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秦國如今局勢如何,就從方才有鄉下人來城中賣兒賣女來看,便知老百姓定是過得不好,還有富貴閒人說三道四,從這些人中,出現個能為百姓和天下著想的人,實在是很難。
若不是她要趕著回中州城,定要上前結交認識一番。
就在一行人在茶館中解決口腹問題結賬離開時,喝著茶水的江宋也從茶館內出來,他與李幼白站在一起,他盯著對方,在就盧劍星眾人牽扯馬匹的功夫,江宋上前幾步對李幼白道。
“這位公子看起來好生眼熟,我們是不是見過。”
李幼白聞聲扭頭,仔細端詳一遍江宋的臉,麵露疑惑後緩緩搖頭,聽對方口氣,記憶裡有此等抱負的人並未出現過。
“閣下怕是認錯了,我是第一次到落城,何來見過。”
江宋點頭,賠笑一聲後搭乘來時的馬車匆匆離去了,李幼白看了眼江宋離開的方向,而後也將視線收回,踩著馬鐙上了馬車與範海琴坐到一起。
兵丁揮動馬鞭,在一陣陣馬兒長鳴聲中,馬隊緩緩步入沿海長街,頭頂著鵝毛細雨向落城西麵城門口出去。
第十五年正月二十,李幼白不以國朝年號記錄世間,而是以穿越時間來告訴自己,自己並不屬於這個時代,要時刻記住自己身為現代人的身份,萬般不能被這世道給同化吞噬掉了。
從貨船抵達落城再到今天,她們已經離開落城五天,作為昔日楚國地界,周邊多以平原荒野為主,河流較多,屬於江南水鄉之處,路途平坦順著官道甚是好走。
然而,這一路過來他們卻發現官道上沒幾個人,就算是有也都行色匆匆,神情慌張不已,直到第三天的時候他們才知道為何如此。
那是個接近晌午的時刻,馬隊沿著海岸不遠行走趕路,翻過一片草坡後又穿過稀疏的密林,春雨並未隨著時間消逝,反而春雷與細雨不停。
樹林出口是座不高的小山,眾人行了半日,身上遍布水漬,盧劍星舉手示意停下隊伍休息,此時在前方探路的斥候騎馬快速奔回,稟報說前方似乎發現了倭寇的蹤跡。
話語出口的時候,兵丁們下意識朝盧劍星看去,李幼白建議說改道而行,盧劍星極力讚成取消了原地休息的打算,鑽入樹林中往另一個方向快速移動起來。
過了一個時辰左右,斥候再次回報,說是前方有村莊正遭到倭寇入侵洗劫,人數大概有三十人左右,見人就殺,手段狠辣,斥候簡短彙報。
眾人麵色麻木,唯有韓非墨和李幼白表情出現些許動容,範海琴滿不在乎地坐在車廂裡,無聊地打起了哈欠。
盧劍星號令馬隊再一次驅車遠遠避開,走到一個半山坡上後,肉眼往大海方向看去,能見到綿綿細雨的透明幕布中,股股濃鬱的黑煙從地上升起,伴隨著火光衝天,烈焰滾滾燃燒。
風雨吹過林間樹葉沙沙的撲打聲中,隱約有慘烈的叫喊不斷朝他們傳來。
盧劍星示意眾人停下原地休整,戴上鬥笠後走上高坡,拿出千裡鏡朝著遠處燃燒的村落看去,李幼白走到他旁邊,不多時,盧劍星將千裡鏡遞給李幼白。
臉上帶著冷漠與一種作為旁觀者的漠然,道:“看倭寇樣貌,大部分都是中原人,假倭可不是小數目。”
李幼白將千裡鏡放在眼前,遠遠看過去,隻見村莊裡還有四處逃散的百姓,因之沿海,多數是以打漁為生的漁民。
仔細分辨,扮做倭寇肆意殺戮劫掠的的確是中原人不假,手段極其凶狠,小孩老人都不放過,逮著就是一刀劈開肚腹,腸子鮮血流了一地。
更為令人震驚的是,漁村中央空地上立著十幾根尖棍,漁民的娃娃像被傳葫蘆一樣從屁股刺入尖頭從嘴巴裡穿出。
這種殺人方式李幼白曾經在順安城監牢擔任醫師時聽獄卒說過,名曰一寸紅。
