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同時, 一張慘白的臉突然出現在乒乓球台外的鐵絲網上。
像是從黑暗的潮水中浮起頭顱的水鬼, 那張臉悄無聲息地出現, 將自己按在鐵絲網的網格間,兩顆陰沉漆黑的眼珠從網格的空隙望進來, 木然地轉動,掃視著。
卡在網格裡的鼻頭微微翕動。
這張臉的主人似乎嗅到了什麼氣味。
他收回陰冷的視線,貼著鐵絲網, 慢慢從東操場的入口走進來。
在他身後跟著三個學生, 他們拖著一名沉睡的老師, 隨意地將老師像扔垃圾一樣扔到乒乓球台上。
兩座乒乓球台中間的空地上, 趴著被削去腳掌, 陷入昏迷的女生。
四張慘白的麵孔第一次進行了溝通交流——
他們彼此對視了一眼。
然後視而不見地跨過流血不止的女生的身體, 搖晃著身軀, 毫不遲疑地向活動室的窗戶走去。
在中途他們兵分兩路, 兩個人靠近窗戶, 兩個人來到門口。
他們貼上臟汙的玻璃,直勾勾地注視著一片漆黑的活動室內。玻璃窗自動向內打開, 兩名學生像是兩條蒼白的蛆蟲一樣, 蠕動著爬進來, 赤著腳從窗口向裡走。
架子上的籃球劈裡啪啦地滾下來。
他們扯開網兜,挪動架子, 把活動室角落的箱子櫃子挨個兒打開,似乎在翻動尋找著什麼。
門口的兩個人爬上了屋頂,在屋頂上繞了一圈, 像泡在陰濕黑水裡的眼睛緩慢地向四下掃視著。過了大概五分鐘,他們爬了下來,在門口和活動室裡出來的兩人彙合。
四張五官不同,但卻透著一股相似的詭異陰森的臉孔交換著目光,露出了一絲迷惑奇怪的情緒。
但他們很快就將這種情緒拋之腦後了。
因為其他去宿舍樓狩獵的人陸續回來了。他們的拔舌盛宴剛剛開始,窺伺作祟的小鬼已經不能再乾擾他們的狂熱。
“差一點。”
寧準從垃圾桶後望著遠處的血腥場景,小聲說。
黎漸川蹲在他旁邊,過人的嗅覺讓他隱隱聞到了那股散在夜風裡的腥甜惡臭。
他也有點遺憾,差一點就能間接地窺探到這個學校學生的部分思維和隱秘,這對得到謎底很有幫助。但沒辦法,這群家夥不是怪物,但卻比普通怪物敏銳,可怕。
如果不是他當機立斷直接離開活動室,並使用了特殊能力以假亂真,讓“他們找不到我們”成為既定事實,恐怕沒這麼容易脫身。
畢竟周圍除了活動室,就是這個根本遮不住兩個大男人的垃圾桶。
“你的瞳術可以再用嗎”
黎漸川轉頭問。
寧準搖搖頭:“瞳術的‘讀取’部分每局隻能使用一次。”
黎漸川對特殊能力已經有了一部分猜測,加上他自己的特殊能力的進化過程,他並不意外寧準這句話。很顯然,寧準的瞳術包含的範圍很廣,擁有不少分支能力。
“按照昨晚的表現,他們應該還要在操場待半小時左右。”
遠處的乒乓球台上,拔好的舌頭血淋淋地堆積成一座小山。
幾名學生從食堂抬來了小型絞肉機,將舌頭一根根丟進去,嗡嗡地絞成了血泥。
他們歡快地笑著,撈起一坨血泥在手上,開始捏製乒乓球拍。他們的臉上、身上,都濺了濕答答的血沫。
但沒人在意。
他們沉浸在自己的手工製作裡,不可自拔。
黎漸川昨晚經受過這種惡心血腥的畫麵洗禮,承受能力高了很多。寧準神色如常,但臉上的血色卻褪了很多,眼中透露出冷漠的純粹的厭惡。
他收回視線。
“半個小時,足夠了,我們趁他們在這裡,去看看梁觀,他是你們班的。霍鬆明和張夢超的資料現在去找來不及,明天再查。”
