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博瀚出門之後，商葉初靠在沙發上，長長地舒了口氣。
為了投其所好，商葉初這幾天把鄭博瀚過往的所有采訪和文章都看了一遍。由於對方的電視劇作品太多，不可能看得完，商葉初隻好去網上搜索這些劇的文字版分集劇情，咬著牙硬生生用腦子記住了。
為了增加可信程度，商葉初還專門去了綠瓣網——國內最大的書影音評價推薦網站，找到了鄭博瀚的作品組，在裡麵摘取了熱度最高的劇評和人物解析，死記硬背了下來。
沒辦法，她現在的條件還是太一般了。隻能死死抓住鄭博瀚這根救命稻草。娛樂圈的機會稍縱即逝，無謂的矜持在這個圈子裡隻會葬送一切。
這種做法當然對大腦造成了極大的負擔。事實上，商葉初的大腦現在又累又亢奮，左右腦仿佛分成了兩個半區。右半區在尖叫：“機遇！機遇！機遇！”左半區則在叫囂：“我要睡覺！我要睡覺！我需要糖！我需要糖！”
商葉初從懷裡摸出一塊巧克力來，剝開銀紙放入口中。——不是代可可脂巧克力，而是商葉初放血在超市裡買的高級貨。她這幾天用腦過度，需要好好款待一下自己可憐的大腦。
甜蜜的滋味在口中融化，綢子般的口感讓商葉初陶醉地閉上眼睛，舒展了眉頭。
糖分就是如此讓人類上癮。糖……糖……戲……戲……商葉初含糊地在舌尖滾動著這幾個字，難得地放空了大腦。
“我說……”
一道聲音打斷了商葉初的沉醉，商葉初沒有睜開眼睛，懶洋洋道：“嗯？”
發出聲音的103道：“難得你閒下來了，我有個問題想問你。”
“你還有問題需要問我？”商葉初慢吞吞道，“你不是近乎全知嗎？”
“你可以選擇不回答，這是你的自由。畢竟我們之間的關係是平等的。”103答非所問。
“你問吧。”商葉初心情還不錯。
103道：“你為什麼這麼著急？或者說，你到底在急些什麼？”
“什麼著急？”商葉初依然沒有睜眼。
103不客氣道：“你這是在明知故問。”
商葉初不說話了。她是真的很累。
“你在用一種近乎揠苗助長的方式逼迫自己進步——變聰明、變漂亮、變高，讀書，接戲，跑龍套。”103道，“可這些事情明明沒那麼著急的。你現在二十歲，以人類的年齡而論，你還很年輕。”
103是真的不能理解。
商葉初將巧克力包裝紙團成團塞回懷裡，“你在擔心我透支健康？可我的體重不是可以兌換健康值嗎？如果身體真的撐不住了，多吃兩斤肉‘補’回來也是一樣的。”
“你說的是沒錯。理論上來講，即便你把自己熬成癌症，隻要用六十公斤體重兌換六十點健康值，也可以立刻百病全消。”103的聲音十分空茫，不是通過聲波傳遞，而是直接壓入商葉初的腦海中，顯得格外有壓迫感。
“可你明明有更輕鬆的方式。比如，先不兌換智力，而是兌換美貌，把自己變成一個漂亮的花瓶。”103的聲音鎮定、客觀而冷酷，“然後利用這副皮囊，去依附一個有錢人——你們地球人稱之為‘煤老板’的那種，讓他給你投資一部大製作。你可以立刻成為主角，並且不用吃苦。”
商葉初沒有說話，103便繼續道：“經過我的計算，這個方法的成功率在百分之八十以上。因為男人都喜歡美貌而愚蠢的女人。”
商葉初霍然睜開了眼睛。
103停下了自己的演說，沉默片刻，道：“你在生氣。”
商葉初“嗬嗬”一笑，“謝謝，你居然看得出來。”
103糾正道：“從你的表情上，我看不出你是不是在生氣，我是根據激素水平檢驗出來的。”
商葉初捏了捏自己的頸椎，發出輕微的脆響。
“你覺得我在羞辱你？”103不以為然道，“我沒有這個意思。我在乎的東西隻有任務效率和成功率，不會將時間浪費在羞辱你身上。”
商葉初深吸了一口氣，“我知道。”
“你要知道，你現在所做的一切，在我眼中都是高投入低回報的賠本生意。如果我可以換宿主，早在第一天就會離開。”103道，“所以，你為什麼這麼急功近利？既然你這麼著急，你為什麼不選擇我說的那種方法？”
商葉初警惕道：“怎麼，難道我選擇了你說的那種方法，你會把我的智商都收回去，換成美貌值嗎？”