顧名思義,尖棍隻要避開關鍵要害一寸即可,受刑者不會立即死亡,但卻會痛苦萬分,直到流血與體內臟器被異物穿透逐漸衰竭而死,也就是說,被尖棍刺穿的人此時可能還活著。
小漁村裡不缺乏意圖頑抗的男人,當倭寇衝入家中時有血氣方剛的年輕人手持菜刀將妻兒護在身後,一路狼狽逃跑。
結果是雙拳難敵四手,被人踹倒後倭寇一擁而上,幾刀就將他的四肢劈掉,妻兒也被活捉,當著兩人的麵將他頭顱割掉插在尖棍上,立在村裡空地已做示威。
倭寇們為了報複婦人,將小娃娃從婦人懷裡搶走,不管娃娃和婦人如何哭嚎,都將兩邊拉開,再用一根繩索將小娃娃倒吊在臘魚的木架上,隨後取出一把小巧的尖刀朝娃娃走了過去。
絕望的哭嚎與殘肢斷臂折磨著這些漁民的神經,李幼白放下千裡鏡,心底早就掀起波瀾,慘烈場麵讓她都不由得為之顫栗,呼吸急促了些,麵色變得有些難看。
盧劍星瞧見李幼白這般表情,一時間拿捏不住對方想法,實際在他心裡,無法和百姓共情,又或者說,從戰場上活下來的人,對這些場麵早就習以為常,對待戰俘時大多數情況也是如此。
他沒有虐人的癖好,隨手就一刀殺了,方才那等場景在他認知中不過爾爾。
當盧劍星這麼想的時候,他又回憶起監令以前的一些事,當下立馬認為儘管監令武功高強,仍然是個誌氣未消的小子,心中存在著所謂的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幼稚想法。
斟酌一會後盧劍星笑說:“倭寇侵犯沿海百姓那是常有的事,如此大周章放火殺人,等到秦軍的海鱗衛過來,他們一個都跑不了。”
這話說得巧妙,既告訴了李幼白此等事件在沿海地區經常發生,又說了會有人解決讓她少有煩惱,可李幼白歎了口氣,轉過身去,纖細的柳眉微微蹙起。
“即使海鱗衛過來將這些倭寇通通處死,那些被他們殘害過的百姓也都救不回來了。”
李幼白說著說著又轉回頭看向盧劍星,鳳眸中蘊含著極大的困惑,“你說,中原人又何苦難為中原人?”
盧劍星並沒有像李幼白那麼多感受,老百姓而已死就死了,他是軍人,時刻記著自己效忠的是帝國而不是老百姓。
人死了還能再生,國亡了可就真亡了,他此行才拿到不菲金銀,好日子還長,可不願意看到大秦帝國倒塌,所以老百姓在他心裡都不曾出現過。
可聽李監令的話,盧劍星猜測是對方武學修為已到一定境界,更是堅定了他剛才猜想,李監令定是個有抱負的人,理所應當又被抱負所阻礙武學難以精進。
他是不好開口的,否則容易將李監令領向歪路,左右思慮後,他謹慎說:“人生來就是野獸,不過是受到教化後變得溫順罷了,弱肉強食本就是天地至理,萬變不離其宗,監令,做事定要三思啊。”
李幼白怔愣片刻後,扯出一絲笑,呢喃幾句弱肉強食,心情忽變。
以前武藝不精很多事都做不了,如今略有小成,不說天下無敵,起碼自己已有護身能力,她本可以什麼都不做,或者是用無求劍直接忘掉的。
但這些事真真切切在發生,無辜的人,慘烈的場麵,她想要活著很簡單,可活出自己卻很難,多年前的願景至今從未遺忘。
她記起林婉卿的話,自己已經很久沒有真正開心過了,有股氣一直憋在心裡。
李幼白當即跑到貨車邊上,將裹著四柄利劍的布袋背在身後,在眾人不解的目光中,她掃視眾人一眼,粉潤的唇瓣勾勒起弧度。
雨漸漸停了,並不熾烈的光灑在她臉上,令人難以直視,伴隨著她有力的言語,讓人跟著生起股莫名的膽氣來。
“我受不了,都是些豬狗不如的東西,我要將他們全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