黎漸川也是這樣的想法。
在進教室的第一天,黎漸川就將座位表上的名字和教室裡的人都對了一遍號,並且他特意關注了周圍人的交談內容,判斷座位沒有變更,名字和臉不存在差錯。
梁觀他自然記得。
而且他還知道,梁觀就住在他寢室斜對麵的206。
沒有多餘的猶豫,黎漸川背上寧準,悄悄離開了垃圾桶後麵,像一道迅捷的暗影一樣,來到男二宿舍樓,從一樓的樓道窗戶翻了進去,摸上樓梯。
此時的男二宿舍樓十分寂靜。
這種寂靜的狀態就像是一座空蕩的古墓,伴隨著蔓延的壓抑的陰暗,和奇異詭譎的氣氛。
四麵的角落都被泡在黑暗中,不見半分光亮。樓道正中的燈亮著,打下扭曲細長的影子。
黎漸川小心地靠近206,渾身的肌肉緊繃著,隨時準備應對各種狀況。寧準趴在他身後,幽沉的眼半開,泄出冷寂的光。
然而,就在他們剛剛走到206的門口時,206寢室裡突然傳出了壓得極低的對話聲。
那聲音很輕,用著氣音,如果不是黎漸川五感過人,可能根本捕捉不到這樣的聲響。
黎漸川的腳步停在原地。
他偏頭和寧準對視了一眼,寧準吻了下他的耳廓,然後無聲地微抬起身體,將一隻耳朵輕輕附在寢室門上。
一門之隔,那裡麵的聲音就像是放大了幾倍一樣,變得清晰了很多。
“……不用再說了,我是不會放棄的。”
一個陌生的沙啞少年音說。
他的語氣裡透露出了一些不耐煩的情緒,黎漸川可以分辨出這個聲音,這是梁觀。
另一個人的呼吸聲有些劇烈,聲音帶著明顯的抗議:“你就聽不懂我的話嗎那不是什麼好東西,梁觀。你非要拿……你會死的,明天晚上、明天晚上死的就是你……”
這竟然是薑源的聲音。
黎漸川略有點訝異。
但他想起那個被讀取的女生說,宋煙亭出事那天是薑源的生日聚會,他也就沒什麼意外了。
這些事和薑源絕對脫不開乾係,或許薑源可能知道得更多。
麵對薑源的話,梁觀無力地笑了下:“如果我明天不勝出,才一定會死。”
他深吸了口氣,輕聲道:“這是周暮生的詛咒,薑源,我們都心知肚明。這是他的報複,也是他替宋煙亭在報複……拿不到獎品,一定會死,但拿到獎品,還有一線生機……”
“可沒有人能完成那個盒子裡的要求。”
薑源冷冷地打斷他。
“高陽、鄭非凡……他們兩個都死了。”薑源頓了頓,道,“周暮生的要求我們做不到,也騙不過他。”
梁觀卻不想多說了:“我有辦法,你不用管了。等會兒同學們就該回來了,你回去吧。”
薑源沉默了一會兒,說:“好。”
從他的語氣中明顯可以聽出,他並不相信梁觀有什麼解決辦法。但梁觀的表現很成竹在胸。這讓他多少有點迷惑。
在薑源說出“好”的那一刻,黎漸川就帶著寧準閃到了水房裡。
從牆後望出去,薑源走出了206,直接回了203寢室,背影清瘦,微微佝僂,似乎飽含心事。
“先送你回去吧。”
黎漸川看了看寧準。
寧準頷首。
既然梁觀醒著,那就沒辦法潛進去搜查了。不過從兩人剛才的對話中,黎漸川和寧準也獲得了大量的線索和信息。
翻出宿舍樓,黎漸川在送寧準回去的路上和他分析著目前的線索。
“周暮生……”
黎漸川穿梭在陰影裡,微微皺眉,“我記得是白天殺的那個玩家藥單子上的簽名。”
“豐城私高校醫室的校醫。”
寧準在輕微的顛簸中思考著,“薑源和梁觀他們認為搞出這些事的是這位周校醫,並把它們歸結為詛咒、複仇,還包含了宋煙亭的複仇部分。”
“從他們的對話中,可以推斷出的線索,這是第一條。”
