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韶站到三魂已經去了兩魂的劉平康跟前,涼聲問道:“還不肯招嗎?”
劉平康猛地一個哆嗦,回神說道:“是你,是你們安排的人!”
陳韶嗤笑一聲:“看來,你還沒有看清眼前的形勢。不管是不是我們安排的人,擺在你眼前的事實都是,沒有人會來救你。”
“不可能,他說過……”劉平康話到一半,又猛然收了回去,“你們休想詐我!”
“行吧。”陳韶後退幾步,將金知縣叫過來,將先前審問劉平康時,特意寫下來的罪狀遞給他道,“拿去前邊,當著這些百姓的麵兒大聲念一遍,讓大家都看看,殺了那麼多人的惡魔到底長什麼模樣。”
金知縣正恨著劉平康誣陷金致遠,聞言大聲應了句‘是’,捧著罪狀便一路小跑向前,在距離圍觀百姓近前五步位置才停下來。隨後用力清一清嗓子,展開罪狀,高聲念了起來。
“這就是胡說八道,”才聽幾句,劉平康便害怕地掙紮起來,“按照大棠刑律,即便凶手當真是我,這樣大的案子,也要三堂會審之後,才能夠定我的罪!你這樣不經禦史台、不經刑部複審就定我死罪,是大逆不道!按照大棠的律法,你也當斬!”
蟬衣不屑地‘呸’一聲:“你在幫著他們殺人的時候,難道都沒有打聽打聽?彆說我們公子離京之前,皇上當著文武百官的麵下過聖旨,特賜我們公子遇奸臣逆賊,可先斬後奏。就是沒有下這道聖旨,我們公子在洪源郡也殺過那麼多人了,多殺你一個又算得了什麼!”
精兵已經將刀磨好。
金知縣也已經將罪狀念完。
在百姓的群情激憤中,陳韶看一眼顧飛燕追出去的方向後,冷聲下令:“行刑!”
精兵上前,唰唰兩刀,將劉平康的衣物除去,片鴨一般,兩塊帶皮的血肉眨眼便落到了地上。
痛意是在第二片血肉落地後,才後知後覺地湧上來。劇烈的疼痛伴著始終未出現的救援人員,讓劉平康終於妥協了:“我招,我招,我全都招!”
但陳韶並沒有立刻叫停。
待兩個精兵各片去五六塊肉後,才示意道:“帶他回大堂重審!”
精兵又是唰唰兩刀,砍斷了捆綁著劉平康的麻繩。
劉平康雙腿無力的摔在地上,看到一旁從他身上剝下的血肉,驚恐的一歪頭,便止不住的乾嘔起來。
這就承受不住了?他虐殺張巧娘、田根生、李順安等人的時候,可不見手軟!陳韶譏諷地勾一勾嘴角後,漠然道:“帶走!”
兩個精兵將他拖回縣衙,扔進大堂。
陳韶在案台前坐下,吩咐蟬衣:“去將遇害那幾人的家屬都請進來聽審。”
“那外麵的百姓……”金知縣小跑著追到案台前,小心探問,“是不是也可以請進來跟著聽審?”
陳韶才抬眼,金知縣便趕緊解釋:“是他們在鬨著要進來聽審。”
“那就讓他們進來吧。”陳韶無可無不可道。
百姓們很快便蜂擁進來,將大堂口圍得水泄不通。
等蟬衣將遇害那幾人的家屬領進大堂,陳韶拿起驚堂木,用力拍了兩下:“肅靜!”
眾人立刻閉了嘴,齊刷刷地朝她看過來。
陳韶並未理會他們的目光,掀眼看著劉平康,冷然道:“你可以說了。”
身上的疼痛,還有傷口不斷滴落的血跡及百姓們的痛罵,早讓劉平康破了心防,聽到問話,宣泄般地喊道:“是胡麻子,是他讓我殺的人,你們該抓的人是他,不是我!”
“胡麻子是誰?”陳韶波瀾不驚地問道,“他為什麼要讓你殺人?”
“胡麻子是金鉤坊裡的打手,”劉平康咬著牙,語速極快,“他說殺一人給我十兩銀子,殺四人給我五十兩銀子,殺六人給我八十兩銀子。殺完人後,如果我被抓了,他會派人來救我,絕不讓我受苦。”
陳韶朝傅九使了個眼色,看著傅九抓起金致遠,又帶著兩個精兵離去後,方才收回目光,繼續盤問:“他是隻找了你,還是也找了彆人?”
劉平康恨聲道:“他隻找了我!”
陳韶質問:“他為什麼找你?”
劉平康一下啞了聲,在陳韶的一再催問下,才不情不願地說道:“前幾個月,我欠了金鉤坊五十兩銀子的賭錢,因為一直還不上,金鉤坊的掌櫃要剁我的手,他就說他可以替我還,但代價是替他殺人。”
陳韶:“他為什麼要殺人?”
