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幼白有種非常強烈的感覺,自己很可能被人監視了,這種想法不是沒來由的。
而是她發現不知從何時起,家中周圍巡邏過往的兵卒越加頻頻繁,說好聽點叫保護,不好聽就是監視了。
此次事件李幼白思考過,與她關係並不大,秦國搗毀藥田很正常,其目的就是為了在南部戰場上更快擊潰韓軍。
沒有足夠的用藥支撐,哪怕有醫師也是無用的,打不起持久的消耗戰,可其關鍵還並非在戰場上。
藥田被毀,潛伏在韓國各個地方內的秦軍暗子無人知曉,這場仗怎麼打,李幼白都覺得勝算渺茫。
入秋後天又很快冷了,李幼白躲在家裡修行心法,肩上傷勢半月時間就已經痊愈,並未留下疤痕。
兵部今日來多有大動作,調兵遣將,待在家中整日都能聽到轟隆隆的軍陣步伐之聲。
找熟人打聽,原來是朝廷又增援五萬兵力壓製南部秦軍。
歲月不居,眨眼到了年關,李幼白突然發現以前經常在她屋外徘徊巡邏的兵卒已然消失。
李幼白懷著好奇到兵部一探,敲了許久後門沒有回應,過得老半天,才有年邁的老兵從裡麵打開門來。
一經詢問得知,南部戰場果然遭逢巨變!
正是年關之前,南征大將軍洛無涯與秦義絕左右兩翼連同進兵,包抄進圍玉峰山。
玉峰山乃秦國海師駐軍之地,與海岸打通,前可發兵進攻後可退防登船上艦,並且秦軍此次水師提督總指揮冷荼就在其中。
損失藥田,加劇了韓軍在正麵戰場上的死亡人數,迫不得已,打著擒賊先擒王的想法兵行險招。
虎豹騎總兵顧鐵心聞聲回首趕至側翼與洛無涯碰上,懾於顧鐵心實力以及虎豹騎威名,洛無涯不戰而退倉皇逃走。
導致秦義絕與白燭葵相遇時遭顧鐵心前後夾擊,傷亡慘重,六萬人馬最終隻有一萬人左右得以逃出重圍。
而秦軍絕不會放過此次絕好機會,一路追擊,先後又絞殺潰兵三千餘人,秦義絕被迫逃出南部戰場往西部荒漠地域而去。
秦軍在留守兵力監視秦義絕動向後繼續向北挺進,虎豹騎勇猛無比,在正麵戰場殺得韓軍節節敗退。
由白燭葵帶領的輕騎繞過正麵戰場,迂回至洛無涯後方成功將其阻擊。
儘管有南天劍門兩位弟子聶紅蓮與柳白鳶和眾多武師保護,白燭葵仍舊將洛無涯首級斬下。
韓軍一敗到底群龍無首,倉促間放棄掉正麵戰場所剩的地形優勢逃回無名城中。
李幼白聽完之後麵色難看至極,難怪自己無人看管,這兵敗如山倒,韓國南部大軍恐怕是真的撐不住了。
返回家中將早已打包好的行李帶在身上。
黃昏時分,李幼白牽著從兵部買來的老馬連夜離開豐裕縣,和其他難民一樣往北地逃難。
再一次離開熟悉的地方,曆經亂世歲月侵蝕,心思略有暮氣,背井離鄉,心中生出極大的不舍之感。
她坐在馬背上眺望著南邊方向,眉目憂愁,思緒回到幾年前在鍛劍坊中每日艱苦學習武道之時。
時過境遷,每每想到允白蝶毫不留戀離開的背影,李幼白總會懷疑自己。
如此過去十幾年,學醫救人,練武保身,到頭來真正想要做的事卻一件都沒有做到,一事無成。
“僅僅隻是活著就足夠了麼,白娘...你說我該怎麼辦...”
