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ter 09
壞了,鬨出誤會了。
兩團紅暈倏地升起,一路從錢多多臉頰彌漫到脖子根。她尷尬不已,慌張得都結巴了:“不不。不是,我不是家屬。”
青年軍醫被這姑娘的窘態給逗笑,說:“不是家屬?那你大半夜陪人看急診。”
“是朋友。”錢多多一本正經地解釋。
“朋友也可以進。”說完,軍醫領著錢多多進到診室內,自己打開電腦做問診記錄。
“哪兒不好?”他問。
“他手受傷了,醫生,麻煩你給他開一針破傷風。”錢多多搶在陸齊銘前麵說。
“哦?手受傷?”青年軍醫身子轉過來,目光一掃,看見陸齊銘手背上的創可貼,“撕下來我看看。”
陸齊銘揭開創可貼,能清晰看見皮膚上那道猩紅的裂痕,少許滲血凝在創麵上。
軍醫皺了下眉,仔細端詳一番後,道:“什麼東西劃傷的?”
錢多多:“應該是摩托車的後視鏡邊緣。”
“這傷口看著是有點深。”檢查完,軍醫替陸齊銘重新貼好創可貼,轉向電腦敲鍵盤,“可以把破傷風打上,預防一下也沒壞處。自己有碘伏嗎?”
陸齊銘點頭:“有。”
“那你記得每天消毒三到四次,前幾天傷口儘量彆沾水。”說完,醫生打出單子,叮囑道,“出診室門右轉,走廊儘頭最後一間就是注射室。”
從診室出來,錢多多注意到候診大廳裡又多了兩個人,是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奶奶和一個小女孩兒。
小姑娘看上去隻有一兩歲,小小的身子蜷縮在奶奶懷裡,眼睛閉著,額頭貼著退熱貼,稚嫩的小臉被高溫蒸得紅撲撲。
老奶奶緊緊抱著小孫女,右手捏著一個仙女魔法棒玩具,正皺著眉左顧右盼,像是在焦急地尋找什麼。
陸齊銘視線也落在那對祖孫倆身上。
錢多多察覺到,輕聲詢問:“怎麼了?”
陸齊銘沒有作聲。這時,不遠處的老奶奶似乎也看見了他們,遲疑兩秒,竟邁開步子朝這個方向走來。
錢多多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陸齊銘見狀,又注意到老奶奶抱著孩子行動不便,自然地迎上去。
錢多多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隻看見幾步遠外,高大的男人在老奶奶跟前半蹲下身,像是詢問了老奶奶兩句。老奶奶也十分自來熟,隨便說了兩句後竟直接把小朋友和仙女魔法棒齊齊往陸齊銘懷裡一塞,自己忙顛顛地跑開了。
隻留下陸齊銘一手抱娃,一手拿著娃的仙女棒玩具,麵容平靜地等在原地。
錢多多:“……”
錢多多錯愕,上前目瞪口呆地說:“陸先生,您這是在做什麼?”
“那個大娘想上洗手間,帶著孩子不方便。”陸齊銘說,“讓我幫她照看。”
錢多多恍然大悟。
難怪。剛才看老奶奶的表情不太對勁,原來是自己想上洗手間又帶個娃,所以才會在情急之下找過來求助。
看著在陸齊銘懷裡安睡的小寶寶,錢多多下意識將音量壓低,輕聲問他:“老奶奶不怕你是壞人嗎,就這麼放心地把孩子交給你?”
陸齊銘垂眸看著懷裡的孩子,用包被將小朋友裹得更嚴實,淡淡道:“她說剛才急診大廳,看見了我向護士出示證件。”
錢多多瞬間了然。
的確,中國人民解放軍是人民的孩子,正義形象深入人心,每個國人,無論男女老幼,對這個群體都絕對信任。
不多時,上完洗手間的老奶奶回來了。
“謝謝你小夥子。”老奶奶從小孫女從陸齊銘手裡接過來,滿臉都是感激又窘促的笑容,“家裡就我一個人帶孩子,每次遇上孩子有個頭疼腦熱要跑醫院,我連上洗手間的時間都沒有。讓你們笑話了。”
聽完老人說的,錢多多心裡有點兒不是滋味,忍不住問:“孩子的爸爸媽媽呢?”
