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漸川和寧準再次來到了男一宿舍樓的132寢。
廢舊壓抑的氣息遍布這棟宿舍樓。
樓道儘頭的玻璃窗蒙著厚厚的灰塵, 將正午的陽光稀釋成滲著涼意的水光, 爬過窗台, 淅淅瀝瀝地滴漏著,洇透陰暗潮濕的角落。
窗外的熾烈燦爛, 與樓內的陰寒刺骨形成鮮明的對比。
宿舍樓內的一切看起來和昨天中午沒有任何分彆,令人不寒而栗的惡心蟲潮不見半分蹤影。
寧準垂著眼,站在寢室門前, 轉動鑰匙。
黎漸川呼吸放輕, 警惕地盯著麵前的門板, 耳內納入了鎖眼被捅開的哢噠聲, 和門後牽一發而動全身的一係列微小聲音。
這些聲音的儘頭是噔的一聲, 仿佛有什麼東西被吞沒了。
“門開了。”
寧準邊說邊一臉平靜地推開了132的寢室門。
一股濃烈刺鼻的消毒水味撲麵而來。
包裹在這股氣味裡的, 並不能稱之為一間寢室。
這處空間的麵積大概隻有正常寢室的三分之一, 整體狹長, 如同一個小隔斷。沒窗, 有一張沙發床,正對著沙發床的一麵牆是一麵尺寸很大的放映屏, 和一個書架。
最角落的隱蔽位置, 還有一個看似不該出現在這裡的抽水馬桶。
寧準率先走進去, 打開燈,像是知道裡不會有任何危險一樣, 冷靜的目光環視一圈,隨手翻看書架上的東西。
“這個房間很新。”
他邊看邊說,“牆麵不久前才粉刷過, 家具幾乎沒有灰塵,說明這裡一直有人常來。”
黎漸川檢查了下房門,確認這扇從裡麵看類似保險箱門的房門自己可以輕而易舉地從內部破壞,便反手將門關上了。
“這應該是個人為打造的空間。”
黎漸川拉開電視櫃的抽屜查看,回憶著這棟宿舍樓一樓的規格構造,淡聲說,“昨天回寢室後我留意了下,男一宿舍樓的一樓各個寢室門之間的距離和男二宿舍樓有很微小的差距。”
“這一層的寢室都縮小了一些,為了給這個房間騰出空間。如果這個縮小發生在一兩間寢室上,或許會很顯眼。但整整三十多個寢室,那點縮水完全可以忽略不計。”
事實上,如果不是黎漸川昨天中午得知這裡多了一個房間,再加上他對數字和空間極為敏感,恐怕也不會看出來。
寧準一頁一頁翻著書架上的無封麵書籍,聽懂了黎漸川的意思,道:“你是想說,不是這所學校從裡爛到了外,而是因為它爛,才成為了這所學校,吸引到了這些人。”
“事實如此。”
黎漸川冷淡道。
“那你說,這所學校在被魔盒異化前,究竟有沒有人挖出來過它腐爛的根莖”
寧準偏過頭,唇角微揚。
黎漸川若有所思。
兩人說著話,卻沒有耽誤手上的動作。
黎漸川飛快翻完了電視櫃和沙發床的所有邊邊角角,沒有什麼有用的東西,幾卷紙,還有沒墨的鋼筆。
但有一點他感到奇怪,搜過這些地方之後他竟然沒找到遙控器,或者控製牆上放映屏的開關。
他把目光投放到放映屏上。
放映屏很薄,懸掛在牆上,黎漸川看了一圈,在最底部的邊緣看到了一個不起眼的插口,是被改造過的,似乎能容納一個指甲蓋大的內存盤。
但他沒有在房間內發現內存盤。
“怎麼了”
寧準效率很高地查完了書架,走過來看了眼。
黎漸川給他解釋了下:“這個改造結構,隻要找到內存盤放入,就能打開放映屏,讓放映屏自動播放內存盤裡的內容。你記得我說過梁觀的相機嗎那個相機就被改造出了一個類似的放置內存盤的地方。”
他嗤笑:“蕩秋千看到的畫麵裡,也有一個拿著相機的背影……要說這些東西之間沒關係,那才邪了門兒。”
“書架上也沒有。”
寧準道,“上麵都是課堂筆記,不過這些筆記中間穿插了些無意義的符號和字母,可能是某種密碼。需要花點時間研究。你覺得,那塊內存盤不在這個房間裡了嗎”
他抬起眼看黎漸川。
黎漸川和寧準對視了一眼,微微挑眉,然後轉開了視線。
他看得出,從上一局的雪崩日,寧準就已經褪去了一些開膛手時的絕對掌控,並對他進行推力引導。
這一點,在這一局變得更為明顯,寧準在削弱自己的作用,讓黎漸川從他手裡攫取大量線索,和掌控權。
他們的位置已經開始有了轉變。
寧準這樣的表現,黎漸川自然不會反對。
他隨意道:“不。恰恰相反,我認為那塊內存盤就在這個房間。隻是被我們忽視了。”
銳利的目光一一掃過書架、電視櫃、沙發床、抽水馬桶……
最後,落在了房門上。
他忽然想起剛才開門時,噔的那一聲響動。
黎漸川走到房門後。
這扇門背後是被金屬板封死的,框架有些粗糙,很多塊顏色不同、薄厚不一的金屬板拚圖一樣拚湊成了這扇門的背麵。一根根細長的鎖鏈連接著金屬板的縫隙,帶著精巧的機括。
而這些機括的總動開關,就是門上的鎖眼。
黎漸川一寸一寸檢查這扇門,寧準也沒閒著。
這個房間的東西就這麼幾樣,彆的都搜過了,唯獨抽水馬桶沒被碰過。
寧準戴上隨身攜帶的橡膠手套,翻看了下抽水按鈕和水池,然後微微屏住呼吸,掀開了馬桶蓋。
一個紙團漂在水裡,被泡得快碎了。