第十一年一月二十六,彤雲四合,大雪飄飄,乾燥而又輕盈。
漫無邊際的雪野上,層層白絮的風雪鋪天蓋地,因戰事而逃難的災民慢慢走到一起,步履闌珊,死氣沉沉猶如行屍走肉。
寒冬之下,野草亦不得活,樹皮更是被啃得乾乾淨淨,想吃土還要找到水源下咽。
臟汙不堪的逃難隊伍中,李幼白混在最後,伴隨她出城的老馬沒走幾日就碰上賊匪,搏鬥中被匪人當場砍死。
儘管李幼白報了仇,可也隻能和彆人一樣步行逃難。
食物在一天天減少,包袱裡隻剩下三兩肉餅,一斤乾菜,一點水和一些銀錢,還有師傅的靈位。
若不是她身上還背著兩把長劍,包袱說不定早就被人搶去了。
往前行進的隊伍中也就隻有她還麵帶人色,所以窺探之色從來都沒有少過。
天黑下,風雪更大了,災民們躲進枯林中的背風處休息,升起火來暖和不少,可也僅此而已。
李幼白不與他們待在一起,而是盤腿閉目坐在一塊大石頭下冥想練氣,積雪沙沙聲響起,有人踩著雪地走過來了。
“這位大俠,給點吃的吧,我孩子她餓得快不行了...”
一對夫婦冒著風雪過來,兩人背著篝火看不清樣貌,但單薄的身軀能想象出兩人餓得乾瘦的模樣。
說話的是男子,他有氣無力,抱著孩子的手微微發抖,婦人蜷縮著身體,連說一句話的聲音也沒了。
李幼白麵不改色,搖頭道,“我沒有吃的。”
男人似是沒聽到,往前又邁了一步,言語懇切哀求道“大俠求求你,給點吃的吧...”
李幼白再次搖頭,重複說:“我沒有吃的。”
兩把被白布包裹著的長劍就立在旁邊,篝火餘光裡,能看到白布上沾到的血跡。
夫婦二人抱著孩子再也說不出來,默默轉身返回了篝火邊,坐下,與其他人一樣把頭埋在膝蓋裡。
等兩人走後,李幼白垂下眼眸,心中五味雜陳,等到夜深,她悄悄拿出乾菜,就著快要結成冰的冷水一同吞進腹裡。
隔日一早,打坐中的李幼白緩緩睜開眼。
風雲卷動,濃雲散開之時一抹金光灑到李幼白身上,一縷精純的白蓮劍氣從她口中飄出,彙入殘雪,與這茫茫大雪一同回歸天地之間。
休息一夜,難民們重新上路,然而有些人永遠沒有醒來。
李幼白仍舊走在最後,她眼角餘光掃到一角,熄滅的篝火旁一對夫婦曲腿坐在雪中一動不動。
積雪快要將兩人掩埋,從那白雪的縫隙裡能夠看到,兩人皮膚早已失去血色,而懷中還緊緊抱著他們的孩子。
李幼白看了眼正在走遠的難民,又回頭看著他們,猶豫一會後走過去,伸手摸到孩童脈搏,發現還在跳動。
掰開夫婦早就僵硬的手把孩子抱出來,是個女娃,看樣子有四五歲大了,小手冰冰涼涼,好在穿得還算厚實沒有染上寒病。
李幼白歎了口氣,想到很多年前與李富貴坐在馬隊上趕路時看到的情形。
有些人寧願舍棄孩子也要換一口飯吃,而有一些則寧可餓死也希望孩子能夠活下去。
在李幼白看來,不說高尚與否,都是為了生命的延續而已,至於死的是誰根本沒有人會真正在乎。
官老爺不會,地主豪紳也不會,也隻有災民們在看到時或許會感同身受,為死者默哀悼念。
恍惚間,她想起林皖卿和允白蝶的話,你救不了世人。
昨夜要是將食物拿出,要麼分乾淨她跟著一同挨餓,要麼護住食物血濺當場。
李幼白思及至此,坐下來從包袱裡捏出一塊肉碎送到女孩嘴裡。
可能已經許久未有進食,肉碎剛到嘴邊,昏睡中的女孩便已經張開嘴巴將東西吃了進去。
李幼白拿出水袋飲了一口,含在嘴中,過得一會,將溫潤的清水對著小女孩的小嘴吻著喂了進去。
“你爹娘死了,可你還有希望活著,一起走吧...”
喂食一點食物後,李幼白自言自語將孩子抱在胸前,拍掉身上雪花,邁著堅定的步子冒著風雪跟上了災民們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