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隻是腦海中剛剛湧現出這樣一個猜想和念頭, 還沒來得及和寧準分享, 黎漸川就看到隻是一眨眼,他眼前的一切就忽然變了。
原本大口嘔吐,吃著沾滿嘔吐物的牛排的伍德好像完全沒有吐過,而牛排和餐桌上並沒有什麼酸腐的嘔吐物, 隻是伍德正將服務員送來的一份果醬拚命往牛排上倒, 鮮紅的果醬淌滿了整個盤子, 散發出一股甜膩膩的氣味。
伍德像是非常喜歡這怪異的搭配, 將裹滿了果醬的牛排送進嘴裡,臉上露出滿足的神色。
而雙胞胎中的妹妹深嗅了幾下之後, 也躍躍欲試地拿過果醬, 似乎想要擠在什麼菜品上,但卻被姐姐瞪了一眼。
“這樣的吃法很惡心。”那名姐姐冷冷道。
妹妹撇撇嘴,不情不願地將果醬塗抹在了吐司上。
至於那對年輕夫妻,妻子確實是在甜膩氣味的刺激下捂著嘴乾嘔了起來,但她的丈夫卻和剛才黎漸川看到的完全不一樣。
年輕的男人正摟著他的妻子心疼地安慰著,端起一杯水, 歉意地朝著餐車內的乘客們點了點頭,扶著妻子離開了車廂,似乎是去衛生間了。
這一切景象的變化隻在瞬息,就仿佛黎漸川之前看到的全部都隻是幻覺而已。
驚疑與錯愕瞬間漫上黎漸川的心頭,他的表情沒有出現什麼明顯的變化,但目光卻微微沉了沉,仔細地看了一眼伍德盤子裡的果醬。
那確實隻是果醬。
“怎麼了”寧準察覺到了黎漸川的不對勁, 低聲問。
目睹剛才那樣一幕,黎漸川也沒了胃口繼續吃飯,放下刀叉擦了擦嘴,用眼神示意寧準:“昨晚沒有休息好,我有點累了。”
寧準會意,淡淡點頭:“我也吃飽了,我們先回去吧。”
拿起放在桌麵上的帽子,兩人站起來,在一些若有似無的目光的注視下,一前一後離開了餐車。
車廂裡的過道非常狹窄。
穿過二等車廂時,黎漸川看到了那名叫做史密斯的男老師。史密斯似乎送完了學生,從一等車廂的方向出來,進入了二等車廂的一個包廂。
二等車廂和一等車廂最大的不同,就是二等車廂的包廂全部是靠一側排列的,有幾個包廂沒有人住,敞開著門,讓黎漸川看到了裡麵的空間——非常狹小,隻能容下一張單人床。與其說是包廂,不如說是一個個擺放著床鋪的隔間。
老師住在這樣的車廂裡,而學生住在一等車廂,再加上之前餐車裡那四名學生趾高氣揚,如同對待仆人一樣對待史密斯的舉動,可以看出,這五人的師生關係或許並不正常。
回到一等車廂,黎漸川正等著寧準拿出鑰匙開門,就突然聽到咣的一聲巨響。
1號包廂的門被用力拉開了,一名還穿著睡裙,長發淩亂的女人從包廂裡衝了出來,一雙焦急的眼睛瞟到了黎漸川和寧準,立刻噔噔噔跑了過來:“哦!兩位先生!請等一下!請等一下……請問你們有沒有看到我的莎莉”
寧準打開包廂門,適時地露出一絲疑惑的神色:“莎莉”
女人忙道:“莎莉是一條漂亮的咖啡色的細犬,它是我的寵物,也是陪伴我的親人,我將它帶上了列車,但我剛剛醒來,發現它不見了!”
黎漸川看了眼1號包廂的門,那裡緊挨著車頭,旁邊的過道上放著列車員的椅子。
“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昨晚有敲門聲響起時,您的狗還叫過一聲。”黎漸川微微挑眉,打量了下這個女人。
這位女士年紀大約在二十歲上下,或許長期熬夜,沒有化妝的臉上眼袋和黑眼圈十分明顯,有些細微皺紋的皮膚透著不太健康的蠟黃,鼻頭有些發紅,是個典型的酒糟鼻。
她身材很瘦,一身厚厚的睡裙空蕩蕩的,穿在她身上,就像是套在一根竿子上。但這睡裙的材質非常好,可以看出這位女士的生活應該很富足。
女人的神色間充滿了擔憂和急切:“是的,這位先生,您沒有聽錯,莎莉昨晚叫了一聲,還將我吵醒了。我昨晚睡得有些沉,被吵醒後我摸到了它的頭,安撫了它,它舔了我的手指,沒有再發出叫聲,和我一起睡了過去……但我剛才醒過來,卻發現它不見了!”
