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到集萃樓居住後,不隻起居環境有了顯著的提升,張洛的創作條件也得到了極大的改善。
之前他創作墓誌的時候,全憑整合腦海中的記憶和自身的文學才能,有點閉門造車的狀態,對於時下的碑文風格和禁忌避諱多少還有點拿不住。
此番搬到集萃樓來,他便可以博采時流名家的作品,諸如他祖父張說的文集當中還收集著之前所創作的墓誌文章,一番參考對照,也讓張洛創作起來如虎添翼,能夠更加符合他祖父的文風。
所謂家賊難防,張說自是想不到他對少輩的欣賞提攜,居然隻是給這小子盜竊自己的名聲牟利提供便利。
由於朝中公務繁忙,在做出這一安排之後的幾天時間裡,張說便一直留直省中,沒有再回家垂問。
張洛除了每天固定到內宅向祖母晨昏問安,倒是混得越來越熟,也偶爾應付一下父親張均的過問,剩下的時間他主要便是讀書兼創作。
洛陽這裡墓誌銘市場也的確挺火熱,留守在城外周良家的少年丁青連續送來許多份購買墓誌的請求。張洛便從中挑選諸如汴州劉司戶那種外州入朝擔任朝集使之類的顧客,儘量降低暴露的風險。
在挑選客人的同時,他也順便了解了一下大唐境內這些州縣的富庶程度。雖然像汴州那種因為傍住運河而富得流油的州並不太多,但也有一些州因為自然條件、產業基礎等條件優越而同樣不容小覷。
那些朝集使們雖然職責是入朝彙報工作、接受考評,但是因為來洛陽一次也不容易,同時還承擔著拜訪慰問、維係人情的責任,故而一個個也都是行囊頗豐。
當得知有這樣一個機會的時候,這些人自然也都踴躍掙取,甚至有的親人還在世,但自覺可能近年就要用得上,都想提前來購買準備。
不過這種非常規的客人張洛自然不接待,搞不好鬨出什麼糾紛出來,他不止要暴露於當下,甚至可能還會被當作獵奇故事的主角而傳揚於後世,想想都覺得丟人。
諸如晚清名臣曾國藩大過年的不安生,蹲家裡給好友寫挽聯,可是這好友還沒死,來給他拜年結果撞個正著,氣得好友直接與之絕交。
張洛如果敢頂著他爺爺名頭收錢給在世之人寫墓誌,要被大嘴巴傳揚出去,想想那情景都覺得太刺激。
他這裡勤奮用功、筆耕不輟,短短幾天時間裡便創作出七八篇墓誌,而所獲取的錢帛也達到了兩千餘貫。當然,做生意的同時他也沒有忘了給生母武氏撰寫一篇感情真摯的墓誌銘,並且交付給丁蒼著其尋訪巧匠雕刻。
他也不知自己前程如何,但既然寄身於少年張雒奴,為其做上一點力所能及的事情,也是不負母子一場。
兩千多貫已經是一筆非常可觀的財富了,絕大多數人終其一生怕都難以積攢下如此一筆錢財。
中唐白居易在其詩作中戲言安排後事,“先賣南坊十畝園,次賣東都五頃田,然後兼賣所居宅”,才能“仿佛獲緡二三千”。可見這些錢的分量著實不小,哪怕在兩京購買宅地產業,加上幾年生活花費也是綽綽有餘。
同為此道宗師的韓愈,在長安“辛勤三十年,以有此屋廬”。而張洛自從決定投身這個賽道,至今不過半個月的時間,便達成了類似的成就。
這是因為韓愈那三十年有一多半的時間都是在刷聲望、攢資曆,但張洛起手便偷開成品大號,自然是事半功倍、效率驚人。
開大號刷錢固然很過癮,但張洛自知這並非長久之計。錢是賺不完的,但有的事情一旦錯過機會再想去做就艱難無比了。既然已經獲取到了足夠的錢財,離開張家的其他一些準備也要著手進行了。
所以在交付了最後一篇來自揚州的朝集使所求的墓誌後,張洛便打算封筆,開始著手處理其他的事情。首先擺在麵前的,就是這些錢帛該要如何處理。
“這屋內儘是絹縑,足有千數匹之多!我夜裡睡覺都不敢大聲喘息,做夢都想不到自己每天都能臥於成堆的錢帛裡!”
周朗將張洛領到他的臥室前,指著裡麵歎聲說道。他家屋舍本來就不算寬闊,千數匹絹縑塞進他這不大的臥室中,直將內裡空間塞的滿滿當當,甚至就連周朗睡覺的那木榻上都鋪了兩層絹布。
張洛近來忙於創作,也沒時間仔細盤點自己賺的錢,這會兒探頭往裡邊一瞧,也是不免嚇了一跳。人們常用家徒四壁來形容家境貧寒,可如果這四壁儘是用絹縑堆疊起來的話,那倒也談不上窮困。
“辛苦你了!”他拍拍周朗的肩膀微笑說道。
周朗聞言後連忙搖頭道:“郎君幫扶我家這麼多,我這又算是什麼辛苦。隻是錢帛越積越多,恐怕看顧不周,我整日都不敢離開院舍……”
他從出生到如今也沒見過這麼多的錢,尤其又是恩人寄存於此,心中患得患失之感尤為強烈,甚至每天都睡不著覺,兩眼熬出了兩個碩大的黑眼圈。
如今的洛陽,一匹絹的時價在五百錢,縑價則要更貴一些,這滿屋的絹縑價值在一千貫左右,還僅僅隻是這段時間張洛所賺取的錢財的一少部分。
其他還有上千貫的錢幣以及金銀等貴金屬,周家這小院已經放不開了,還是周良出麵在這村莊裡租下了一處閒宅存放,由丁青和幾名莊丁留下看管。
“阿郎,這些錢幣真是太重了,實在不好存放搬運啊!”