劉平康:“他沒有說。”
陳韶自然不信他的鬼話,他在殺人的時候,還能布下那麼多陷害金致遠的線索,不僅不是無腦之人,反而奸詐狡猾至極!胡麻子一個賭坊裡的打手,哪裡來那麼多錢,又為什麼要殺人,即便他問後沒有得到答案,暗地裡也一定做過追查!
陳韶泰然自若地重新問道:“他沒有說,你呢,你追查到的原因是什麼?”
劉平康下意識地就想否認,陳韶從容提醒:“我已經給過你一次機會了,並不會再給你第二次,你最好想清楚了再回答。”
劉平康張一張嘴,好半晌才忌憚地以餘光掃一眼大堂內的精兵,飛快說道:“他是輔國大將軍的人,是輔國大將軍讓他找我殺的人!”
一石激起千層浪。
門口的百姓瞬間沸騰。
“胡說八道,”大堂內的所有精兵齊齊抽出身上佩劍指向他,“我們大將軍何時下過這樣的命令!”
劉平康嚇得往後縮了兩步後,嘶喊道:“不是我說的,是胡麻子跟人這樣說的!”
“胡麻子跟誰這樣說的,你今日最好把話說清楚了,否則……”
“退下!”顧飛燕適時回來,將拎著的人扔到大堂中央後,看向不忿的一眾精兵,冷然道,“怎麼,想造反了?”
眾精兵不甘地退了回去。
而劉平康在看清地上的人後,心底最後一絲希冀,轟然倒塌。
胡麻子,他也被抓了!
不對。
先前射箭的人是他!
他騙他!
劉平康目眥儘裂!
“你繼續審,不用管他們。”顧飛燕示意陳韶。
陳韶問她:“胡麻子?”
顧飛燕道:“抓到他就帶回來了,還沒來得及審問。”
看一眼雙眼怒瞪的劉平康,陳韶幾乎確定了她帶回來的就是胡麻子。又看一眼被五花大綁,嘴裡還塞了破布的胡麻子,陳韶用力敲了兩下驚堂木,在讓議論紛紛的百姓安靜的同時,質問道:“你殺的那六人是他指定的,還是你自己選擇的?”
劉平康咬牙切齒地瞪著胡麻子:“他指定的!”
胡麻子一邊搖頭,一邊嗚嗚叫著。
陳韶用力一拍驚堂木:“說實話,否則罪加一等!”
劉平康心底一寒,驟然回神:“是我自己選的。”
陳韶冷聲道:“說一說,你都是怎麼選的他們,一個一個挨著說,先說阿福。”
劉平康瞬間激動起來:“那個賣菜的,是他倒黴,他從哪裡走不行,非要在我猶豫的時候從那裡經過,我不殺他,我殺誰!”
阿福的爹想過無數原因,卻獨獨沒有想過,竟是這麼荒唐的一個理由。
阿福的爹踉蹌著癱坐在地上,麻木地看著劉平康,張開嘴,哭不出來,也喊不出來。
去金鉤坊跑了個空的傅九悄悄溜進大堂,看到他的模樣,趕緊過去扶他。扶了很久,也沒有把他扶起來。
陳韶見他如此,微微垂下眼眸,壓去所有情緒後,才再次質問:“張巧娘呢?”
“張巧娘?”劉平康似乎極滿意阿福他爹的表現,張狂地大笑幾聲後,恨聲說道,“張巧娘那個賤婦,我不過花她幾個錢,她便要挾我再不娶她,就要找上許家揭穿我!她算個什麼東西,也敢妄想讓我娶她,我呸!”
張巧娘的娘一聽這話,人就暈了。
但張滿倉和張石頭卻顧不得扶他,兩人猛衝上前,對著劉平康就是一頓拳打腳踢,“殺我姐姐,我打死你!”
劉平康有武藝在身,豈容他們兩個欺負,一推一踢,便輕鬆地將他們掀翻出去,“殺你姐姐怎麼了,你姐姐就是個人……”
“住口!”陳韶嗬斥,“再敢胡言亂語,直接拖出去斬了!”
劉平康雖住了嘴,卻挑釁地朝著張滿倉和張石頭嘿嘿笑了兩聲。
“再讓我看到你露出這樣的表情,”顧飛燕上前,朝他膝蓋膕窩踢了一腳。在他跪地的瞬間,又狠狠踩向他的後背,將他死死地踩在地上後,一點一點加力道,“我就打碎你身上的骨頭,不信你試試看!”
