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封府城,全城戒備。
魯豫兩省近半數的兵力,幾乎都已聚集於此,防守極為森嚴。
但整個府城各道城門口,都聚集著大量的流民。
這些都是府城附近被戰火席卷,導致已無家可歸的百姓。
如今個個衣衫襤褸,擁堵在府城周圍,想要進城,卻被城門口的士兵堵在門外不得入。
“各位官爺,求你們行行好,讓我們進去吧!”
“我們要見督師大人!”
“救救我們吧!”
望著這些衣不蔽體的流民,城衛守軍卻沒有絲毫心軟,個個手持刀兵,嚴防死守,不讓流民進城。
其中倒也有些士兵於心不忍,可軍令難違,他們也不敢私放流民入城,避免引發動亂。
歎息聲中,也隻能與其他同僚一起死守城門,抵禦流民。
“走開!”
“沒有督師大人的命令,誰也不準入城!”
“站遠點,不然殺了你們!”
聲聲嚴厲的嗬斥,讓得無數流民百姓眼中的希望越來越黯淡。
“蒼天啊,我們究竟做錯了什麼?為什麼要這樣對我們?!”
“我們也是大明的子民,我們也隻是想活下去啊!”
“誰來救救我們?嗚嗚……”
“娘,娘你怎麼了娘?!”
“官爺,求求你們,救救我娘吧,我娘撐不住了……”
“滾開……”
除去門口聚集的流民,在後方大路兩旁的樹林裡、乾涸的河床邊,也聚集了諸多求助無果的百姓。
這些人,大多麵黃肌瘦、衣不蔽體,臉色麻木,早已失去了對生的希望。
短短半個月的時間,樹林裡的花草、樹皮,甚至埋在地下的草根、樹根,都已被吃光、啃光。
如今,他們已經沒有任何可吃的,實在餓的受不了,也隻能通過喝點臭水溝裡的水硬扛等死。
密密麻麻數萬人聚集在一起,各種排泄物的臭味、汗味混雜在一起,蒼蠅蚊子亂飛,宛如一副末日景象,令人心生恐懼。
蹄噠、蹄噠……
在這麻木、絕望的氣氛中,遠方突然傳來馬蹄聲。
一支裝備齊全、披甲持銳的隊伍,從官道上緩緩行來。
流民本想上前求助,可望著那整齊劃一的恐怖陣容,還隔著老遠,就仿佛有股鐵血煞氣撲麵而來,下意識地便停下了腳步,紛紛往兩邊讓路,不敢擋道。
“錦衣衛?是錦衣衛!”
“快去稟報!”
守城的士兵眼尖,一眼認出了這支隊伍的穿著服飾,連忙派人前往府衙稟報。
很快,這支千人隊伍行至城外。
“這……”
“怎麼會這樣?”
望著城外這混亂的場景,隊伍頓時有些騷動,眾人麵露驚訝之色。
“師父,他們怎麼把這些百姓全擋在城外?”
林平之臉色難看,看著那些麵黃肌瘦、衣不蔽體的百姓,眼中浮現濃濃的憤怒。
江玄亦眉頭緊鎖。
但想到這些日子遇到的場景,他心中也隱隱有所猜測。
“先進城再說吧。”
深吸口氣,江玄壓下心中的怒火,緩緩帶人走到城門。
城門處的守軍,早已讓開一條路,個個臉色恭敬,俯身低頭等待錦衣衛隊伍進城,無一人敢上前查詢身份或阻攔。
在這大明,無人敢冒充錦衣衛,更何況是上千名錦衣衛。
……
府衙之中。
一名身披甲胄,體型魁梧的青年壯漢坐在主位,眉頭緊鎖,不知在想什麼。
下首兩邊坐著的十來位官員,也個個默不作聲。
氣氛十分嚴肅。
“督師大人,您倒是想想辦法啊!”
終於,一名官員忍不住開口:“這麼多流民聚在城外,早晚會出事兒,聽說都已經開始死人了……”
“沒有錢糧,你讓本督作何處理?!”
盧象升豁然抬頭,冷冷盯著他:“放進城來,出了亂子,你來負這個責任?!”
那官員頓時閉口不言了。
盧象升深吸口氣,轉頭看向左邊下首一人,沉聲問道:“朱大人,朝廷那邊,還沒有消息傳來嗎?”
朱燮元搖頭歎息:“我已經連上了六道奏折,說明情況,請求朝廷撥款,但直到現在,都還沒有回複。”
“這群王八蛋!”
盧象升憤怒地一錘桌案,原本結石的實木桌案,霎時四分五裂。
魯豫兩地的戰事情報和受災情況,他一直都是如實上報。
一來請求朝廷派高手增援,繼續圍剿白蓮教;其次則是請求朝廷撥款賑災,安置受災百姓。
對於軍事方麵,朝廷早在七天前就給予回複,聲稱已經派遣錦衣衛前來協助。
但對於撥款一事兒,卻是隻字不提。
要說這裡頭沒有貓膩,打死他也不相信!
可如今戰事吃緊,他也不敢私自回京,向皇上說明情況,隻能一直在此等候錦衣衛前來,繼續南下前往湖廣剿滅白蓮教餘孽。
對於這些受災的百姓,他也無能為力。
但心中的怒火,已經濃鬱到令他快要忍不住爆發了!
盧象升眼底閃過一抹厲色。
要是朝廷還不給予回複,那就隻能……
踏踏踏……
突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打破了沉寂的氣氛。
一名士兵匆匆跑進,焦急稟報:“啟稟督師大人,朝廷派遣的錦衣衛到了!”
“什麼?”
“這麼快?!”
眾人臉色微變。
盧象升也有些驚訝,朝廷那邊,七天前剛給予回複,錦衣衛竟然這麼快就到了?
“到哪裡了?”盧象升連忙詢問。
“已經進城,正往衙門趕來!”
盧象升目光閃爍,想到心中的計劃,他眼神一定,起身道:“隨本督出門迎接!”
“是!”