“第二條是下午的集體活動。梁觀他們認為自己晚上必死,而參加活動的獎品是周暮生提出的要求,如果他們能夠完成,或許可以免於一死。所以他們才積極取勝。”
“還有第三條,就是晚間的狩獵,薑源和梁觀他們應該是經常參與其中的,並且不排斥,不恐懼。他們並沒有因為高陽和鄭非凡死於其中,而對他們的同學產生恐懼感。這表明,這是在規則允許範圍內的事。”
黎漸川聽著寧準的分析,補充道:“還有一點……宋煙亭被侵犯的事應該是真的。不然梁觀也不會認為這份複仇包括了宋煙亭的事。”
“如果按照複仇來推定,梁觀他們一定也害過周暮生。而且周暮生和宋煙亭之間,也有某種聯係。”
黎漸川說著,忽然想起昨晚他慌不擇路跑進教學樓,在樓頂天台口遇到的白大褂。
白大褂,總和醫生脫不開關係。
而周暮生,又究竟在這個學校扮演著什麼角色
兩人整理了下所有線索,黎漸川將寧準送進公寓,自己折返,趕在那群學生回來前,像昨晚一樣翻窗回了寢室,沒有驚動薑源。
第二天上午,一切如常。
黎漸川在第二節自習課的時候就拿著數學練習冊離開了教室,打著請教題目的幌子,溜達到了寧準的辦公室,然後拿了寧準給的消息,從辦公樓的廁所窗戶溜出去,搜查那五個人的寢室。
這個行動危險度較高,但卻是眼下最有效的。
寧準留在辦公室,繼續用嫻熟的黑客技術入侵教務係統,查看他想知道的一切資料。
黎漸川第一個去的就是高陽的寢室。
高陽已經死了。
但他的床鋪書桌卻沒多大變化,還布置得跟有人在用一樣,雜亂無章,是大多數男生的寢室狀態。
黎漸川在這裡沒有任何新鮮的發現,也沒有找到高陽贏來的那個獎品盒子。
鄭非凡那裡也是這樣,就仿佛那個盒子憑空消失了,從未出現過一般。
黎漸川有種直覺,這兩個人的寢室被“清理”過。
有可能是玩家乾的,也有可能是其他東西。
黎漸川用最快的速度奔跑在各個男生宿舍樓間。
他用了大約一節課的時間,將五間寢室快速搜了一遍,然後氣都不帶喘地回到辦公室,搬來個凳子坐在寧準旁邊,低頭假裝認真做題。
因為要巡視班級自習,辦公室裡的老師很少,隻有兩三個,和黎漸川剛進來時不是一茬兒人,再加上寧準的掩護,辦公室應該沒有老師發現黎漸川消失的異樣。
寧準在專注地備課。
黎漸川挨著他,腿碰著腿,埋頭在草稿紙上假裝演算,實則是在用一種少有人知的小語種敘述他的發現。
寧準的視線從旁掃來。
略顯奇怪的字母穿插在亂七八糟的數字和公式中,拚湊出了完整的內容。
“高陽、鄭非凡寢室沒有發現,疑似被清理。”
“梁觀櫃子裡有一台相機,相機內存被清除了。霍鬆明有筆記本電腦,電腦是壞的,但是是近期損壞的。張夢超有大量推理和醫學類書籍,並且全部翻閱過,有很多批注,從批注中可以看出他智商很高,有一定的反社會傾向,缺乏共情能力。”
“此外,他們五個每周六下午都沒有任何安排。並且,我從梁觀的相機包裡找到了一枚鑰匙。”
黎漸川從口袋裡掏出一枚生鏽的鑰匙,在桌子的遮掩下,放到寧準手心裡。
寧準垂眼看著草稿紙,握住那枚鑰匙。
思考了幾秒鐘,他的嘴角露出一絲溫和斯文的笑意,另一隻手拿起筆,寫出一串花體的文字:“看來,我們要再去一次男一宿舍樓了。”
“‘好學生’們的周六生活,或許非常豐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