劉平康不服氣地想要將她掀翻,但掙紮了許久,也未能挪動她分毫。
顧飛燕不屑地冷笑兩聲,足尖順著他的後脊往下,一路到了尾椎位置後,突然用力。
一聲脆響,伴著一聲慘叫後,劉平康便軟軟地躺在了地上。
顧飛燕無事人一般,退到邊上,示意陳韶:“你繼續。”
陳韶看一眼劉平康,又看一眼挺直腰杆莫名驕傲的一眾精兵,再看一眼噤若寒蟬的圍觀百姓後,方才繼續道:“田根生和李順安呢,又是什麼原因?”
劉平康徹底癲狂了:“田根生和李順安,田根生和李順安,哈哈哈哈,他們算什麼東西,也敢看不起我!還有孫守義,他就是個廢物,如果不是他爹,他連狗都不如,憑什麼我吃這麼多苦,還活得這樣窩囊,而他什麼也不做,每日就有花不完的錢!還有慧忍那老禿驢,我讓他給我畫個能讓許……能讓那個母老虎早死的毒咒,他卻數落我狗屁的回頭是岸,他算什麼東西,也敢教我做事!”
陳韶靜靜地看了他很久。
她一直知道,人性的惡遠超她的想象,但像他這樣,因為一個簡單的理由,就奪人性命的行徑,還是令她感到惡心。
壓一壓翻湧的怒意,陳韶極力平靜道:“殺他們都有各式各樣的理由,那麼陷害金致遠呢,又是什麼原因?”
劉平康冷笑:“那得問他自己都做過什麼!”
陳韶看一眼金致遠,問他:“他都做過什麼?”
劉平康橫眉怒目道:“他都做過什麼?他出身已經那麼好了,院試次次不過,他爹還能給他在縣衙謀個差事,我呢,我舍棄臉麵,不顧旁人笑話,好不容易才入贅許家過上幾天的舒服日子,他卻偏要來跟我爭跟我搶!”
金致遠下意識反駁道:“我沒有!”
“你沒有?”劉平康拂然道,“你要沒有,許……那母老虎為何總拿我與你作比?”
許裁錦原還打算聽他能說出些什麼來,聽到這句話,忍不住冷森森笑道:“拿你與他做比,是因為你們拜在同一個師父門下習武,他出身比你好,卻還比你努力!你自己齷齪,也當彆人跟你一樣齷齪?”
劉平康麵色扭曲,卻在麵對她時,到底不敢放肆:“我不努力?我剛與你成親那兩年,許家什麼苦活累活不是我做的,他幫你做過什麼?你事事拿他與我作比,不就是看上了他!”
許裁錦並不與他爭辯,等他將話說完,才不齒道:“看來你已經很清楚了,我許裁錦這輩子做過的唯一一樁錯事,就是與你成親,讓你臟了我許家的門楣!”
這句話太狠了,劉平康不敢置信地看向她,“你說什麼?”
許裁錦麵無表情地從袖中抽出早已經寫好的休書,朝他扔過去:“說什麼不重要,從今往後,你是你,我是我,一彆兩寬,再無乾係!”
看到休書二字,劉平康因為受刑而慘白的臉色,霎時血紅一片,“你,你,你,你要休了我……”
許裁錦懶得與他浪費口舌,後退幾步,不再理他。
劉平康卻不罷休,憤恨道:“我入贅許家,卑躬屈膝,受儘嘲笑,你憑什麼休我,我不同意!”
說著,惱恨地將休書撕成碎屑後,用力地拋了。
隨後,又迅速摸向懷中,摸了個空,才突然反應過來,他的匕首在精兵假扮山賊偷襲他的時候,已經被他們繳去了。
被休的屈辱,想自殺而無力的崩潰,讓劉平康大吼幾聲後,用力撞向地麵。
僅撞了一下,第二下就撞在了顧飛燕的鞋麵。
“殺了那麼多人,就想這麼死了?”顧飛燕鞋尖輕輕一挑,將他翻了個身後,又迅速點住他的穴道。
陳韶掃一眼又議論起來的圍觀百姓,當堂宣告了劉平康的罪名後,吩咐金知縣安排人將他拖出去立刻執刑。
隨後,陳韶看向張儒沅、崔述、常思幾個,“他剛才招供的那些話,都記住了吧?”
三人不那麼確定地點一點頭。
陳韶也沒有考他們,直接吩咐:“那就將他招供的那些話,連同這幾日搜集的證據,重新寫一份案宗給我。如有不完善的地方,自個想辦法補充完整。”
這幾日,她雖然讓他們跟在身邊,但並沒有直接教他們什麼。
讓他們重新寫案宗,無疑就是在考驗他們領悟了多少。
三人也明白這個道理,心裡打著鼓,卻還是硬著頭皮答應下來。
百姓們都跟著去看劉平康行刑,大堂又恢複安靜。
示意傅九取下胡麻子嘴裡的破布後,陳韶依舊開門見山道:“說吧,是誰指使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