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暗沉，飄著蒙蒙的細雨。因昨日發生的事情太多，葉珠一整晚都沒睡好，她坐在去清平書院的馬車裡打著哈欠。
沐雲笙見葉珠的樣子就知道她沒休息好，他拿出一個小毯子蓋在葉珠身上，“到書院有一段路，你眯一會兒。”
葉珠迷迷糊糊的點頭，然後閉上了眼睛，腦袋東倒西歪地晃著，沐雲笙猶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將葉珠的頭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清平坊這邊的生活氣息重。還未到書院，葉珠就被嘈雜的人群聲吵醒。她還從來沒來過清平坊，隻因為這邊是京城出了名的三教九流之地。
馬車到了清平書院，沐雲笙率先下馬車撐傘，然後扶著葉珠下車。進入書院，葉珠四周看了看，這裡算不得大，幾個小蘿卜頭透過講舍的窗戶怯懦地看著葉珠。
進入講舍之後葉珠數了數，二十個孩子有十八個都是女童，還有兩個是身體有殘缺的男童。
葉珠轉身看向沐雲笙問：“書院怎麼會如此多的女童？”
“書院的孩子都是被人丟棄後，我與父親收養的。如今大越的稅收年年上漲，導致土地兼並越發嚴重。百姓生活艱難，養不活多個孩子，往往就會拋棄家中的女童。”
沐雲笙說著歎氣：“拋棄至少還有可能被撿去撫養，更多的女童出生就被溺死在水中，易子而食也不是沒有。”
這些話讓葉珠聽得心神一震，胸中似有萬千怒火升騰，可是這個世道就是如此。丟棄這些孩子的父母固然有錯，那些高高在上、生活奢靡的權貴才是根源。
這些孩子在各自的位置上端正地坐著，小心觀察葉珠的神情，想要用自己的聽話討好葉珠。
葉珠隨即走到一個女孩子身邊，小女孩有些緊張，努力的朝著葉珠露出一個討好的微笑，葉珠問：“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大丫頭！”小女孩回答的聲音有些顫抖。
葉珠點點頭，走向下一個女孩，柔聲問道：“你呢？”
“我叫招娣！”小女孩這麼答道。
葉珠繼續點頭，走回講台上，沐雲笙想要開口說話，葉珠舉手示意他先離開。沐雲笙決定讓葉珠自己發揮，他去了隔壁的小書房看賬本。
葉珠讓孩子們每個人都說出自己的名字，下麵的孩子根據順序一個一個站起來回答。
“盼娣！”
“賤丫頭！”
“王丫頭！”
……
“嗬……”葉珠聽到這些名字心緒複雜，名乃立身之本，自呱呱墜地，名即相伴，一生行止，皆係於此。
葉珠在紙上寫下自己的姓名，張貼在她身後的牆上，“這是夫子的姓名，取自珠藏澤自媚，玉韞山含輝。”
“取名乃是係於一生的大事，今日大家可以為自己重新取一個喜歡的名字，夫子明日教授你們寫自己的姓名。”
孩子們嘰嘰喳喳的聲音響起，葉珠欣慰地笑了笑，就是要這麼活潑才對嘛！
葉珠聽到下麵孩子們的對話。
“我喜歡小花，所以我要叫王小花！”
“我叫猶錢，希望自己以後可以有錢！”
大多數孩子都在為自己重新取名，那個坐在第二排靠窗叫招娣的小女孩，卻安安靜靜地坐在位置上。
葉珠走下去，她摸了摸孩子的腦袋，女孩抬頭眼神中帶著不可置信、驚喜又渴望的光彩。
“不為自己重新取名嗎？”
女孩低頭情緒低落，她小聲地說：“爹娘說我是個沒用的賠錢貨，問我為什麼不去死。我不知道自己喜歡什麼，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活著……”
女孩的話讓葉珠內心一酸，她看著小女孩的眼睛認真地說：“如果你沒有喜歡的東西，那就喜歡夫子好不好。”
“葉依依，這是夫子賜予你的名字。依同一，代表新的開始，夫子希望你能好好活著，可以答應我嗎？”
“嗯！”剛得了名字的葉依依，眼角含著淚光，眼神被重新點亮，恢複了這個年齡該有的神采。
葉珠給了葉依依一個擁抱，“好好念書，以後成為比老師還要厲害的女夫子，我相信你可以做到！”
葉依依從來沒有體會過如此溫暖的懷抱，葉珠身上帶著淡淡香氣，她可能這輩子都不會忘記這股香氣了。
放開了葉依依，葉珠傾聽了每一個孩子的聲音，並且用筆墨記住了他們的名字。
完成這些，今日的課業算是結束了。葉珠去了隔壁小書房，沐雲笙在書房裡看著賬本，見葉珠來了起身相迎。
“今日授課感覺如何？”沐雲笙說著搬來了一個椅子，讓葉珠坐下休息。
葉珠坐下，趴在桌案上有些感慨：“這些孩子看著也太讓人心疼了，授完課我心裡感覺沉甸甸的。”
“這些孩子算是幸運兒，如今連被餓死的大人都很多，更不要說孩子。我沐家收養的這些孩子，不過是被遺棄孩子中的滄海一粟。”
葉珠耷拉著個臉，散發著喪喪的氣息，“這些年大越王朝並無天災，反而是風調雨順的五穀豐登之年，為何會出現這種狀況？”
“豐收之年是沒錯，你要看看被收到了誰的兜裡。為何國庫農稅收入年年減少，流離失所的百姓年年增加，這些糧食究竟填飽了誰的肚子一目了然。”
葉珠憤怒，她猛拍桌子，“難道沒有人管嗎？”
沐雲笙先拿起她拍桌子的手揉了揉，“說話就說話，你這拍桌子的習慣跟誰學的，不疼嗎？”
隨後再回答葉珠的問題，“江南作為大越最富饒的土地，土地兼並已經到了一個不可挽回的地步。要解決這件事，就要讓那些豪門世家把吃到嘴裡的東西吐出來，這如何容易？”
“可是這已經影響到了國本，聖上難不成要放之任之？”葉珠眉頭緊皺。
“此事牽連太廣，父親多次提起此事，他心中應有自己的打算。”沐雲笙對自己父親要插手此事憂心忡忡，隻因為若是動了這些權貴的利益，那此路注定是一條取死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