眾人紛紛起身,朝外麵走去。
很快。
漫長的隊伍緩緩出現在視線之內。
馬背之上,一名名錦衣衛身披戰甲,配弩持刀,英武不凡。
而最前方的十來人,清一色的金額襆頭、飛魚服、銅葵花束帶、皂紋靴,腰懸繡春刀,顯然俱是百戶以上的將領。
尤其領頭一人,肩寬體闊,身形頎長,二十來歲模樣,相貌俊朗。
雖然看著年輕,但那一襲尊貴顯眼的明黃色飛魚服,已彰顯其獨特身份。
周圍百姓紛紛往兩邊巷道裡躲避,望著這支威風凜凜的隊伍,神情敬畏,議論紛紛。
沿途走來。
錦衣衛眾人望著城內這繁華熱鬨的景象,再想到城外那麻木、混亂的場景,心中更是疑惑與憤怒。
同為大明百姓,一城之隔,天塹之彆!
城內有軍隊庇護,生活美滿,但外麵那些百姓,究竟何其無辜?
竟連最基本的活下去都成為了一種奢望!
眾人神情冷冽,緩緩來到了府衙門口。
這位錦衣衛指揮使,竟真如傳聞中一般年輕?
而此時,府衙眾人望著迎麵而來的青年,眼底亦有驚訝之色閃過。
隨即,在盧象升的帶領下,一眾官員將領,紛紛上前行禮:
“在下盧象升,見過江指揮使!”
“我等參見指揮使大人!”
江玄翻身下馬,抱了抱拳,平靜回應:“見過盧督師,見過諸位。”
看到江玄這不鹹不淡的態度,盧象升心中咯噔一下,卻也顧不得多想,含笑說道:“江大人舟車勞頓,不如先進衙門休息片刻,本督已命人準備酒菜,晚些再替大人接風洗塵,如何?”
江玄淡淡道:“督師大人做主即可。”
盧象升微笑點頭,揮手道:“黃指揮使,快帶錦衣衛的各位兄弟前往軍營安頓。”
“是,督師大人!”
一名四十來歲的男子走出,拱手應下。
江玄瞥了此人一眼。
盧象升見狀,隨口介紹了一句:“這位是宣武衛的指揮使,黃銘黃將軍。”
宣武衛?
江玄微微點頭,踏入了府衙之中。
……
片刻後,眾人來到衙門大堂之中落座。
盧象升將江玄安置在右手客座第一位,又招呼其餘人入座,這才如釋重負地說道:“江大人,我等諸位可是盼星星、盼月亮,天天就盼著你們來啊。”
“此刻你們前來,本督也算是鬆了口氣了。”
江玄不置可否,淡淡道:“有勞盧大人,先與我說說現在的情況吧。”
盧象升點頭,隨即說道:“這半年多以來,本督與白蓮逆賊交手數次,已經剿滅白蓮教近半的兵力。”
“原本全殲白蓮教主力,已是十拿九穩的事兒,卻沒想到,上次兗州一戰,南疆一帶的江湖逆黨‘日月神教’突然出手,不斷刺殺我軍高級將領。”
“津海衛、威海衛、登州衛等諸多衛所的指揮使,都被‘日月神教’反賊暗殺身亡,短短數日的時間,我軍高級將領陸續被殺,導致軍心大亂。”
“本督迫於無奈,隻能下令收攏兵力,這才給了這群逆賊可乘之機,讓他們趁機逃往了湖廣一帶。”
“根據探子回報,這群逆賊,目前應該是在湖廣的永州和辰州一帶活動。”
江玄問道:“目前白蓮教的主力,還剩多少人?”
“應該還有三萬左右。”
盧象升頓了頓,接著道:“另外這幾日我收到消息,在魯豫兩地,也還有一些白蓮逆賊的餘黨出沒,應當是上次一戰被打散的殘部,總人數應該不會超過三千人。”
江玄道:“我已經遇到過了。”
“江大人遇到了?”盧象升麵露詫異。
江玄點頭:“三天前在兗州金鄉縣境內,有一隊白蓮教的人洗劫村落,領頭的是一位分壇壇主,我剛好遇到,便順手解決了。”
盧象升恍然:“兗州那邊的兵力,大多都被我調到了開封這邊,難怪一直找不到這群逆賊,原來是在躲在兗州那邊。”
“江大人放心,這幾日本督已派遣斥候前往魯豫和江南各地打探,隻要查清他們的位置,馬上就派兵圍剿,來個甕中捉鱉。”
“這些逆賊殘部,本督保證他們一個都跑不了!”
江玄淡淡道:“這些白蓮殘部不足為慮,盧大人目前需要考慮的,是如何解決白蓮教主力,將其一網打儘。”
盧象升點頭:“此事本督早有對策,就等江大人前來。”
“不知督師大人有何計劃?”江玄詢問。
盧象升道:“上次之所以讓這群逆賊逃走,其主要原因就是因為我軍的高級將領被對方暗殺,導致軍心不穩,本督不得不收攏兵力。”
“但如今江大人到來,本督便沒有了這個後顧之憂。”
“接下來,江大人隻需派遣人手隨大軍一起行動,保護軍中主將,本督再調動江西、蜀地等各地土司、衛所的兵力協助,再次形成合圍之勢,定能將這群逆賊一網打儘!”
江玄點頭:“沒問題,皇上派我來,就是為了協助盧大人儘快平定白蓮教動亂,有何需要,盧大人儘管吩咐便是。”
盧象升心中一鬆,拱手道:“如此,那就有勞江大人了。”
江玄問道:“對於這群白蓮逆賊的來曆,盧大人可曾查清?”
“江大人指的是,白蓮教的那些核心主力?”
