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歲的邱采薇,想法奇怪又不奇怪,生活裡充滿了意外又不意外。
上班時,前台來電招呼她去取卡布奇諾咖啡、提拉米蘇蛋糕和以卡布奇諾玫瑰為主花,搭配滿天星、香豌豆花,以及一些她不熟知的花草所組成的花束,卡片上寫著來自她的新婚丈夫陸森沁寥寥幾字的甜言蜜語:願我的天使今日份幸福。
冬日懶洋洋的光打在台麵上,平添了慵懶的詩意,同事們大呼小叫著邱采薇太幸福了,老公帥的能將彆的男人甩出八條街不說,還那麼體貼,那言語間遮藏不住的嫉妒叫邱采薇飄飄然,幽香串入鼻中,甜蜜覆蓋而來。陸森沁送的小禮物向來百種千樣,連花束也未曾重複過,這次的卡布奇諾象征溫暖的愛和不期而遇,提拉米蘇有“帶我走”的寓意,極在意細節的邱采薇滿心滿腹的歡喜,念著趕緊下班,儘快和他相見就好了。
下班後,推開門,她剛欲告知屋內人自己回來了,被一股灌進嗓子的冷風堵上了嘴,門後一雙陌生的女士長筒靴明目張膽,旁邊擺著陸森沁的登山鞋,齊整的四隻是某種顯而易見的標誌。邱采薇恍了神,臉紅到燒,安靜地站立著,不知該如何麵對預料的家醜,又或者是她慣性的瞎猜。
努力擠出的笑容還未在臉上定型,嬉笑聲從房間裡傳出,這狹小偪仄的一室一廳像個擴音器,女人長長、尖細的嗓音反複回蕩,似被捏住了嗓子般痛苦窒息的貓,卻又衍生出絕妙的歡愉。邱采薇痛苦、異常痛苦地低頭前行,無力地擰上房間的門把手,緩慢的門開讓房裡肆無忌憚的昏暗和氣味一瀉而出,她亂七八糟的慌亂從發圈裡跑出頭發開始。
床上的女人瞥見光亮,“哎呀”著躲進被子,無論皮膚還是動作,都應了邱采薇的猜測,是隻狡黠的白貓。
而同樣赤身裸體的、她的丈夫陸森沁,端坐著不動,從容淡定地與他的新婚妻子對視。貓的眼睛在被角閃爍,恨不得衝上來將煞風景的邱采薇撕碎的架勢,她緊裹著的大紅綢緞麵的被子給了邱采薇多望兩眼這一男一女的勇氣。
被子是邱采薇的外婆為出嫁的外孫女特意準備的,按照薄厚不一,每個季節備了兩條,床上這條做工最複雜,被麵上的鴛鴦戲水圖是老人家帶著對新人幸福美滿、白頭偕老的祝願,不分晝夜、一針一線趕製而成。
邱采薇今天早上才把被子鋪到床上,還沒能從用心良苦的家人那沾得安心,竟成了廝混的遮羞布,光有夫妻之名,還沒有夫妻之實的丈夫竟一次次被彆的女人沉舟側畔千帆過,捷足先登。邱采薇咬碎了嘴唇,渾身顫抖,頭止不住搖晃,仿佛生活在十五年前同她開的玩笑,換湯不換藥地再次上演。
邱采薇扭頭即跑。
“她誰啊?你快說,她誰啊!她怎麼進來的!”那女人回過神,嘶聲力竭地喊叫。
一個巴掌聲。
“我會搞定的。”是陸森沁心平氣和的允諾。
位於偏僻地段的小區,孤獨的風比喧囂時更淒厲。邱采薇被風吹醒,轉了幾個圈,回到樓前的石頭製的長椅上坐下,反複站、坐了好幾次,才勉強接受。房價偏低,物業費自不會太高,公共區域的布置以實用為中心,簡單寒酸到可憐,身處這樣的環境,哪有聊慰的可能性。可不然去哪呢,在這座城裡又沒有至親,無處可遮風擋雨,而喝酒、購物這些貌似可以發泄情緒的途徑,哪樣不要花錢,每逢情感受重創時,邱采薇反而會比平日更冷靜、更深刻地領會到金錢的重要性。
等待似曾相識,不同的是陸森沁頭次把女人帶到家裡來,她一雙像被膠合在地麵上的腳再難以挪動半步,邊伸長脖頸,眼巴巴地等待自家客廳的燈亮起,邊盤算這次就算他跪下來央求都沒用,再不原諒了。事實證明邱采薇光嘴巴硬,一直到脖子酸如落枕,陸森沁還沒下來的跡象,她焦慮了,埋怨起自己方才衝出門前,為了省電,不忘把燈給關了,而關了燈,等於兩眼一抹黑。
二樓的一對中年夫妻開始例行吵架,男的在菜場裡賣肉,每天早上三點多發動機引擎聲乍然劃破天際,是他準備開著小麵包車去進肉了。女的在菜場外挑著兩隻水桶,打遊擊賣豆腐,聲稱是自家做的,天曉得在單元樓裡是怎麼做出豆腐的,不過她的生意還不錯。有時逢上雨天,她把攤設在小區的活動區,水桶擺地上,兩隻手交叉放置腹部,在和潛在的顧客談閒拉呱中,就把豆腐賣光了。
女的瘦小、臉黃、精明、防備,是常年和土地打交道後進了城的樣子,男的也一樣,想是這犄角旮旯地塊,娛樂活動匱乏,他們用三天一大吵兩天一小吵來予以消遣,可除了孩子考試成績不理想、被婆婆為難,這些會讓女主人急躁跳腳的事由外,男的買菜買貴了,要吵上一通;貓把花盆碰碎了,要吵;樓上人家晾的濕衣服上的水滴到了曬出的被子上,兩個人也要呼啦啦互吼上半天。
似乎在他們眼中,人生儘不如意,每一樣都能輕易點起抓狂的怒火,而對方是彼此最中意的發泄對象,不是冤家不聚頭,可這對冤家顯然過於狼狽苦楚,奇怪的是,吵了千八百回,也沒見當中有個人提出離婚。
以前光聽到聲音,今天穿過透亮的大玻璃窗,邱采薇儘情瀏覽了一幕大劇,兩人精力充沛地嘴巴、手腳齊上,小孩在父母之間的空檔裡轉圈玩樂,男的母親正捧著碗旁若無人地吃著飯。
女的刀子快嘴:“我說你怎麼每次買回來的菜都比彆人貴,彆人買茄子兩塊五一斤,你買一斤兩塊九,人家吃一盤青菜六塊錢,到你這要八塊錢,我一直納著悶呢,原來是變著法子給小三花錢!”
“哪個小三,我哪裡來的小三!”男的凶道。
“你敢說那賣菜的不是你小三?!不是你小三,你裝什麼大爺!老娘辛辛苦苦賺的錢,讓你拿去玩女人!我打死你這個死王八!”
“你個死婆娘敢咬我!讓你瞎嚼蛆!看我不撕爛你的嘴!攤上你這麼個爛貨,準他媽祖墳被刨了!”
“在外麵找的娼夫!我罵你個祖宗八代!生的雜種!”
……