丁青引著張洛又來到存放錢幣的院舍裡,指著堆放在筐籠裡的那些錢幣,一臉幸福的煩惱。
這麼說可不是得了便宜再賣乖,而是的確有些難辦。一貫成色上佳的開元通寶便有六七斤重,而那些顧客們因為自覺得是在向宰相買文,自然也不可能用惡錢充數,所交付的多是好錢。
這裡上千貫的錢幣便有幾千斤重,的確是難以搬運。
張洛在檢點完近日收獲後,一時間也感到有些頭疼。之前沒有錢煩惱,現在有錢了一樣煩惱。這麼多的錢帛一直堆放在周家顯然不是長久之計,就算人家不嫌麻煩,也實在是不安全。
至於運回田莊上那就更不用想了,主母鄭氏想必一直都在安排人留意著田莊那裡,一旦察覺這麼大宗的錢帛運回莊上,必然也會明白當中一定有蹊蹺,一旦追究下來,錢帛必然保不住,自己冒名寫墓誌的事情怕也會暴露出來。
而且張洛賺取錢帛本來就是為了見勢不妙、隨時跑路,帶著這麼多錢帛上路也實在不妥。所以當務之急,還是得趕緊想辦法縮小目標。
在如今人們要解決這種大宗錢帛的攜帶與運輸問題,所采取的做法通常是將錢帛兌換成為微小且貴重、並且易於變現的輕貨,諸如金玉珠寶、香料、藥材、顏料以及各種高檔紡織品還有各地珍稀特產。
這些輕貨如果選購得宜,不隻能夠便捷運輸,甚至還有可能獲得極為可觀的利潤。
張洛所能采取的也無非是這種辦法,既然不打算再承接代寫墓誌的業務,那就趁著這最後幾天的時間來將那些錢帛變換成為合適的輕貨,以便於隨時收拾細軟跑路。
洛陽城中最大的交易市場便是洛陽南市,據稱南市中諸行百業、遠近時貨、各方奇珍皆有陳列售賣,繁榮無比。張洛要把這些錢帛變換成輕貨,自然也是到南市最便捷。所以在離開周家後,他便帶領阿瑩、丁青直往南市而去。
一行人來到南市附近時,市鼓早已經敲過,集市也已經開放,左近街道上人車出入、絡繹不絕。而在這些出入的人流之外,還有許多著青袍、戴襆頭的人在市門內外遊走呼喊。
“那都是市中的牙郎,有官府的、也有各家店鋪的私傭,有的奸猾欺客,也有誠實守信的。阿郎若用,需細辨好劣。”
阿瑩見張洛視線打量,便小聲解釋道。
張洛聞言後便有了然,原來這都是市場上的中介推銷。他這裡還沒想好要不要請上一個牙郎做導遊,市門左近那些耳目機靈的牙郎們已經注意到這位少年豪客,起碼有七八人瞬間便湊上來,大聲呼喊推銷著自己:“請問郎君可需牙郎導引?市中店麵數百,邸肆上千,資貨百行,難以細數。郎君體格尊貴,哪能同販夫駝畜久處,雇使牙郎可以快進快出。”
“那你們各自都如何計利?”
張洛本來還有些猶豫,聞言後便也動了心。南市熱鬨是熱鬨,但也實在太臟亂了。除了出入擁擠的人車隊伍之外,地麵上還到處都是驢馬駱駝之類駝畜的便溺排泄物。
隊伍內外固然也有街徒巡丁維持秩序,但也控製不住那些驢馬,遇到駝畜排泄,隻是入前討要幾錢作為罰資,至於那些排泄物就任由在地上堆積、受人車踩踏,以至於整個街道上都彌漫著一股臭烘烘的味道。
這些牙郎本就練就了辨人貴賤的眼裡,瞧著張洛行頭不俗,還帶著男女隨從,聽到他有雇使的意思頓時都精神一振,紛紛開口介紹各自的收費標準。
隸屬官府的牙郎收費較高,私家的牙郎收費則低一些,而他們的收費項目中又統一有一份促成買賣後按照交易金額抽傭。
張洛一聽這話便有點不樂意,他今天要在市中花費兩千多貫的錢帛,哪怕這些人抽傭比例再低,在此龐大總額下也是一筆不小的開支。
“某隻要一個時辰五十錢的腳錢,便引領郎君暢遊南市!”
這時候在諸牙郎後方又響起一個聲音,是一個三十出頭、樣子有些落魄的中年人,喊叫出這個價格後,他不顧旁邊同樣充滿怨念的眼神,用力擠到了張洛馬前,一臉期待的仰頭望來。
“那就是你了!”
張洛聞言後便笑語道,作為一個合格的雇主,就得毫不猶豫獎勵這種內卷工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