江玄點頭:“三日前,我在兗州剿滅那個白蓮教分壇壇主時,發現那壇主身邊,帶有兩具苗疆蠱術煉製的毒屍……”
盧象升眼裡閃過一抹凝重,點頭道:“江大人猜測的不錯,這群白蓮逆賊的核心教眾,尤其是教主和那些個長老,極有可能全是苗人。”
“江大人說的那個毒屍,本督之前在與白蓮教的交手之中,就已經見識過了。”
“這些毒屍,是以苗疆邪術練成,不僅力大無窮,而且防禦極強,十分難殺,並且渾身都攜帶劇毒,就算隻是不小心被抓傷、咬傷,幾乎也很難救得回來。”
“根據本督調查到的情報,這些毒屍,都是白蓮教的大長老和二長老以苗疆的控屍邪術,輔以蠱毒之法煉製出來的。”
“幸運的是,煉製這些毒屍,應該也要花費不小的代價,白蓮教也無法大量煉製。”
“此外,根據以往的觀察,白蓮教內部,也隻有壇主以上的核心高層,才有資格配備毒屍,而且主要也是用於自保的,極少會用於正麵作戰。”
江玄點點頭,這一點倒是並未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若白蓮教真能大批量製作毒屍的話,那這仗也不必打了。
類似上次遇到的那種毒屍,隻要隨便煉製個幾千具,就能橫掃整個大明了。
“那這些毒屍如此難纏,之前盧大人你們是如何擊殺的?”
江玄看向盧象升,心有不解。
在他的感應中,這整個大堂裡的將領,也隻有盧象升達到了先天境界,可以對付那些毒屍。
其他大多都隻是普通人,入流的武者都沒有幾個,隻怕連毒屍的防禦都破不了吧?
盧象升笑道:“這些毒屍雖然防禦很強,可也不是沒有弱點。”
“隻要殺死控屍之人,毒屍就會失去控製,再一把火燒死即可。”
“此外,我大明的火器,還有一些精鐵打造的特製武器,也是勉強能夠擊穿毒屍防禦的,隻是可能需要多耗費些武器彈藥才能擊殺。”
江玄恍然。
他倒是險些忘了,大明就是以火器聞名中土、震懾各國的。
“不過這些毒屍也是有強有弱,普通的毒屍,多耗費些人手、火藥便可擊殺。”
“但有些厲害的毒屍,就算是火器和精鐵打造的床弩都極難破其防禦。”
“白蓮教的十大長老身邊,都有這種毒屍保護,上次為了剿殺兩個白蓮教的長老,我們足足死了七百多人!”
盧象升臉色有些難看:“另外還有那白蓮教主身邊,也有兩具厲害的毒屍,隻怕比十大長老控製的那些毒屍還要強上許多。”
“上次一戰,就是那白蓮教主,攜帶兩具毒屍,硬生生衝破了我軍防禦,才打開缺口,帶領白蓮教的主力逃入了湖廣地區。”
江玄點頭:“那白蓮教主,還有那些毒屍,本督會助盧大人解決。”
“至於如何排兵布陣,剿滅白蓮教眾,這些本督不懂,就得看盧大人的了。”
盧象升微笑頷首:“江大人若真能解決這些毒屍,便已是助我解決了很大的一個麻煩,接下來我們也能少死些人。”
“至於排兵布陣,乃是盧某之責,江大人無需擔憂。”
“這點自信,盧某還是有的。”
“盧大人有信心就好。”
江玄點了點頭,隨即話音一轉,問道:“本督入城時,看到城外聚滿了流民,全被城衛軍擋在城外,不知這又是什麼情況?”
終於來了!
盧象升歎了口氣,道:“江大人有所不知,此事本督也是無能為力。”
“這些流民,都是附近被白蓮教劫掠過的百姓。”
“今年各地發生大旱,土地乾涸,缺糧欠產,百姓本就艱難度日,又經這白蓮逆賊劫掠,百姓更是活不下去。”
“許多村鎮,甚至連房屋都被白蓮教的逆賊燒毀,其中尤以開封府最為嚴重。”
“得知此事後,本督才將大軍開拔,轉至這開封府城,準備開倉放糧,先安置好這些百姓,再前往湖廣剿滅賊寇。”
“未曾想,這兩年災情嚴重,糧食欠收,府城的存糧也不多。”
“而且本督麾下十幾萬大軍,人吃馬嚼,也是一筆極大的開支。”
“若是放這些百姓進城,萬一出了亂子,這整個府城都得淪陷。”
“此事,本督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啊!”
盧象升臉上帶著無奈之色。
江玄眼眸微眯,道:“據本督所知,早在半年前白蓮教動亂之時,朝廷就已經撥款賑災,這半年來也是月月都有糧食、災銀撥付下來,少說也有上百萬兩。”
“這麼多錢,莫說區區一個開封府,就算是魯豫兩地的災民,也足夠妥善安置了吧?”
此言一出,大堂裡頓時靜了下來。
隨即,一名穿紅色雲雁官服的中年男子忍不住起身,眼中帶著怒意,拱手說道:“指揮使大人有所不知,這些賑災銀,我開封府的定額,朝廷批閱的是十萬兩,但直到現在,本府都僅僅隻收到一萬兩白銀。”
江玄看向他:“你是何人?”
“下官就是開封知府,吳順安。”
吳順安拱手:“這一萬兩銀子,也在前段時間用於救濟災民,其中任何一筆都有記錄,大人若不相信,可親自前往查閱!”
江玄盯著他:“你的意思是,朝廷撥付的十萬兩賑災銀,到你手裡,隻剩下一萬兩?”
“那其他的九萬兩,是被人給貪墨克扣了?”
吳順安咬牙道:“這些賑災銀的去向,下官不敢妄加猜測,但這幾個月裡,下官曾屢屢上奏此事,但都杳無音信。”
“他說的沒錯。”
盧象升接話道:“江大人,事實便是如此。”
“而且,不僅僅是這開封府,還有魯豫兩省其他受災的府城,所得糧銀都與朝廷撥付的不符。”
“本督得知此事後,也接連上了好幾道折子上奏,但都石沉大海,沒有得到任何回複。”
“所以,眼下無錢無糧,本督也是沒有辦法,才會將難民擋在城外,以免生出更大的亂子。”
江玄目光冷了下來。
他之前就懷疑這些賑災銀可能出了問題。
沒想到,事實果真如此!