寧博士有潔癖,但和線索一比,完全可以棄之不顧。
他麵不改色地拎出了那個紙團,淡定從容地將紙團展開。
這張紙的材質很好,有一定的耐水性,但泡得時間應該不短了,所以上麵的字跡大部分都已經洇濕,模糊不清了。
但即便如此,寧準也辨認出了這張紙上的內容,和寫下它的人是誰。
——宋煙亭。
或者準確點說,這是一封宋煙亭寫給薑源的情書。
宋煙亭在裡麵用很含蓄文藝的語言表達了對薑源的愛慕,又說自己在3月17號,薑源生日那天,給他準備了一個非常棒的禮物。
這印證了寧準的部分猜想。
寧準眼神幽暗,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小塑料袋,將紙團放了進去,然後踱到黎漸川身旁,將塑料袋封口,用兩根手指塞進了他的褲兜裡。
“什麼東西”
黎漸川詫異。
“宋煙亭寫給薑源的情書,你回去再看。”
寧準言簡意賅,纖長的眼睫如蝴蝶振翼,從鏡片後抬起一個微妙的弧線,“找到了嗎”
黎漸川已經檢查完了所有金屬板和機括。
他胸有成竹地揚揚眉,從兜裡掏出一根曲彆針,隨手掰了掰,伸進一條金屬板的縫隙裡,巧妙地一勾。
“噔。”
熟悉的響聲。
原本停滯的個機括同時轉動,一個小小的銀色金屬塊從一塊同色的金屬板上凸出來,不仔細看絕對不會發現。
但黎漸川玩機械類的東西,就跟寧準玩藥物一樣簡單,帶著與生俱來的天賦。
他在那塊金屬板上刮了一下,就將那個小金屬塊拿了下來,看大小,正好是內存卡。
誰能想到,這麼一個東西,會放在門上
“坐下看看吧。”
黎漸川抬了抬下巴。
寧準靠到了沙發床上。
黎漸川把內存卡放進放映屏的插口,然後就聽見“嗶”的一聲,原本漆黑一片的放映屏跳動出一片雪花。
他坐到寧準旁邊,等了大約十秒,雪花漸漸從屏幕上散去,一張陽光帥氣的臉突然出現,幾乎將整個撐滿。
這張臉雙目緊閉,神態安詳,似乎在熟睡,但又有點無知無覺的過分。
“宋煙亭。”
寧準注視著屏幕。
他在教務係統裡看過了宋煙亭留存在學校裡的所有資料,當然包括了他的相貌。
“他不是在睡覺,而是在昏迷狀態。”寧準說。
黎漸川沒有說話。
放映屏上這張臉就這樣平靜地定格了一會兒,然後畫麵開始起伏顛簸起來。
宋煙亭安詳的神色也被打破,慢慢染上痛苦和紅暈。他無意識地張開嘴,發出囈語。他不安地皺緊眉頭,鏡頭外有血點和汙濁的液體兜頭落下來,畫麵無聲,且十分肮臟。
影像雖然除了宋煙亭的這張臉,其他任何東西都沒有拍攝進來,但黎漸川很清楚裡麵發生的是什麼。
他臉色冰冷地看著。
直到宋煙亭的雙眼突然睜開。
宋煙亭迷茫,震驚,憤怒,惡心,難以置信……但最後這些情緒全部褪了個乾淨,隻剩下冷靜而直白的恨意。他張了張嘴,沒有發出聲音,卻做了一個口型——
“我會報警。你們……都等著坐牢吧!”
但事實上,黎漸川和寧準都知道,宋煙亭報案失敗了,證據不足。
並且他還被人倒打了一耙,告他誣陷勒索。
放映屏上的畫麵仍在繼續。
這並不是一次的錄像,雖然畫麵上隻有一張臉,但黎漸川能察覺到場景和時間的轉換,這個錄像應該至少是五個時間點的。除了第一次宋煙亭睜開眼醒過,後來他基本都是在昏迷。
而且那張臉也肉眼可見地消瘦憔悴下去。
黎漸川看得有些憋悶。
他大概可以猜出這件事的原委。但並不明確。
錄像即將結束時,黎漸川將有些壓抑晦暗的情緒抽離出來,轉頭看向寧準,想問問他的想法。
但就在他轉頭看向寧準那個方向時,他的目光忽然凝滯在了半路上。
緊貼著寧準的沙發旁,坐了一個人。
那個人也在看著屏幕,神色間十分平靜,沒有半分情緒起伏。
他察覺到了黎漸川的目光,轉過頭,消瘦的臉上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你好,裴玉川同學,我是宋煙亭。我們一個班的,你還記得嗎”
黎漸川沒有回答,握刀的手微張。
和宋煙亭隻相隔了不到十厘米的寧準卻十分泰然,將視線從黑掉的放映屏上挪開,落在宋煙亭臉上,平靜道:“宋同學來得正好,我想和你聊聊。”
寧準的目光幽沉:“你還是人類。是魔盒沒有選擇你,還是……你沒有選擇魔盒”
宋煙亭笑容收斂:“寧老師,我隻是個受害者。不管怎麼樣,這一點都是不會變的。”
他臉色變得有些蒼白,“今天是第三天了。我願意聽你說你想聊的東西,但你改變不了任何事情。因為那些事,本來就與我無關。”
寧準神色不變,徑自道:“3月17號,這一天在很多人心中都很特殊。”
“這天是薑源的生日。你將你的情書和魔盒,一塊送給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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