“這怎麼可能。”103冷冷道，“你沒有常識嗎？你的身體已經被改造完畢了，兌出去的數值就像潑出去的水。打個你能聽懂的比方——
“開機那天你吃了一塊烤乳豬肉。廚師可以將活豬變成一塊烤乳豬肉，農場主難道可以將一塊烤乳豬肉還原成一頭活豬嗎？”
商葉初並未介懷103將她比喻成了一頭活豬，反而鬆了口氣。謝天謝地。她一直擔心現在擁有的一切如夢幻泡影，一覺醒來就會變成從前的樣子。現在知道兌換是不可逆的，真是天大的好消息。
即便這個係統有一天離開了她，她也不用擔心自己會變回上輩子那個傻妞了。
“好了，商葉初女士。問答時間完畢，我已經回答了你的問題，作為交換，你該回答我的問題了。”103不耐煩道，“你到底在著急些什麼？彆用‘出名要趁早’之類的話敷衍我。”
103實在受夠了商葉初的不要命一樣的生活作息，萬一對方一個沒看住死了，他就會留下一筆失敗的任務記錄。對於係統而言，這是莫大的恥辱。
商葉初眼神空茫地注視著天花板，緩緩道：“這樣吧。你再告訴我一件事。給我解惑之後，我就回答你的問題。”
“什麼問題？”
商葉初的目光聚焦在某個點上。
“為什麼是我？”
“什麼？”103不解道，“這是什麼問題？”
商葉初坐正了身子，耐心地一字一頓道：“為什麼，綁定這個係統的人會是我？”
在103回答之前，商葉初站起身來，走向窗邊，一邊走一邊道：“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為什麼是我？我身上有什麼特彆的地方嗎？”
如果是人類，此刻也許會拐彎抹角地故弄玄虛一番。但103是係統。
103毫不猶豫地、毫不留情地回答道：“沒有。你沒有任何特彆之處。”
“你還真是直接。”商葉初失笑道，“我還以為我是天命之女、世界之子什麼的呢。”
103冷靜道：“綁定完全是隨機的。無論男女老少，甚至是剛出生的嬰兒都有可能。綁定你，與你本人沒有任何關係。事實上，如果可以選擇的話，我倒真希望綁定的不是你。”
“那為什麼恰巧是用體重兌換？”商葉初已經習慣了103的冷嘲熱諷，把對方當成一個說風涼話的機器人就行了。
“用什麼東西兌換，視綁定者的情況而定。兌換的錨點被設定為‘被綁定者最不缺的東西’。”103的語氣客觀嚴肅得如同《走近科學》，“倘若我綁定的是一個老頭子，那我可能就會成為‘白發兌換係統’；倘若我綁定的是一個喜歡追求他人卻總是失敗的人，那我就會成為‘舔狗值兌換係統’；倘若我綁定的是一個億萬富翁，那我就是‘金錢兌換係統’了。”
“原來如此。”商葉初失笑道，“看起來，我確實除了體重之外一無所有啊。”
“是的。”103道，“因為藥物作用的緣故，你的體重增長得會比其他人容易很多，更容易發胖。”
“等等。”商葉初敏銳地捕捉到了那個關鍵詞，“什麼藥物作用？”
103口吻冷靜：“你不知道嗎？你的母親在懷著你的時候，服用了大量藥物，導致了你在胎裡的病變。你從前的相貌、體重、智力都是受此影響造成的。”
商葉初緊緊扣住了窗台，“那是什麼藥物？”
“transgénero，”103道，“它的中文名字叫作‘包金根’。”
商葉初的手顫抖著，從懷中取出了手機。明明是最簡單不過的動作，她卻試了三次才成功。
商葉初哆哆嗦嗦地在瀏覽器的搜索框裡輸入了幾個字：包金根是什麼。
幾秒之後，搜索結果頁麵出現了。
最上麵是一些廣告，商葉初看也沒看，迅速向下翻了兩下。
【讓胎兒由女變男？民間“轉胎神藥”大揭秘！
“七七之日，可陰可陽，可乾可坤”。這是二十多年前流行的民間神藥“包金根”的宣傳詞。如此文縐縐的廣告詞背後，宣傳的卻是赤裸裸的封建糟粕思想。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呢？沒錯，這正是為重男輕女的家庭打造的騙局：在懷孕四十九天之內，服下“包金根”，可以使胎兒的性彆從女孩變成男孩。
以科學的眼光來看，這樣的廣告詞當然是無稽之談。胎兒的性彆，早在精與卵結合的那一刻就已經注定。但就是有這樣不信科學的家庭，堅信“轉胎藥”可以倒轉乾坤，違背自然科學規律，使腹中的女胎變為男胎。
