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臉紅透了,有難為情,也有傷感,邱采薇的落落大方,表明了對他至始至終沒有半點的兒女情長。其實較真男女之間存不存在純潔的友誼哪有意義,隻要一方不愛,就夠了。
邱采薇甚至上下仔細打量他,明亮的眸子裡儘是和老朋友相逢的驚喜,格格笑個不停:“牙膏股,這車是你的嗎?發大財了哇!”
沈澄笠苦笑著,老朋友於她而言是什麼,是在一起時無話不講,分開時並不覺缺失,多年後相見,又能馬上恢複熟悉感。他了解邱采薇至深,知曉她是一個冷漠和自卑的女生,是一株在凜冽寒風中弱小恐懼的花,春風刮來,又如忘記了傷痛般儘情搖擺。
她彷徨而倔強,曾在校園的梅樹旁,緩緩向他訴說家裡突遭的變故,並一再請求不要告知周浣,天真地問:“瞞著小浣,屬於背叛嗎?”
“不屬於。”
“你確定嗎?”
“確定。”
“我不是故意瞞著小浣,和小浣說我家裡的事,她會覺得我矯情的。”
“嗯,不是背叛。”
“那是什麼?”
“是懂得。”
“什麼懂得?”
“你懂得小浣熊。”
“確定嗎?”
“確定。”
邱采薇這才如釋重負。
有時她會突然說:“路口賣蛋餅的夫妻,似乎很恩愛。”
“他們感情很好的。”
“你怎麼知道的?”
“那老板娘一天笑到晚,嘴巴都合不攏。”
“感到開心,就是愛情嗎?”
她這麼問的時候,他們正騎行在小城的小馬路上,路兩旁稀疏的櫻花樹散發出低質的浪漫,小城裡天上的雲是追著地上的煙火氣跑的,男生在情人節那天,用一朵紅玫瑰就能讓一個女生臉紅心跳。
“當然是愛情,愛情就是兩個人在一起時感到很開心。”他說。
“可是……”
他知道她想說可是不夠浪漫,她也說過這輩子不會愛上任何人。
一個冷漠女生的獨立世界,如果不敞開,外人就靠近不了,而敞開的一點,是像向長者請教似的,向他確認對種種困惑的解答。他顧及她所有的愁慮和擔憂,堅定地做著那座答案的高山,這個舉動不浪漫,如在風雨中默默地扶持一棵小樹,但沈澄笠想著,不扶襯著的話,小樹就倒了吧。
可為什麼不會愛上任何人了?因為家庭變故嗎?他後來經常在半夜無眠,躊躇要不要表白時,忍不住琢磨起這個問題。如果他變成了一個浪漫的愛人,她也接受不了嗎?他願意為她變成任何一種人,但是,她是否能接受他的家庭?他的這個破敗的,表麵上父母健在,實際上千瘡百孔的家庭。
他一直在躊躇,想給她儘可能的完美,他很早就從他的家庭裡懂得,婚姻,不是兩個人的兒女情長,而是兩個家庭的結合,直至聽到了她的婚訊。她居然結婚了?不是不會愛上任何人了嗎?她的婚姻裡有著怎樣難以抗拒的浪漫。
這麼多年過去了,小數不照樣生根發芽,所以冷漠是他自以為的冷漠,高山也隻是他自以為的高山而已吧。
“牙膏股,發什麼呆!”
沈澄笠緩過神,顧左右而言他:“你也住在這?”
“我哪買得起,昨晚住在周浣那了,你是住這吧?”
沈澄笠恨不得把臉藏起來,談錢,多生分,失落至穀底的情緒快讓他無法保持微笑了,聲音低如蚊子哼:“和周浣一起團購的,不然也買不起。”
“你住哪幢呢?”
“就在周浣樓上。”
“啊!我怎麼沒看到你。”
沈澄笠心想,你的眼裡哪還有彆的男人。昨夜聽到她的敲門聲,立即從夢中醒來,時常聽到她的敲門聲,時常醒來,不知是她喚起了他的夢,還是他的夢一直含著她,她和他的夢合二為一。他的床鋪安置在四樓,和站在門口的她相落數十米的距離,驚醒的感覺,是墜入懸崖般迎向摯愛的女人,如一團流浪的雲火,雲火裡有稀落的櫻花,也有扶搖而上的飯菜香。
他的靈魂在她的聲音裡化為灰燼,欣喜像掛在太陽底下的冰淩柱,而心傷像兒時記憶裡漫天寂寥的大雪,在一樓的院子裡聽周浣說起過,她那不離不棄,卻總用萬箭穿她心的丈夫。
他難得去周浣家的,除非周浣打來電話,並講具體的事。譬如周浣說買了一棵檸檬樹,喊喜歡檸檬的他去看,他看了後感覺很失望,樹枝上綴滿了青黃的果子,是木已成舟的樣子。沈澄笠喜歡的,是從嗬護一粒種子開始,享受辛勤和付出的快樂,哪怕結果是一個人靜靜地欣賞一樹的檸檬花開,沒有旁人分享這花的美和香。
他堅持的不是浪漫,是耕耘。
他以老朋友的方式尊重周浣:“這樹不錯,很結實,好好養。”
“你要的話,給你好了。”
“我哪有工夫養,你有專門的師傅,等果子熟了,我來喝檸檬水。”
“是檸檬蜂蜜水。”
周浣故意拖長音調,語氣嬌俏,她的記得讓他產生的唯一反應,是不知如何接話,沉默著看了眼時間,有時臨近飯點,便詢問她想吃什麼。沈澄笠想得知的是她要不要和某位男士共進晚餐,如她正好有安排,那他就可以順理成章地回家了。
有時周浣道:“燒烤架都擺好了,牛排早醃下了。”
“那我來幫忙。”
“不用,彆幫倒忙。”
“我去買草莓酸奶。”
“冰箱裡有呢。”
她再次拖長音調,嘟嘟嘴,沈澄笠從她的目光裡看出感激,似乎在感激他還記著她愛吃的食物,而他是對她同樣記著他的愛好的回敬。他們曾熟悉到不分彼此,緊急情況下,被邱采薇踢上一腳,上趕著去給周浣買衛生巾,他也會去的。
他對周浣的感覺始終是熟悉,失去邱采薇的日子裡,三角友誼缺了一個角、一條邊,不穩固的。但熟悉會令一個人寬容,仿佛當你了解一個人的過往,接觸著一個人的現今,即使不明了她變化的原因,寬容也會叫你平眼相待,用以往的態度。
何況周浣也沒做什麼,僅僅是經常有不同的男人出現在這陽光房裡而已,以他的觀點來看,對於一個獨自身處異鄉的女人來說,這似乎不太好,可又表達不出到底哪裡不好。熟悉的寬容,帶著溫和的冷漠,說白了,隻要不礙著朋友間的來往,她愛怎樣就怎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