為他們不知道實情,便發狠的撩袍跪下來,語速極快地將王知縣怎麼收取他一百兩銀子的賄賂,連同騙他給盧明遠還債的事,添油加醋地說了出來。
說完。
楊乙希冀地抬頭看向陳韶與顧飛燕,見她們久不說話,不由慌張地叫道:“大人?”
陳韶放下茶杯,掃一眼滿眼緊張的張小姐,嘴角不動聲色地勾了一下。
先前她反駁王知縣的時候,大膽而無畏;逼問盧明遠時,條理清晰冷靜;反擊她舅舅時,尖銳且直擊痛點。全程看下來,她不僅一直從容不迫,而且也一直把握著主動權。她還以為,她當真什麼也不怕呢。
“你的意思是,”陳韶看向楊乙,“你拿了一百兩銀子賄賂王知縣,讓他跟你一起迫害盧明遠?”
“小人沒有迫害盧明遠,”楊乙趕緊否認,“是小人的侄女與小人的兒子打小就定了親,前幾年姐夫聽信謠言,迫不得已之下,又讓小人的侄女與盧明遠定了親。這月初,小人過來與姐夫商議兩個孩子成親的事時,得知這個情況,才憤而告到官府。”
“也就是說,盧明遠與張小姐定親一事,是客觀事實?”陳韶反問。
“是這樣沒錯,”楊乙爭辯,“不過他們的親事隻是口頭約定,而且還是小人的姐夫受謠言所惑,才匆忙……”
“學生與張小姐的親事,並不是口頭約定。”盧明遠上前幾步,“學生有婚書與信物為證!”
張小姐驚訝地看向他:他不是將婚書與信物都還給她爹了嗎?怎麼……
楊乙也驚得站了起來:“你怎麼還有婚書!”
盧明遠沒有回答他,看著蟬衣過來將婚書拿走後,心頭不由自主地生出欽佩來:昨日夜裡,陳韶讓傅九將婚書與信物拿給他,讓他務必要貼身保管的時候,他還有些不明所以,原來她早就預料到張小姐或者說楊乙今日會到縣衙來。
“還請大人明鑒,”眼見陳韶已經打開婚書,楊乙情急之下,將自己懷裡的婚書也拿了出來,“他的婚書是假的,小人這個才是真的!”
陳韶示意蟬衣去將他手裡的婚書也拿過來。
將兩份婚書同時打開,拚排擺到一起後,陳韶問道:“盧明遠的婚書既然是假的,為什麼簽著張小姐父親的名字,且這字與你這婚書的字一模一樣?”
楊乙脫口說道:“那是他偽造的!”
陳韶掀眼,目光涼薄:“你是說,這上麵的印章和手印也是他偽造?”
印章、手印……楊乙猛然看向盧明遠:“你退給姐夫的是假婚書和信物!”
退假婚書和信物,雖是出於自保,盧明遠依舊心虛地紅著臉解釋:“不是我要退還假婚書與信物,是你們逼人太甚,我迫不得已才……”
楊乙已經氣急,哪裡等得到他說完,往地下一跪,便又將他退親的事說了一遍。說完,猶不解恨道:“說好退親,卻拿假婚書與假信物蒙混過關,這樣的人,將來即便考中進士,也一定是靠弄虛作假!”
“你剛才說,他與張小姐的親事是口頭之約,現在又說他已經退還了婚書與信物,”陳韶質問,“你說他弄虛作假,你的嘴裡,又有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楊乙支支吾吾半晌才道:“凡事總有個先來後來,懷瑾與我兒定親在前,與盧明遠定親在後。況且,與盧明遠定親,還是情急之下迫不得已之舉,如何能夠作數?”
陳韶先讓王知縣安排人去將張萬金及張夫人請到縣衙,隨後才問:“張萬金在情急之下迫不得已之時,為何沒有第一時間找你?”
楊乙將先前打官司的話拿了出來:“姐夫是舉家到清道縣做買賣,距離故裡相隔甚遠,當時情況緊迫,遠水救不了近火,這才出此下策。”
陳韶不為所動地追問:“你姐夫的故裡在哪裡?”
楊乙遲疑了一瞬,才答道:“在姚城縣。”
陳韶猛然抬頭看向他。
蒙舍冶監的所在地,就是姚城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