“都在外地工作,忙得很。”老奶奶歎氣,“本來親家母還能搭把手,結果年初那會兒,她又查出來胃上有病……”
說到這裡,老奶奶擺了下手,續道:“好了,不跟你們發牢騷了,我還得趕緊回去給孩子喂藥。謝了啊。”
“不用客氣。”
老奶奶抱著小朋友走了,錢多多和陸齊銘繼續往注射室的方向走。
路上,錢多多不知想到什麼,眼風總不由自主,偷偷往身旁瞟。
陸齊銘有所覺,扭頭瞧她:“你為什麼一直看我?”
他目光掃來,錢多多回神,耳微燙,視線轉向自己的鞋尖,連鼻頭都沁出一層細密的汗珠。
“沒什麼。”她說。
就是忽然發現,這個男人和她刻板印象裡的軍人形象不太一樣。尤其是陸齊銘剛才抱孩子的模樣,貌似還挺溫柔的?
到了注射室,裡麵的值班護士正在一個大媽抽血。
看見進屋的兩個人,護士伸手:“單子給我吧。”
“破傷風,打手臂。把胳膊露出來。”
冬天打針很麻煩,需要先脫掉笨重的厚外套。陸齊銘脫下大衣外套,正準備隨手放旁邊,兩隻纖白小巧的手卻搶先一步從旁邊伸出來,將他的外套接住。
“我幫你拿著吧。”錢多多說。
“謝謝。”說完,陸齊銘挽起襯衣袖口。
她站在旁邊等,看見襯衣布料在力的作用下往上移,瘦削有力的手腕上方,男人的小臂血管宛如盤踞的青銅藤蔓,大臂肌理分明,緊碩野性,充滿了一種蓄勢待發的力量感,幾乎是她胳膊粗細的兩倍……
這一拳頭下去,怕是能砸沉一艘船。
錢多多琢磨著,咕咚,乾巴巴咽了口唾沫。
護士在陸齊銘的手臂上塗了碘伏消毒,然後用力一紮,針尖刺破那片緊實的皮膚。
錢多多看得肉疼,悄然吸了口氣,移開眼神看彆處。
推完藥,護士熟練地拔出針頭,用棉簽壓住針眼,口中道:“過來幫他摁一下。”
一旁的錢多多呆了呆,反應半秒才意識到護士阿姨在喊自己,立即上前照做,一手接過棉簽,另一隻手扶住陸齊銘的臂膀。
那觸感堅韌而硬朗,和她指尖的柔嫩細軟截然不同,錢多多心口一緊,莫名有點兒不好意思。
“多按壓一會兒。”護士囑咐,“等不流血了才能鬆。”
“嗯,好的。”錢多多點頭。
起身從注射室離開後,陸齊銘看了眼跟在自己身旁的小姑娘,左手伸出去:“我自己來。”
“你反著手不方便,我幫你吧。”錢多多腦袋埋得低低的。頓了下,又輕聲說,“要不你坐下?”