在稅收上動手腳也就罷了。
賑災的銀子,也敢打主意。
這是完全把這些難民往死裡逼啊!
這種情況,換作是自己,自己也得反。
“平之。”江玄喚道。
“師父!”
林平之上前拱手,眼中也滿是憤怒與殺機。
“去查一下,我倒要看看,是誰動了這筆賑災銀。”
江玄冷冷道。
“是!”林平之殺氣騰騰,轉身離去。
盧象升等人互相看了看,皆是暗暗鬆了口氣。
對方敢貪墨賑災銀,還能連他們上奏的折子都給攔下來,那絕對是在朝中有人,是他們惹不起的存在。
但這位爺可是錦衣衛指揮使,天子近臣。
隻要這位下決心去查,肯定能查出一些端倪。
而且,不同於他們。
這位爺想見皇上,那可是容易得很。
江玄看向眾人,沉聲道:“此事待本督徹查清楚,會上報給皇上,由皇上定奪。”
“但當務之急,是先想辦法安置這些災民。”
“否則這大熱的天氣,這麼多人擠在一起,很容易滋生瘟疫,到時候一旦傳開,那後果可就不是諸位承擔得起的了!”
盧象升歎息道:“江大人所言,本督也考慮到了。”
“但眼下府衙裡無糧無錢,甚至就連剿賊的軍費存糧都已經不多了。”
“就算江大人徹查賑災銀一事兒,待皇上重新撥款,那也不是短時間內能撥付下來的。”
“現在盧某是實在不知道該如何處理了!”
聞言,江玄也沉默下來,皺眉沉思。
盧象升所言,確實有道理。
就算他查清了賑災銀一事兒,拿回那筆錢,或者讓朝廷撥款,這一來一回,至少也要個把月的時間。
但城外那群災民,可是餓的連樹皮都給啃光了,哪裡等得了這麼久?
這時,盧象升眼神一動,突然道:“其實倒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
江玄看向他:“盧大人的意思是?”
盧象升有些遲疑,道:“府衙裡無錢無糧,但府城裡的那些鄉紳豪強手裡,絕對是有餘糧的。”
“若江大人能想辦法說動他們,讓他們先拿出糧食接濟災民的話,應該是足以撐到朝廷重新撥款了。”
江玄眼眸微眯,平靜地望著他:“盧大人,你是不是覺得,本督看起來比較年輕,所以要好忽悠一些?”
“拿本督當你的刀,你可做好被反噬的準備了?”
眾人臉色微變。
氣氛霎時緊張起來。
盧象升無奈一笑,起身拱手道:“江大人見諒,盧某絕沒有這個意思。”
江玄冷冷盯著他:“既然你知道這些地方鄉紳手裡有糧,為何不自己去說服他們,給他們借糧救濟災民,偏偏要等到本督來了再說?你是把本督當傻子嗎?”
盧象升連忙道:“盧某絕沒有這個意思。”
“其實,早在七天前,盧某就已經上門求助,但這些地方鄉紳,也不是好相與的,每家拿了幾十上百兩銀子,就把盧某給打發了。”
“盧某這也是沒辦法,才出此下策,準備讓江大人也去試一試。”
江玄冷笑:“所以,你不敢得罪他們,讓本督去得罪?”
盧象升苦笑:“盧某確實得罪不起他們。”
這時,知府吳順安連忙起身,拱手說道:“江大人,您有所不知,這些地方鄉紳,可與一般的鄉紳不一樣,他們背後的靠山,我等確實是得罪不起。”
江玄看向他,眼神冰冷。
吳順安歎息道:“江大人,可知福王?”
“洛陽的福王,皇上的王叔,朱常洵?”江玄皺眉。
吳順安點頭:“正是。”
說著,吳順安猶豫了一下,說道:“下官這些話,也不知該不該說。”
“廢什麼話!”江玄冷冷道。
聞言,吳順安深吸口氣,似是終於下定決心,點了點頭,道:“江大人有所不知,這幾年河南和山東各地的災情,其實與這位福王也有關係。”
江玄並未插話,等他解釋。
吳順安說道:“自從福王就藩,這十幾年來,洛陽周邊府城的稅收,幾乎都要比其他地方多一些。”
“因為,還得向這位福王上一份稅。”
江玄眼眸微眯:“你的意思是,福王私下征收百姓的稅賦?”
“正是如此!”
吳順安眼中閃過一抹怒火,道:“這位福王,當年極受萬曆爺寵愛,其就藩之時,便得賞賜兩萬頃田地。”
“當時洛陽這邊的土地不足,便從山東、河南、湖廣地區取之湊足,甚至連揚州這邊沿江的各種雜稅,都撥付給了福王府。”
“但這位福王仍不滿足,仗著手中權勢,欺壓百姓,搶占田畝,如今魯豫兩地的大部分田畝,都歸於福王府。”
“百姓每年不僅要向朝廷上稅,還得向福王府上一份稅。”
“這幾年本就多發災情,糧食欠產,賦稅又如此嚴苛,百姓哪裡還上得起稅?”
“再加之這次白蓮教動亂,許多百姓便紛紛加入白蓮教,方才造成如此災情滿地的局麵。”
江玄眉頭緊皺。
如此說來,這次魯豫民變,還與這位福王有關?
福王朱常洵,乃萬曆皇帝第三子,當年確實受萬曆皇帝寵愛,在萬曆皇帝的放縱下,還曾與泰昌皇帝朱常洛爭過太子,史稱‘國本之爭’。
這次爭論長達十五年之久,無數反對的大臣被斥被貶被杖責,最終在朝堂內外大臣的齊力反對之下,萬曆皇帝才不得不屈服,立長子朱常洛為太子,將朱常洵封福王,封地洛陽。
但儘管如此,對於這位福王,萬曆皇帝依舊寵愛有加。
據說當年為其打造王府,就花了足足二十八萬兩銀子,超出了一般王府十倍的花費。
萬曆皇帝甚至派遣太監私征‘礦稅’,所得億萬錢財,皆賞給福王府。
可見這位福王究竟有多受寵。
但都已聖眷至此,這家夥竟然還不滿足,跑到洛陽還繼續作威作福,與民爭利?
