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浣並非不講道理,邱采薇的話也是有三分無法反駁的,可她仍然覺著邱采薇的思想觀念再不發生轉變的話,終究免不了孤獨終老。結了婚就不孤獨了嗎,孤獨和結不結婚毫無乾係,而要一個愛情至上的小女孩忍受孤單,這是想到了脊背都要發涼的悲劇。她不願放棄任何一個點醒邱采薇的機會,提到邱采薇在高中時期的追求者們,尤其是沈澄笠。
周浣道:“你知道人家沈老板”
邱采薇用哈欠製止住繼續往下聊,眼前的爛攤子事還堵在胸口未解呢,哪有心思追憶青蔥歲月,況且雖說選擇了陸森沁,痛苦、委屈如冬天的黃葉一片、一片接踵而來,但她卻從未有過後悔,從來沒動過找其他男人的心思,對周浣的話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哼哼唧唧的。周浣見狀,考慮到時間不早了,自個明天還有正事,狠狠踹了邱采薇兩腳,先回房間睡了。
邱采薇光注意她那雙從睡裙裡伸出的白嫩細腿,沒顧得上疼,同作為女人,即便多次打量過這兩條保養的白璧無瑕的腿,邱采薇每回見到時,還是會目不轉睛地欣賞一番。如果說周浣有十二分的吸引力,二分在臉,另外十分全在腿上,她很懂得認識並充分發揮自身的優勢。
用一個不太恰當的比喻,周浣的腿,和古代女子的三寸金蓮功力相仿,引得男人們競折腰。
用一個不太合適的對比,邱采薇靜坐在她的家裡時,恍然體會著十年河東十年河西,兩人今昔的顛倒。
讀書那會周浣黑瘦,不起眼,日常著裝是校服,為了多穿幾年,量體製作時主動要求做大一號,走起路來,搖擺的袖管空蕩似水袖,寬大的褲腿扇得像招風耳。逢到雨雪天,邱采薇家中的司機到學校來接,她就邀請周浣到家裡過宿,周浣欣然接受。
周浣在邱采薇家裡充分展現出少女活潑的一麵。春天采摘花朵戴兩人頭上;夏天捉來蝸牛送到廚房,黏黏糊糊的一團把阿姨嚇得哭笑不得,聽說焗蝸牛裡的此蝸牛非彼蝸牛,也不覺丟人,笑笑了之;秋天楓樹的枝丫快生長到屋裡,她隔著雨幕在楓葉上寫少女心思,告訴邱采薇自己有了喜歡的男生,邱采薇追問是哪個年紀幾班的,她說等考上大學再相告。
然而還沒等到高中畢業,一天她又在葉子上寫寫畫畫時,神情沮喪,呢喃著和那男生沒有可能了。
邱采薇嘎嘣咬碎薯片,眼睛沒離開電視,問:“為什麼?”
“我不配。”
“哪不配了?你這麼可愛。”
邱采薇當時瘋狂迷戀王子愛上灰姑娘的故事情節,相關的電視劇一部接一部地看,在那生死相戀,誓為對方付出生命的感情裡,王子的愛隻需一個理由:灰姑娘可愛,是最可愛的姑娘。邱采薇毋庸置疑地相信,可愛足以改變一個女生的命運。
但周浣不看這些,也不看女生們爭相傳閱的愛情漫畫,在某些方麵,她像生活在新世紀的原始人,在一個人的空間裡想象、掙紮、治愈。而她不想回答的,邱采薇是不會逼問的,因為邱采薇也保留著沒有和周浣分享的秘密。
沾滿密密麻麻黑點的楓葉進入雨中,很快被衝刷的和天地一般潔淨;冬天堆雪人,就地取材用石子、火棘果,隨手摘的柿子來裝扮,周浣在構圖塑造上很有天賦,指甲在一大塊雪上劃來劃去,眼睛眨幾下,一隻鷹的半個翅膀就成了。
她也在邱采薇的畫室裡創造作品,邱采薇的母親邱娜為培養女兒的藝術才能,曾在家中專門設了一個舞蹈室,後來見女兒不是跳舞的料後,把舞蹈室改成了畫室,然而邱采薇一點都不想迎合母親要將女兒撫育成多才多藝的淑女的心願,反而在逼迫之下,對美術本有的一丁點興趣也蕩然無存。
沒人硬逼著的周浣倒如魚得水了,她欣賞殘缺美,會用石膏做出缺一個耳朵的兔子,畫尾巴還沒消掉的青蛙,定格在紅血絲交集的雞蛋殼裡、似孵出又未孵出的小雞崽,栩栩如生。想必如果當初她能得到專業的美術學習,也有一間畫室,那麼也許如今會成為一名小有名氣的畫家吧。
這位被耽誤的藝術家唯一不太好的一點是,每逢下雨天,她身穿的洗到發灰的校服會散發出難聞的,和她畫的小雞崽一樣令人窒息的氣味,哪天雨愈大,氣味愈重。周浣的校服
有些“特彆”,拉鏈是淡橘色的,拉鏈頭上綴著一隻柿子,逢到星期一集體穿校服時,她就把柿子掖到衣服裡,以防被老師發現。
如果不是這樣的特彆,邱采薇也不會一直記得她曾在小賣部裡翻了半天,就為翻這條拉鏈的情形。那天沈澄笠聲稱請客,邱采薇實在想不起來自己有沒有挑點什麼了,即便挑了,轉臉不是吃了就是隨手扔到一處了,不上心。 零碎的雜物擺在小賣部的最裡端,周浣蹲地上長久不起,嘩啦嘩啦地撥來撥去,站起來轉身時,沈澄笠問:“你就要這個啊?也太看不起我了。”
“我看得起你怎麼樣,看不起你又怎樣。”周浣懟回去,她對沈澄笠的態度向來陰晴不定,隨時隨地咄咄逼人。
還有一次,沈澄笠提議去建築工地上搬磚頭勤工儉學,搬五十塊磚五塊錢。三人去了後,沈澄笠乾的最起勁,氣力大如熊,身手又似猴子般敏捷,推起獨輪車熟練異常。周浣上趕著反複詢問乾嘛這麼起勁,沈澄笠回答說缺錢,急著用錢。
周浣道:“你急著用錢乾什麼?”
“買東西。”
“買什麼東西?”
“給一個朋友買生日禮物。”
“你不是有很多零花錢麼。”
“我想要用自己賺的錢。”
“什麼朋友?”
“等你過生日了,我也給你買禮物。”
“你想送我什麼?”
“你想要什麼?”
“你送什麼?”
……
兩人常如此你一句我一句的,跟繞口令似的,但周浣和邱采薇說話恰當得體,有時的陰雨天,她揚起陽光籠罩的臉:“采薇,我借你一件衣服穿。”
邱采薇忙拉開衣櫥,殷勤地把新衣服往她麵前推,而周浣隻拿半舊的:“你穿了,我再穿,多好,我們雖非同氣連枝,卻勝過手足。”
這話叫人聽了多舒服,與人方便與己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