他個子真的很高。這麼近的距離幫他止血,壓迫感太強了。
陸齊銘點頭,在一旁的長椅上落座。
錢多多坐在他身邊,神色如常,卻還是沒有抬頭。
從陸齊銘的視角看過去,醫院走廊的白燈斜斜描過姑娘的臉,她兩頰上的紅暈很惹眼,像極了被溫柔晚霞吻過的雲。
隱隱約約,鼻息間能聞到一股很淡的香味。
甜暖,潔淨,不屬於任何花果植物,獨特而又誘人。
走廊很安靜,偶爾能聽見遠處傳來幾聲人聲交談。除此之外,就隻剩下兩個人呼吸的聲音。
十秒鐘過去,半分鐘過去,一分鐘過去……
錢多多看著手裡的棉簽,想著應該差不多了。嘗試著拿開,果然,注射過破傷風疫苗的針眼隻在那片肌理留下一個微小的點,已不見血珠。
用過的棉簽扔進垃圾桶,錢多多定下心神,回頭問陸齊銘:“陸先生,你家住在哪裡?”
“單身乾部隻能住營區。”
“哦。那你方便透露一下你們駐地的地址嗎?”錢多多提出建議,“如果順路的話,我可以把你送回去。”
陸齊銘聞言,無聲牽了下唇:“你住哪裡?”
錢多多老實回答:“我住靜寧區,在世紀大廈那邊。”
“很近。”
“是嗎?那挺好。”錢多多大眼一亮,“正好捎你一程。”
錢多多做事講究有始有終,既然自己大晚上把人帶到了醫院,後續當然就要負責把人送回去。
順路可以為她省去很多事。
回世紀大廈的路上,錢多多走的快速路。七十公裡的時速,全程暢通無阻,從軍區醫院開回去,總共耗時還不到二十分鐘。
眼瞧著已經快到自家小區,身旁的解放軍同誌還沒說出具體地址,錢多多有點急了。
她握著方向盤,問:“陸先生,你單位怎麼走?”
陸齊銘:“你在前麵路口停車。”
“哦好。”
靠邊將車停下,副駕駛席的男人解開了安全帶。
錢多多微訝:“您這是……”
“幾百米,我走回去就幾分鐘。”陸齊銘說,“今晚耽誤錢小姐太久。女孩子儘量少熬夜,再見。”
說完,陸齊銘直接開門下車。
錢多多這頭都懵了,望著他僵滯好幾秒才回過神,說:“我有車很方便,直接把你送到大門口。”
陸齊銘還是說不用。
錢多多沒轍了,隻好衝他揮揮手,升起車窗,驅車離去。
沒一會兒就開出幾百米。
馬路上車輛稀少,北風凜凜吹,遠處的霓虹織成連片光影。
經過一個公交站台時,錢多多忽然反應過來什麼,方向盤一打,掉頭往回。
深夜的道路寂靜又空曠,錢多多車速減緩,隔著車窗玻璃朝外麵張望,很快就看見了那道已不算陌生的身影。
陸齊銘還站在原地。
哢的一聲,金屬打火機的火苗猝然竄起,橙光映亮他半邊臉。濃眉深眼,眉骨立體,淺淡的陰翳投落在眼眸下方。
他吸一口煙,喉結滾動時幾乎能清晰看見頸側的青筋。
下一秒,那些煙霧便自唇縫溢出。冷硬的輪廓線條被模糊,隻能看清一點明滅閃爍的火星,使人聯想到蟄伏在黑暗中的野獸之瞳。
看著不遠處孤單抽煙的男人,錢多多將車徹底踩停。
那邊。
陸齊銘察覺到來自背後的視線,回過頭。
看見車裡的姑娘,他細微擰了下眉,像是沒有想到她會去而複返。旋即自然而然將煙拿遠了些:“錢小姐還有什麼事?”
“我突然想起來,介紹人跟我媽媽說過,你們單位在石水區……”錢多多眼神裡寫滿困惑,“石水區離這兒將近二十公裡,你為什麼說你單位離我家很近?”
聽完,陸齊銘把煙頭碾滅,看向她:“你責任心比較強。不這樣說,你不會先回家。”
錢多多窘迫而又費解:“那你就應該在醫院拒絕我,我們各走各也可以。你跑這麼遠來,回去不嫌麻煩嗎?”
陸齊銘的眸光清正而平靜,頓了下,回答:“怕你一個人不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