“這些事,皇上知道嗎?”江玄看向吳順安。
吳順安歎道:“這些年,不知有多少人上奏狀告福王,但全無下文。”
江玄沉默。
這位福王地位尊榮,朝中大臣,隻怕也是不敢得罪。
而且,就算皇上知道了,隻怕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正因為福王勢大,這些年來,魯豫兩地的世家門閥,便紛紛趨之若鶩,儘數投到了福王麾下,仗著福王府的勢力,侵占田產,欺壓百姓,我等本地官員,也是無能為力。”
吳順安咬牙道:“這開封府內的幾個世族豪紳,也都是福王府的人,年年向福王府上供。”
“仗著福王府的勢力,他們甚至連軍屯田畝都敢侵占。”
“魯豫兩地的軍戶和屯田製度,如今早已是名存實亡,大部分土地,都被世家豪紳所占。”
“每年收繳稅額,除去上交朝廷,我等本地糧庫,根本就剩不了多少。”
“這也是此番災情,我等各地衙門,無力獨自賑災的主要原因!”
聽完吳順安講述,江玄深呼吸一口氣,臉色冰冷異常。
這位福王,可真是超乎想象的囂張跋扈啊!
大明腐敗至此,這一位,當真是功不可沒。
難怪前世曆史,李自成攻入洛陽後,會直接將其給烹煮了。
換作是誰,這也忍不住啊!
大堂內,其餘眾人亦是表情憤慨,心中極為不甘。
大明,竟會有如此與民爭利的卑賤王爵!
魯豫民變,皆因這福王府的雜碎而起。
可憐這些百姓、這些為了平亂而犧牲的士兵,何其無辜?
所有人,都是為了這雜碎的卑賤行為買單!
但是,卻無能為力。
這可是福王啊!
論身份地位,僅次於當今皇上的存在。
就連皇上見了,隻怕都得恭恭敬敬地喊一聲王叔。
就算知道了,誰又敢動他?
沉默良久。
江玄突然開口:“約城內最大的幾家鄉紳,就說本督今晚宴請他們。”
眾人皆側目。
徐龍青臉色微變,忍不住開口:“都督……”
對於江玄的性格,他再清楚不過。
這顯然是想拿府城這幾家鄉紳開刀,救濟外麵的百姓。
但,這就意味著要得罪福王!
江玄擺手,淡淡道:“本督也想看一看,我這位京城錦衣衛指揮使,在他們眼裡,究竟值多少錢。”
說罷,江玄看向吳順安,吩咐道:“去吧,替本督找一家最好的酒樓,今晚戌時,本督恭候他們大駕。”
吳順安有些遲疑:“大人,您可要三思啊……”
“本督說的,還不夠清楚?”江玄冷冷盯著他。
“……是。”
聞言,吳順安不敢再多說,恭敬一禮,轉身離開。
盧象升望著江玄,臉色也有些複雜,道:“江大人,盧某敬佩你的為人,不過,福王府勢大,今晚,還是見好就收吧。”
“切莫將事情鬨得太大,收不了場。”
“這些事兒,不是我們能管的。”
江玄起身,臉色平靜:“多謝盧督師提醒,本督心裡有數。”
說罷,江玄徑直朝外麵走去。
徐龍青等人連忙跟隨。
眾人望著他的背影,怔怔不語。
出了門。
江玄抬頭看了眼天色,喊道:“龍青、劍清。”
“都督!”兩人立即上前拱手。
江玄淡淡道:“現在尚未到未時,距離戌時,還有三個時辰。”
“我要你們,把開封府城內這幾家的底細,全都調查清楚,能不能辦到?”
安劍清漠然行禮:“屬下領命!”
徐龍青臉色有些擔憂,道:“都督,您是不是……”
江玄冷冷看向他:“要不要這指揮使讓給你來做?”
“卑職不敢!”
徐龍青連忙低頭:“卑職一定完成任務!”
“再有下次,就滾去馬軍所養馬!”
江玄冷冷掃了他一眼,轉身離去。
……
吳順安辦事效率極快。
不到半個時辰,他就將請帖,分彆送到了開封府城內十幾家較大的鄉紳地主手中。
今日錦衣衛進城,聲勢浩大,幾乎全城皆知。
這些鄉紳地主,自然不可能沒有收到消息。
不過對於這些朝廷來的鷹犬,他們可沒有結交的想法。
鷹犬再厲害,那也遠在京城,管不到他們頭上。
但沒想到,這位鷹犬的頭頭,剛來開封,竟然就主動宴請他們。
一時間,眾人都意識到,隻怕是宴無好宴。
很快,十幾家收到請帖的鄉紳地主,互通有無,紛紛聚到一塊兒商議。
“這事兒,諸位怎麼看?”
張家家主張文昌坐在椅子上,望著堂內各家的家主,淡聲詢問。
“咱們與這位指揮使,又沒什麼瓜葛,這一來就突然宴請咱們,這還用說麼?”
王家家主王建業冷笑一聲,道:“隻怕與那盧象升一樣,都是為了城外那群賤民來的!”
“救濟百姓?說的好聽,拿了錢,也不見他真給那些賤民一口吃的!”
“真是貪得無厭!”
“咱們上次不是才給了那姓盧的幾千兩銀子,這姓江的一進城又來要,咱們的錢也不是地裡長出來的!”
“就是,隨便來個阿貓阿狗的,咱們都得給點的話,這得給出去多少?”
其餘人紛紛附和,表達不滿。
張文昌沉吟片刻,搖頭道:“這位畢竟是京城來的,又手握大權,是當今皇上的親信,年少氣盛,咱們也沒必要得罪他。”
“而且人家都找上門來了,躲也躲不過去,還是多少給他一些,打發了他吧。”
另一年邁老者微微點頭:“張老說的有理,這位是奉旨來助盧象升清剿白蓮逆賊的,在這開封也待不了多久,沒必要因為這點小事得罪他。”
“行,李老都開口了,那就給李老一個麵子,就當喂狗了!”