據當年的揭秘記者透露，一副正品“包金根”的價格在兩千元以上。且仍然一副難求。在孕婦的整個妊娠期，需要吃二十副以上的“包金根”，才算完成了這神秘的“儀式”……】
砰。
厚重的仁星手機掉在地上，發出一聲悶響。
商葉初這才回過神來，忙彎下腰撿起手機。很好，仁星手機果然如同陸老板所言，質量過硬。落在地上毫發無損。
“你怎麼了？”103疑惑道。
“沒什麼。”商葉初拭了拭眼角，微微一笑道，“我總覺得剛剛在鄭博瀚麵前的表現不夠自然，正在重新練習。”
103道：“不必妄自菲薄，你的演技逼真細膩得令係統作嘔。”
“對了。”商葉初轉移了話題，“那你一直掛在嘴邊的‘任務’，到底是什麼？身為任務的一部分，我總該知道它是什麼吧？”
這件事確實該告訴商葉初。但事實上，因為對方一直很忙，103一直沒機會跟她詳細聊聊。
“簡單來說，就是，你要變成一個流芳百世的人。”
“嗯？”商葉初微微一愣，隨即笑了起來，“一個演員想要流芳百世可不容易。”
“是的。”103肯定了這一點，“如果你選擇做一個作家、畫家、科學家，那麼這個任務可能會順利得多。上述這幾種人有作品或者成果傳世，名氣要流傳百代並不難。可一個演員——一百年前的演員，現在人們能叫得出名字的還有多少？二百年前的戲曲大師，現在被人記得的還有幾個？一千多年前的歌手和舞蹈者，還是寫在詩人的詩中才流傳至今的。”
“是這樣的。”商葉初對此表示讚同。
就在103以為她會就此改變目標和夢想的時候，商葉初繼續道：“那看來，我得變成一個非常偉大的演員才行。”
103沉默了。
良久，103才道：“那麼，你想不想知道，如果任務失敗了，你會怎麼樣？”
“我不在乎。”商葉初露齒一笑，“要麼偉大，要麼死。沒有第三條路可以走。”
“好吧。”103不再試圖勸說這位瘋子了，“我已經解答了你的疑問。現在，告訴我你這麼拚命的原因吧。”
雖然我已經不再對它感興趣了。103沒有說出這句話。
“原因很簡單。”商葉初道，“我之所以這麼拚命拍戲，是因為……”
103道：“我在聽。”
“三年之後，一部劃時代的偉大作品將會開拍。而我，要成為那部電影的主角。”商葉初淡淡道，“我必須在三年內積累一定的名氣和籌碼，讓我足以站到那部作品的導演和編劇麵前。”
商葉初這話不可謂不狂妄。她現在不過是一個在各種電視劇裡串戲的小龍套罷了。電視劇演員與電影咖之間，可以說，隔著一道難以飛越的天塹。更何況是龍套。
而那部電影既然是“劃時代的偉大作品”，恐怕也不是普通的電影咖能觸碰到的資源。商葉初這話，相當於吃著碗裡的，看著鍋裡的，心裡想的卻是喜馬拉雅山上的！
好在這裡沒有旁人。103作為一個刻薄無趣的係統，也不會浪費精力嘲笑商葉初的夢想。他隻是道：“原來如此。我知道了。”
代入這個理由之後，商葉初那些急切的舉動就可以理解了。三年說短不短，說長也不長，幾部戲就過去了。
商葉初坐回沙發上，開始期待地望向門外。
不知道鄭博瀚會帶什麼消息回來呢？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
說實話，在資本麵前，現在的商葉初還真的不能做什麼。但，就算鄭博瀚交涉失敗，答應商葉初的角色，他也依然可以安排。
商葉初可從沒小瞧過鄭博瀚。上輩子，《雲傾記》的男女主是一對大眼瞪小眼的臥龍鳳雛，倆人的演技加起來都不能做分母。就在這樣惡劣的條件下，鄭博瀚依然把《雲傾記》拍成了一部非常不錯的戀愛輕喜劇，在爆出抄襲之前風評頗佳。
鄭博瀚確實是編劇界的不世大才，商葉初恭維他的那些話，三分真七分假，起碼對他水平的誇讚是真心的。
區區一個討喜的角色，鄭博瀚操作起來應該不難……
就在商葉初這麼想著的時候，鄭博瀚推門而入！
鄭博瀚瘦削嚴肅的臉上罕見地出現了一種夢幻的神情，仿佛剛剛見到了世界第十大奇跡。
“小葉，你過來吧……劇本的事情，已經談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