“莎莉從來不會自己跑出去!而且我的包廂一直反鎖著,就在剛剛,一直都是反鎖的,沒有人打開過,莎莉也不會開門……”
“我完全不敢相信,兩位先生,我的莎莉不見了……”
女人的聲音有些崩潰,眼眶慢慢紅了起來。
如果按照女人所說的,她的包廂門直到剛才都是反鎖的,那麼那條叫做莎莉的狗就算是會開門,也不可能跑出去後還能把門從裡麵反鎖上。
反之,如果有人偷走了她的狗,也不可能再反鎖上門。
但一條狗,還能憑空消失嗎
不過這未免也太巧了,他們剛剛回到一等車廂,就遇上了這位尋找失蹤寵物狗的女士。
“很抱歉,女士,我們並沒有看見你的莎莉。我想值夜的列車員或許可以給你一些幫助。”黎漸川可不是會為了女人的眼淚而動搖的人,非常冷靜地提出了解決辦法。
而就在三人交談時,似乎是聽到了黎漸川的召喚,列車長突然帶著昨晚值夜的那名列車員從二等車廂的方向走了過來。
“你好,瑞雯女士!”
列車長第一眼就看到了穿著睡裙的女人,嚴肅的臉上流出一股不滿之色。
他大步過來,還沒靠近便用冷酷的聲音道:“我聽說您違背了鐵路公司的規定,私自將您的寵物犬帶上了列車。這件事情非常嚴肅,我們的寂靜號上是不允許乘客攜帶寵物的……”
“我的莎莉已經丟失了!”被叫做瑞雯的睡裙女人滿麵的焦急轉化成了憤怒。
列車長被這一聲充滿了怒氣的咆哮吼得一怔,旋即本就皺起的眉頭擰得更緊了:“稍等一下,瑞雯女士,您是說您的寵物犬丟失了”
“就在你們的列車上,我的莎莉不見了!昨晚它還趴在我的床邊,但今天早上它就不見了……包廂的門都是反鎖的……”
瑞雯像是終於找到了債主,理直氣壯地控訴著,目光中甚至出現了懷疑之色。
她懷疑是列車員或者列車長將她的莎莉偷走了。
列車長說:“我很抱歉,女士,但是攜帶寵物上車已經違反了列車上的規定,我們不會為您的寵物的丟失負責。另外,多雷在一等車廂值班,他並沒有見到過任何動物出現在過道上……”
瑞雯氣笑了:“喔,那你是在說什麼你是在說我的莎莉憑空消失了嗎還是你認為我是在欺騙你們”
“我並沒有這樣說,瑞雯女士,我可以幫您尋找您的寵物犬,但您也要接受違反規定的處罰……”
列車長雖然五官非常板正嚴肅,但耐心卻相當得好,麵對這樣有些刁蠻的乘客也沒有發火。
黎漸川聽著兩人的爭吵,不動聲色地掃了幾眼跟在列車長身邊的列車員多雷。
他和昨晚一樣,看著是個沉默又禮貌的人,隻是不知道是不是黎漸川的錯覺,他感覺現在的多雷好像比起昨晚,矮了那麼一點點。
在觀察這場爭吵進行的過程中,黎漸川也留意了下陸續回到車廂的幾名乘客的包廂編號和位置,將他們一一對應入座。
列車長和瑞雯的交談很快就結束了。
列車長答應幫助瑞雯尋找她丟失的莎莉,而瑞雯也妥協,願意繳納一定的罰款。
這看起來是針對這個有些無聊的事件的兩全其美的解決方案。
看完了整場戲的黎漸川和寧準在事情算是解決後終於能夠擺脫觀眾和見證人的身份,坐回包廂裡。
黎漸川坐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他在餐車看到的一切複述了一遍,著重強調了下伍德的嘔吐物。
寧準解開了襯衫領口的扣子,就像剖去了那層偽裝的冷淡高雅的皮一樣,肩背一鬆,歪歪地靠在床頭,聽著黎漸川的聲音。
等到黎漸川說完,他才眨了眨那雙幽沉的桃花眼,微微掀起唇角:“我也看到了,但我和你看到的似乎不太一樣。”
“我眼中的畫麵是伍德在切割牛排的時候不小心割下了自己的頭。血流了滿桌。他的頭掉在桌麵上,像是毫無所覺一樣,還在進食。至於其他人的反應,和你看到的差不多。”
“我認為這是幻覺。非常高級的幻覺。”
黎漸川沒想到寧準也看到了另外一幅詭異的畫麵。
他調整了下坐姿,思索道:“如果真的是幻覺,這種幻覺不會無緣無故出現。這局遊戲要我們找出乘上列車的那名精神病,也就是說精神病隻有一個,至少在這局遊戲的表麵意義上,隻有一個。”
“如果我出現幻覺是因為我有病,那你就不應該出現幻覺。反過來說,就是這種幻覺不是因為你或者我患有精神疾病而產生的。”