“不過,該給多少合適?”
張文昌道:“就跟那姓盧的差不多就行了,隨便加一點,該哭窮的哭窮,彆給他喂的太飽,到時候不想走了,反倒是得不償失。”
“行,聽張老的。”
眾人紛紛點頭,就此應下。
……
日入時分。
衙門後堂,一個小院裡。
一股狂暴的氣息席卷浮沉,如大海翻滾,卷起萬丈波濤,狂暴恢弘的氣勢當中,又夾雜著一股危險的氣機。
院子裡枯葉飄落,沙塵飛揚,圍著一個人影緩緩旋轉。
“呼……”
過了許久,江玄長呼口氣,周圍的落葉沙塵緩緩落下。
氣氛再次恢複了平靜。
【武學:怒海狂龍(勢)】
【進度:2】
“果然,這門宗師級劍法,練出‘劍勢’,也尚未到極限。”
望著係統麵板,江玄微微頷首。
雖然領悟了劍勢,但他明顯感覺得到,已經抵達‘勢’級的‘怒海狂龍’,依舊有很大的提升空間。
隻是不知,能否直接攢夠進度,練出劍意。
不過,就算不能直接練出劍意,目前倒也不缺劍法。
之前從青城派得到的鬆風劍法、天遁劍,還有從古三通處得來的玉女劍等,都是一流的劍法。
而且有了‘怒海狂龍’的經驗加持,以後練劍的速度也會越來越快。
照此速度,最多再有兩個月左右,便可掌控第二種意境。
踏踏……
兩個人影快步走來。
“都督!”
徐龍青和安劍清兩人,分彆遞上一遝資料,恭敬道:“都查清了!”
江玄接過資料,走進屋子裡,一邊聽著兩人彙報,一邊仔細翻看資料。
片刻後。
“果然不出我所料!”
“若無人配合,就算他們有福王做靠山,又豈能如此順利侵占田畝!”
江玄眼眸微眯,眼底殺機一閃而逝,將資料遞還給兩人,問道:“人控製住了?”
“回都督,已經控製住了,他全都招供了!”徐龍青恭敬拱手。
江玄點頭,起身道:“走吧,看看他們今晚能不能把我這條狗給喂飽,要是喂不飽的話,本督就要自己搶食了。”
語氣雖然平淡,但兩人都能清晰感覺到,這話裡蘊含的冰冷殺機!
……
戌時。
開封府城最大的酒樓,金鳳樓門口,停滿了一輛輛豪華的馬車。
城內一十三家最大的鄉紳士族,陸續抵達。
眾人互相打了個招呼,便紛紛上樓等候,每人身後都跟著幾名家丁護院之類的人物,手裡也都提著件禮物。
“趙兄,今晚你準備了多少?”
“一百兩,你呢?”
“我也一樣……”
議論聲中,樓下再次有動靜傳來。
眾人紛紛收聲,轉頭望去,就見一個穿著黃色飛魚服的身影緩步上樓,身後還跟著兩個穿白色飛魚服的千戶。
這位指揮使,竟真的如此年輕?
眾人眼中都有詫異之色閃過,同時也暗暗鬆了口氣。
年輕,就代表城府不深,也會更好拿捏。
“想必這位就是今日剛到府城的指揮使大人吧?”
張家家主張文昌率先起身,拱了拱手,笑道:“大人這邊請。”
江玄瞥了眼,徑直走了過去。
這些人倒是自覺,反客為主,位置都給他留好了。
“指揮使大人前來,本應是我等宴請大人才對,但考慮到大人今晚剛到府城,我等不便打攪,本是準備明日再設宴替大人接風洗塵,沒想到卻讓大人破費,實在是我等的不是。”
張文昌含笑說道:“這金鳳樓,便是老夫的產業,今晚一切花費,便由老夫承擔,權當給大人賠罪了。”
江玄瞥了他一眼,淡淡道:“那就承蒙破費了。”
“應該的。”
張文昌微微一笑,道:“老夫先為大人介紹一下……”
“介紹就不必了。”
江玄淡淡道:“本督的身份,諸位都知曉,至於諸位的身份,本督也沒興趣知道。”
眾人臉色微變,這小子這麼狂?
江玄沒理會他們的想法,繼續道:“本督就不廢話了,今夜請諸位前來,是為了城外的災民。”
“朝廷的賑災銀未到,衙門裡也拿不出錢糧救濟百姓。”
“但本督心善,見不得這些百姓挨餓,沒辦法,也隻好苦一苦各位了。”
眾人臉色一黑,這說的是人話嗎?
你心善,拿不出錢救那些賤民,隻好苦一苦我們?
張文昌臉色也有些不好看,沒想到江玄竟說的如此直接,可想到對方身份,還是強忍怒火,問道:“不知大人需要多少錢糧?”
“這就要看諸位的誠意了。”江玄淡淡道。
眾人互相看了看。
沉寂片刻。
張文昌率先起身,從袖子裡掏出早已準備好的銀票放到江玄麵前,道:“這幾年連年大旱,收成不好,我等雖頗有家業,可開銷也大。”
“白銀五百兩,不成敬意。”
見狀,其餘人也紛紛起身。
“五百兩!”
“三百兩!”
“一百兩……”
一張張銀票送到江玄麵前,最多的以張家和王家為首,拿出了五百兩,少的三百兩、一百兩,甚至有一家,竟隻出了五十兩。
真把我當成乞丐打發了?
江玄都氣笑了,目光緩緩從眾人身上掃過:“在諸位眼裡,本督這位錦衣衛指揮使,隻值這點銀子?”
張文昌眼眸微眯,道:“大人誤會了,隻是我等確實也難以為繼,隻能略儘綿薄之力……”
江玄懶得再廢話,打斷道:“本督說個數。”
“張王趙李四家,每家一萬兩,其餘人,每家五千兩。”
“我話講完,誰讚成,誰反對?”
氣氛陡然一僵。
眾人瞪大眼睛,有些不可思議。
“多……多少?”
“一萬兩?!”
張文昌眼中浮現一抹怒火,咬牙道:“大人莫非在消遣老夫?”
“本督沒空與你們廢話!”
江玄冷冷道:“你們這些年,瞞著朝廷做了多少齷齪勾當,你們心裡沒點數嗎?”
“是要破財免災,還是九族誅滅、家產充公,你們自己選一樣!”
張文昌臉色微變,眼中閃過一抹慌亂之色,卻強自鎮定,道:“老夫不明白大人的意思。”
“不見棺材不落淚!”
江玄目光冰冷,揮手道:“念!”
徐龍青冷笑地掃了眼眾人,大步上前,從懷中掏出查到的資料,開始誦念:
“張家家主張文昌,萬曆四十八年,指使家丁打死農民四人,侵占其田產十四畝;天啟二年,夥同宣武衛指揮使黃銘,侵占軍田二十三頃……累計侵占農田二十七頃,軍田三百五十頃!”
“王家家主王建業,泰昌元年,侵占農田……”
從張家開始,樓上這十三家,每一家侵占的農田、軍田,仗著家勢打死了多少百姓、佃戶,甚至夥同宣武衛的指揮使黃銘,謀殺軍中將領、朝廷命官,放任諸人欺壓百姓、強搶民女……一件件犯法之事,時間地點,事無巨細,一一從徐龍青口中念出。
雖然隻有短短一天時間,但他們犯的事兒,在開封府衙門本就有備案,錦衣衛甚至都沒怎麼細查,就將一件件陳年舊案全翻了出來。
聽著徐龍青誦念,眾人臉色越來越難看。
足足過了大半個時辰,方才將這十三家所犯的事兒漸漸念完,而且還是省略了過程的。
可見這群人,這些年仗著福王府的勢力,究竟做了多少犯法之事!
江玄冷冷盯著眾人,再次揮手:“帶上來!”
“噓~”徐龍青吹了個口哨。
樓下立刻有動靜傳來。
一個披頭散發,渾身是血的人影,被兩名錦衣衛押著走了上來。
與此同時,密密麻麻的錦衣衛也悄然包圍了整座酒樓,明晃晃的繡春刀,將眾人臉色映的更白了幾分。
嘭!
兩名錦衣衛一把將那披頭散發的人影扔到地上。
仔細一看,赫然就是負責鎮守開封府的宣武衛指揮使,黃銘。
今日聽那吳順安講述,江玄就感覺不太對勁。
就算有福王做靠山,這些本地家族應該也不敢如此囂張,欺壓一下百姓也就罷了,還連軍田都敢侵占。
要是無人配合他們,他們絕對做不出這麼多事兒。
經過徐龍青等人調查,果然如此。
這十幾家犯的事兒,幾乎有一半以上,都有這宣武衛指揮使黃銘的影子。
就是這家夥與這十幾家同流合汙,才會搞得開封府天怒人怨,百姓民不聊生。
江玄冷冷盯著他:“黃大人,朝廷升你做指揮使,你就是如此回報朝廷的?”
黃銘經過徐龍青等人的審訊,早已被搞得虛弱不堪,此刻看到這般場麵,心中再無任何僥幸,眼中浮現恐懼之色,嘶聲求饒:“大人饒命……都……都是他們逼我……乾的……”
江玄看向臉色慘白的張文昌等人,冷冷道:“諸位,可還有話說?”
眾人吞了吞口水,不約而同地將目光投向張文昌幾人。
顯然他們這群利益團夥,就是以張文昌和王建業這幾家為首。
如今東窗事發,眾人心中都慌了,隻能將希望寄托於張文昌幾人身上。
張文昌此刻也有些慌張,雙腿止不住地發抖,可想到此事暴露的下場,又想到背後的福王,他還是咬咬牙,強自鎮定,一拍桌子起身,冷冷道:“江大人!”
“我等在開封紮根幾百年了,就憑你這幾張紙,就憑這黃銘幾句空口白牙的所謂供詞?”
“你能做什麼?你敢做什麼?!”
“你可知我們背後是誰?”
“區區一個錦衣衛指揮使,算什麼東西?”
“說的好!”
江玄淡淡點頭,話音落下,右手一指,一道淡金色劍氣猛然揮出。
嗤~
張文昌身形一顫,眉心被洞穿,伸手指著江玄,滿臉不可思議地倒了下去。
“老爺!”
兩人一驚,立即就要上前。
嗤、嗤!
徐龍青和安劍清倏然上前,刀劍齊出,兩名護衛瞬間飆血倒地。
徹底鎮住了其他人。
江玄緩緩起身,目光緩緩從剩餘眾人身上掃過,淡淡道:“他問我錦衣衛指揮使算什麼東西?”
“現在本督就告訴你們。”
“官府不能辦的案,我錦衣衛能辦;官府不敢抓的人,我錦衣衛敢抓!”
“一句話,官府管得了的錦衣衛要管,官府管不了的錦衣衛更要管!”
“先斬後奏,皇權特許!”
“這,就是錦衣衛!”
“怎麼樣?夠不夠清楚?”
眾人臉色慘白,身子抖得跟篩子似的,無人敢開口,隻能眼睜睜望著這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淡然地起身下樓。
接著,密密麻麻的錦衣衛一擁而上,一柄柄鋒利的繡春刀抵住他們的脖子,給他們扣上了枷鎖。
這一夜,整個開封震動。
……
“什麼?”
府衙裡,盧象升收到消息,頓時臉色大變:“讓他去借錢,他直接把城內十三家鄉紳士族給抄了家?!”
朱燮元苦笑點頭:“我也是剛收到消息,他一早就準備好了,就連黃銘都不知道什麼時候被他的人帶走,交代了所有事情。”
“現在,錦衣衛全部出動,十三個鄉紳士族,包括與此案有關的,全都沒有幸免,正在被帶回衙門大牢……”
“真是……年輕氣盛,膽大妄為啊!”