“那會是什麼”
黎漸川擰起一雙長眉,叼住寧準遞過來的雪茄,聲音有些含糊不清:“食物氣味”
有寧準在,催眠這個選項可以從黎漸川的猜測中剔除,但除此之外,能夠導致人產生幻覺的還有很多種可能性。
不過如果是利用藥物,或者化學方式,兩個人不至於毫無所覺。
“食物我們和那對雙胞胎的幾乎一模一樣,氣味也是蔓延在整個餐車裡的。我們沒有接觸到什麼獨特的東西。”寧準分析道。
黎漸川腦海中一樣樣過著方才的畫麵,伸手從寧準這裡翻出了一個巴掌大的小筆記本,用中文簡單記錄了下他認為古怪的懷疑對象。
寧準靠在旁邊看,添了幾筆。
乘坐火車的時光是相當無聊寂寞的。
大多數乘客都是安靜地坐在自己的包廂裡,並不會出現在過道上走動,也不會無緣無故去和其他包廂的陌生人交談,所以整個一等車廂都顯得有幾分冷清死寂。
午餐時黎漸川特意又去了一次餐車,但這次的用餐過程很順利,並沒有出現任何幻覺和不對勁。
而接下來的整個下午也都非常平靜,所有乘客似乎都陷在午睡的夢巢中,隻有幾道過於響亮的男人的呼嚕聲在隔音並不算好的包廂間此起彼伏地響起。
黎漸川甚至能從中分辨出來,其中有一道呼嚕聲是屬於斜對麵的大嗓門伍德的。
很快到了傍晚。
列車上的晚餐似乎不需要乘客們去餐車食用,而是那名叫做多雷的列車員挨個兒敲響了一等車廂的包廂門,進去詢問。
他來到寧準的包廂時,黎漸川在閉眼假寐,寧準則是在看這個貴族少爺隨身攜帶的幾本書。
“每天晚上餐車都需要清潔,所以晚餐會由列車員送到各位乘客的包廂。”多雷解釋了下自己的出現,同時將手上的菜單遞給寧準,“洛文先生,您可以先看一下是否有喜歡的食物。”
寧準隨意看了眼,點了一份非常英式的晚餐,很符合貴族少爺的做派。
然後他將菜單遞給黎漸川。
黎漸川睜開眼坐起來,剛掀開菜單,就聽到旁邊的多雷壓低了聲音,微笑著問寧準:“既然選好了喜歡的食物,那麼洛文先生,今天的您是否有不喜歡的人呢”
手指一頓,黎漸川抬起頭。
他看向多雷,發現列車員多雷臉上的笑容在包廂內昏黃燈光的映襯下,有著說不出的僵硬和機械,但他的眼睛卻詭異地非常明亮。
他的意思很明顯,是要讓寧準指認今天的懷疑對象。
就像之前說明人提起的——要在每天傍晚,將需要隔離的懷疑目標告知列車員。
寧準自然也聽出了列車員暗示的意思,他沉默了片刻,低聲道:“我不太喜歡那位名叫史密斯的老師。他或許不是一位稱職的老師。”
寧準竟然指認了史密斯。
多雷有些意外寧準的回答,他的表情變得有些古怪,微笑道:“我想史密斯聽到這句話一定會傷心的。他一直認為自己是一位非常稱職的老師。”
他的話似乎另有所指。
黎漸川掃了眼若有所思的寧準,也迅速點了餐,然後同樣平靜地說出了自己的指認對象:“我不喜歡卡蘿夫人。我覺得馬庫斯可能並不是簡單的自閉症,這和卡蘿夫人或許有些關聯。”
多雷唔了聲,似是而非地說了句:“卡蘿夫人也認為她是一位稱職的母親。但馬庫斯隻是一個孩子。”
這句話前後意思有點不搭邊的怪異。
多雷說完了這句話,就禮貌地行了一禮,離開了包廂,敲響了下一扇包廂門。
等到所有包廂的門全部響過一遍之後,過道內重新恢複了寂靜。
但這股寂靜比起之前的安靜,卻仿佛多了一層陰霾般的壓抑。
而這種壓抑,很快就被一聲刺耳的尖叫打破了。
“嘿!你們在乾什麼……等一等!你們為什麼抓我!我是這輛列車上的乘客,你們是什麼人!”
“你們最好放開我,不然我一定揍爛你的腦殼!聽到了沒,你們!”
這竟然是伍德的聲音。
緊接著,劇烈的掙紮聲和吵鬨聲。包廂門砰的一聲被推開,有人被拖拽在過道內,伍德的叫聲也馬上消失了。
聽到這動靜,黎漸川悄無聲息地貼在門口,將門拉開了一道縫隙,朝外看去。
但這個角度卻隻來得及看到伍德垂在地上的雙腳一晃而過——寂靜昏黑的過道內,這雙腳是懸空的。
作者有話要說:明天無更,後天定時18: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