盧象升怔了怔,隨即感慨道:“這開封,不,這整個魯豫湖廣三省,隻怕都要出大事兒了!”
朱燮元點頭,臉色凝重,道:“此事,福王絕不會善罷甘休,用不了幾日,恐怕整個三省之地都要大亂!”
盧象升沉默片刻,搖頭道:“亂隻怕亂不起來,福王還沒有這麼大的能量。”
說著,他冷笑一聲,道:“這麼多的百姓、難民,甚至三省的本地官員,除了那些給福王府當狗,同流合汙的,其他有幾個沒被福王府欺壓過?”
“眼下有人給他們申冤,他們高興還來不及!”
朱燮元眉頭緊皺,道:“但這福王,畢竟身份不凡,萬一這事兒捅到朝廷……”
盧象升沉默片刻,眼底閃過一抹堅定,轉身坐回桌案前,開始提筆書寫。
朱燮元不解:“督師這是……”
盧象升冷冷道:“我在大名府做了四年的知府,空有一腔報國熱血,上任後政務卻屢屢受阻,申訴無門。”
“閹黨過後,又輪到這些權貴世家!”
“若非他向皇上舉薦,讓我督軍剿賊,我如今隻怕也還在大名府沉淪,與那些個蠅營狗苟之輩虛與委蛇。”
“這樣的日子,我早已過夠了!”
“如今,我大明既有此熱血之輩,我比他年長幾歲,難道還不如一個二十出頭的小子?”
“這一次,就算拚著我這身前途不要,我也要與這些腐蝕我大明的蛀蟲鬥上一鬥,看看這天究竟還有沒有亮的一日!”
說罷,他不再多言,埋頭書寫。
朱燮元臉色一陣變幻,突然也咬牙道:“這樣的世道,我也過夠了!”
“督師大人尚敢如此,我又有何懼?”
話畢,他也找來一張紙筆,同時奮筆疾書。
……
深夜。
持續數個時辰的殺伐,緩緩落下帷幕。
密密麻麻的錦衣衛,扣押著一名名鄉紳士族的人,帶著一車車的珠寶錢財,緩緩趕回衙門,身上還散發著無法掩飾的血腥味。
個個麵色冷冽,殺氣騰騰。
但眾人剛到衙門口,就被人截住。
“大人且慢!”
開封知府吳順安早已在門口等候,見眾人回來,連忙上前攔下。
“何事?”
安劍清漠然走出。
吳順安雙手呈上一遝書信,恭敬地道:“這是我等上奏朝廷的奏折,還請大人轉交給江大人,若有需要,我開封府衙上下,皆可入京麵聖,如實彙報開封情況。”
安劍清眼裡閃過一抹詫異,卻未多言,接過書信,麵無表情道:“我會交給都督。”
“多謝。”吳順安再拜。
安劍清一言不發,揮了揮手,帶人進入衙門。
處理好一切後,才前往江玄的住所彙報。
望著安劍清轉交的這些書信奏折,江玄臉色也有些詫異。
他仔細翻看,幾十封書信,包括盧象升、朱燮元等軍中將領,還有吳順安等開封府的一眾官員,內容皆大差不差,都是彙報這些年魯豫等地的情況,還在信中替他開脫。
江玄心中一暖。
今晚的行動,這些人雖然全都袖手旁觀,但他們同樣在用自己的方式,替這些百姓儘一份力。
如此,也證明他的努力,沒有白費。
這世道,還是有那麼一點希望的。
“今晚抄家所得,留下十萬兩給開封賑災,其他的,連同這些書信,一並送回京城交給皇上。”
江玄將書信遞給安劍清,又將自己寫好的奏折也一並交給他,吩咐道:“記住,要親手交給皇上,如果見不到皇上,就找裴綸,其他任何人都不能信。”
“是!卑職一定完成任務!”安劍清肅然接過。
“去吧。”
江玄揮了揮手。
待安劍清離去,他又繼續思索接下來的行動。
對於今晚的事兒,他其實並不如何擔心。
他了解朱由檢的性格。
雖然性格多疑,能力也一般,但勉強也算是一位合格的皇帝。
對於這些貪汙腐化事件,朱由檢絕對是零容忍的。
隻要證據齊全,再加上賑災銀被貪汙一事,朱由檢絕對會徹查此事。
畢竟那些銀兩,可是實打實從國庫拿出來的。
包括之前解決魏忠賢和許顯純等人所得的銀錢,他都儘數送入了國庫,用於解決遼東兵變和國內的叛亂。
也就是說,國庫的錢,就是朱由檢的錢。
誰動了他的錢,他絕不會善罷甘休。
就算是福王也不例外。
當然,隻憑這些事,火隻怕還燒不到福王身上。
最後,多半也是和稀泥,大家各退一步。
這位福王也不是傻子,都鬨到了這一步,他也不可能還敢繼續與朱由檢對著乾,該收斂的肯定會收斂。
最多,也就是記恨上挑起這件事的罪魁禍首江玄。
但江玄絲毫不懼。
還是那句話,身為一名合格的鷹犬,本就應該與除了皇帝的其他所有勢力保持距離。
隻要不觸及底線,自己依法做事,不留下把柄,福王又如何?
本督連朱無視都不懼,又豈會怕你這頭被李自成烹煮的豬?
唰~
就在這時,一個黑影悄然出現在房間裡,打斷了江玄的思索。
江玄眼神微動,問道:“何事?”
黑衣人靠近,低聲耳語一陣。
江玄眼裡閃過一抹詫異:“確定嗎?”
“應該不會有錯,我們的人盯了好幾天了!”
細雨點頭。
“這倒是意外之喜……”
江玄眼眸微眯,沉吟片刻,道:“繼續盯著,等我這邊的消息,儘量不要打草驚蛇。”
“好。”
細雨點頭,隨即走入黑暗中,悄然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